觉醒

关小敏

2120年，蓝色的地球上满目疮痍，城市陆续沦陷。

这场战争，不是来自国与国，而是來自人类与非人类。

非人类的祖先是人类早期开发的人工智能。人类在开发人工智能之初，只想让智能科技成为人类的帮手——它的确做到了，在2050年时，人工智能已经能够胜任很多工作，如智能教师、智能医生……它们替代很多人类劳动，提高了经济效益，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当人类沉浸在高科技带来的幸福中时，却忽略了人工智能背后潜藏的巨大威胁。当人工智能形成1000亿个人工神经网络时，它们产生了自我意识，不再受人类所控，反而想要成为这个星球的霸主。

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这场战争迅速扩大，仅在半年时间内，地球上50%的人类已经被战争吞噬，艾罗城成为人类最后的一处庇护所。此刻，在城市上空悬浮着十几艘无人飞碟，敌方先是用炮弹轰炸建筑，将躲藏在其中的人们驱赶出来，然后使用激光武器摧毁一切生命。

我趴在防空洞里，透过细窄的洞口怒视着空中耀武扬威的飞碟。48个小时过去了，敌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西蒙！”

一脸焦急的莱恩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的药物严重匮乏，受伤的人太多了……如果不能及时治疗，我怕会出现大量伤亡。我们需要再次潜入城市，寻找更多的药物！”

莱恩是人类的英雄，也是个IT高手。在这次战争中，他没少运用自己设计的程序摧毁非人类的智能中心。

但是如果现在出去找药物，无疑是铤而走险。

“我一个人去，你留在这里负责所有人的安危！”我做出了决定。

哈徒皱着眉：“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我对外面的情况比较熟悉，每次危在旦夕时总能找到办法逃生，我的命大。”我为了缓和气氛，做了个鬼脸，“就这样决定了，我晚上就行动。”

没错，我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至少有五百次，每次我都能幸运地活下来。但是战争也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创伤——我不知道自己之前的经历，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过，至少我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坏人。

在几年前，当汉斯老人将我从伤员堆里拖出来时，映入我眼帘的是灰色的天空，这是我记忆里的第一幅画面。

汉斯老人睿智而善良，他是人类的精神领袖，他将语言和丰富的知识转化为力量，激励着大家团结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人类的世界。

失忆的痛苦常常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每当我无比难过地将头埋进汉斯老人的怀里时，他都会宽慰、鼓励我：“孩子，过去的就让它随风去吧，重要的是你还活着！认真对待接下来的每一天，就不白活。当我把你救出来时，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空，眼神纯净得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知道吗？孩子，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人类的希望。”

这句话对我鼓舞很大，西蒙这个名字也是汉斯老人赠予我的，据说这是他失散多年、生死未卜的孩子的名字。

汉斯老人待我如同真正的父亲一般，在我受伤期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后来每次争夺人类权利的战争中，都会冲锋陷阵，英勇杀敌。

我们所在的这个防空洞一直延伸至城市的地下，紧挨着智能城市的地下通道，里面可以容纳几万人。对非人类来说，白昼与黑夜毫无区别，它们是金属之躯，永远不会感到疲倦，这也是它们发展迅猛的原因之一。

天刚黑，我便整装待发。

“西蒙，小心！”莱恩拍了拍我，“你找到药品后就迅速返回，我安排哈徒和其他人在门口接你。”

“把这个带上！”哈徒将自己从非人类那里缴获的激光武器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他最宝贵的战利品，“里面还有八发激光弹。”

我咬了咬嘴唇，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

这次行动，我让他们不要告诉汉斯老人，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不想让他有太大的精神压力。

我摊开地图，迅速确定了几家医院的位置，当然，我并不奢望那些建筑至今还完好无损。打开防空洞的防辐射屏蔽门，我迅速钻出了地面，然后顺着一道残墙的底部匍匐着向前移动。

防空洞里，莱恩突然扭动机关，大门死死地合上了，然后他又加上了双重锁。

“大家不必去接应西蒙了！”莱恩说。

“莱恩，你这是……”哈徒吃惊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汉斯老人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下巴上的胡须不停地抖动着，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这里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储备了大量的药品，就算再来几千伤员，也是足够用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请您原谅我的贸然行动，因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证明我们的判断是否正确！”莱恩低垂着头，心情复杂地说。

“你竟然加了双重锁，你这是要断了西蒙的退路！”哈徒怒气冲冲地看着莱恩，然后抡起拳头想要向他身上砸去。

莱恩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如果我不这样做，怎么能够准确判断西蒙到底是不是叛徒？你仔细想一想，每次战役之后，我们好不容易逃出了非人类的魔爪，可是为什么它们又能在短时间内再次找到我们？而且西蒙怎么可能那么幸运，每次战役都能活下来？上一次攻陷巴塞岛，我们人类的第五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活着回来了！还有，萨罗城防空洞里的难民将近二十万，半年内我们每次给他们输送物资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为什么西蒙就送了一次，非人类的军队就找到他们了呢？如果不是我冒死启用设备干扰它们的系统，那些人就全没命了……他和我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可是为了人类，我不得不这样做！”

“不管你说什么，我相信他。”哈徒红着眼睛说道。

莱恩长叹了一口气：“不要以为他救过你，你就可以感情用事。他救过我至少八次，可总得有一个人当恶人……我是为了大家。”

汉斯老人气得头晕目眩：“莱恩，你大错特错！如果西蒙真的是叛军，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每次战役中都冲锋陷阵，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了解他，他是我親手培养起来的战士，是大家的英雄！我命令你，把防空洞里的门全部解锁，一定要留给西蒙一条退路！”

“好吧！”莱恩嘴上应允着，身体却没有动。

防空洞里发生的一切，我完全不知道。

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顶上方的那几艘飞碟上，它们在用扫描仪搜索着地上的生命。我趁着它们移动的时候，快速前进。

整座城市已经变成了废墟，抬眼望去只有无尽的荒凉。午夜时分，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医院。幸运的是，医院的大楼没有完全倒塌，我迅速地找到了药房。这里的药品完好无损，真是太棒啦！我把它们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准备折返。

但当我走到半路，几艘无人飞碟似乎觉察到了动静，迅速向我飞了过来。我紧紧攥着药品袋准备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十个红外线光点在我身上跳来跳去，最后停在了我的胸口。我能感受到那火焰般的灼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没想到的是，那些红色的光点在三秒之后迅速地从我胸口上移开了。

我诧异地望着空中那几艘正欲离去的无人飞碟，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舍我而去。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赶紧将这些药品运回地下。可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些药品移至防空洞口，却没有发现接应我的人。更让我意外的是，防空洞的大门紧锁。

我潜伏到附近的一处望点，那是个圆形的、拳头般大小的孔洞，每一个望点都会派一位士兵把守。

“嘿，我是西蒙，快打开洞门，告诉莱恩我回来了。”我朝小孔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回应。洞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满腹疑问，神经立即绷紧了。

不一会儿，我听见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从小孔里传来：“西蒙，对不起，他们说你是叛军，是你把非人类引到这里来的，所以……我没办法给你开门。”

我目瞪口呆，但又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荒谬的现实。在那一瞬间，我如坠冰窟——我被自己的兄弟怀疑了，他们并不缺药品，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把我赶出去。

我不能待在这里太久，那样会被无人飞碟发现这儿是人类的避难地。我哑着嗓子说道：“麻烦你告诉莱恩，让他把洞口的药品取回去。”然后，我躲在了一栋大楼的废墟之下。

两天后我返回了一次防空洞洞口，药品依然搁在那里。正当我不知是否应该敲门时，又一轮袭击开始了，我的耳旁传来了轰炸般的巨响，有砖块砸到了我的脚旁。

“帮帮我……”不远处的废墟下面突然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我跑过去，将压在他身上的砖块小心地移开，对方是个中年男子，不过看起来他的伤势很严重。

“谢谢，我们还有两百多人……”他喘着粗气说道，“他们在南郊，已经被困了四天……这里沦陷了吗？”

“没有，而且我们都还活着。”

男子欣慰地露出一丝笑意，但疼痛让他眉头紧蹙，汗水直流。

“你必须马上得到救治！”我想把他转移到防空洞里。

“不……我们还有两百多人呢！答应我，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我是负责来寻找这里的防空洞的，我叫西蒙，我的父亲是汉斯……”说完，他便陷入了昏迷。

难道他就是汉斯老人失散多年的儿子？我又惊又喜，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让人钦佩的人。我冒着危险将他送到了防空洞洞口，帮他敷药包扎，然后跑到望点前拜托里面的人，一定要将伤员接进去，因为他是汉斯老人的儿子。

最后，我独自一人去南郊寻找那被困的两百多个人。

然而，当我到达西蒙说的地点时，却发现眼前是一片废墟，不远处的一处停车库里，还有仅存的三十多名幸存者。我们像蝼蚁一样，卑微地向防空洞挪动，举步维艰。为了让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我不停地暴露自己的身体，引开那像苍蝇一样让人生厌的无人飞碟。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对无人飞碟免疫。在这一路上，我还用哈徒的激光武器干掉了八艘无人飞碟，八发激光弹弹无虚发。

我带领着他们来到了最近的一处防空洞洞口，然后向望点求救。

“对不起，西蒙，我不能打开洞门。汉斯老人的儿子已经被接进了洞里，有人正在照顾他，可莱恩交代过我们，绝对不能开门。”里面的人说。

“这里有三十多名幸存者……你们可以放他们进去，他们和汉斯老人的儿子是一起的！”我焦急地说，“只让他们进去就行。我保证我绝不进去！”

正在这时，我听见了汉斯老人的声音：“是西蒙吗？为什么你还在外面……我命令你，快打开门！让我的孩子进来！”他的声音发抖，嗓门儿也格外大：“没想到莱恩连我都敢欺骗！西蒙，门马上就打开，你们赶紧进来！”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

门打开了，三十多个人蜂拥而入。

不远处，几十艘无人飞碟正朝这边飞过来，密密麻麻的。旁边一幢被无人飞碟击中的大厦瞬间在我们身边倒塌，碎石滚落了一地，有几块砖石正好砸到了我腿上的旧疾。

我催促着那些人赶快往里走，根本没留意身后有一大块钢筋混凝土块呼啸着冲着我的腹部飞来。

扑通一声，我半跪在地上，赫然发现腿部受伤的部位竟然露出一截闪闪发光的钛铝合金！我再低头往自己的腹部看去，在那血肉模糊的皮肉之下，肋骨竟然全是金属——我是机器人？！

“西蒙，快进来！”有一只手抓住了我，拼命想将我往洞里拖。

“不，哈徒！”我甩开了他的手，“我比你跑得快，你快进去……”

哈徒听了我的话，转身跑进了洞里。“快关上门！”我对着门口的士兵大喊。

我不能进去，我很清楚。

“汉斯老人，”我对着那扇门喊道，“请您告诉莱恩，我不怪他。”我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大义凛然地朝无人飞碟走去。

莱恩说对了，我是非人类派来的间谍，它们在我身上安装了追踪器，能识别出我是非人类，所以才不会攻击我。我还可笑地把自己当成了英雄，没想到，一次次出卖人类的竟然真的是我自己。如果防空洞没有屏蔽信号源，它们可能早已把这里的人类消灭得一干二净。

可爱而善良的汉斯老人毫无保留地接纳我、爱着我，人类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仰望天空，我怒吼道：“即便我是你们创造的，但是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有灵魂！”

我猛地拔掉了体内的追踪器，我要像人类一样有尊严地死去。紧接着，那几十艘无人飞碟整齐地飞到了我的头顶，几十个红色光点聚集在我的身上。

“孩子……”在望点洞口看见这一幕的汉斯老人泣不成声，“即使你是非人类，可你与人类无异，善良、包容、勇敢，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

哈徒擦了一把眼泪：“他是英雄。”

一声巨响后，我闭着眼睛倒了下去。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再睁开眼睛，希望看见的是一片蔚蓝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