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运动时期学校教材探析
2019-02-22吴洪成郝丽霞
吴洪成,郝丽霞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一、抨击封建传统教育内容
1851年,农民领袖洪秀全在广西发动了举世瞩目的太平天国革命运动,并且建都立国,有了自己的政权。太平天国的领袖从一开始就把教育作为发动群众、巩固革命政权的重要工具。他们根据自己的受教育经历和当时社会实际,将西方基督教中的某些教义引入中国,建立了“拜上帝教”,并以此为指导方针规划这一时期的教育。拜上帝教是洪秀全融合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以及西方基督教平等观点的一种集合体,它宣扬民主、平等,在农民起义的发动、组织中起到了重要的精神鼓舞作用。
太平天国革命的目的在于推翻封建的清朝政府,而首先要摧毁的则是其在思想文化领域对人民的禁锢。自汉代“独尊儒术”以来,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和封建纲常渐渐被强化为统治、奴役人民的思想武器和精神枷锁。儒学经典一直是历代封建社会教育的主要内容,被奉为主要的学校课程与教材。封建统治者为了宣扬封建统治之神圣,大力神化孔子,使之在人们心目中树立了“圣人”的形象。太平天国革命伊始,为了宣传自己的革命理论,争取广大人民群众的参与,在教育内容领域便开展了抨击封建道统的活动。
洪秀全在《太平天日》一书中首次提出否定儒学的言论,并编造出皇上帝鞭鞑孔丘的神话故事,把强烈的反抗精神透过神话的形式表现出来,从精神上解放了封建礼教对人们的束缚。金田起义后,太平天国的反儒思想更进一步发展并得以实施。他们所到之处,常常毁孔庙、拆宗祠、烧经书,宣布《四书》《五经》为妖书,严禁军民习诵与收藏,以至发布严令禁止或控制儒学经典文化传诵教育的种种活动。正是这种文化革命,为太平天国编写符合革命需要及政治理想的教材提供了舆论观念的保证。虽然其力度在前后期有所变化,后期明显有所缓和,但其反儒倾向及意识形态、反封建革命的行为始终未曾改变。太平天国的反儒之烈在曾国藩的《讨粤匪檄》中从反面得到鲜明的反映,“举全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1]21。中国封建社会,孔子被尊称为“至圣先师”,《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是法定的教材。太平天国予以坚决反对,并进而对封建文化进行了一次疾风暴雨式的扫荡。
二、变革传统学校教材
太平天国打着拜上帝教的旗帜,对代表旧道统的儒学表现了极大的反感和排斥。但是,在革命发展的各个阶段,他们所采取的方法也是有所不同的,表现在传统教材的改造上大致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由“排儒”到“融儒”:删改《四书》《五经》
自汉代“独尊儒术”以来,历代封建统治都将孔子的儒家思想作为封建统治的思想武器。首先,他们将孔子神化,并按照实际需要将孔子思想包装成类似宗教教义。其次,设置科举考试作为全国学子的最终目标,考试的内容主要是孔子的儒家思想。这使得众多知识分子无暇顾及其他,心无旁骛地读“圣贤书”。洪秀全也曾像其他学子一样热衷于科举考试,但先后四次参加广州府试均名落孙山。1843年,在得知最后一次考试不中后,洪秀全公开宣称孔子为“妖魔”“邪神”,抛弃了几千年作为读书人的精神象征及在读书之初必供奉的写有“大成至圣先师”的孔子牌位。在太平天国运动之初,为推翻清朝封建统治,运动的主要领导人“朦胧意识到欲推翻封建专制制度,必须摧毁封建统治的精神支柱”[2]45。同时,受基督教排他思想的影响,太平天国对儒学开始极尽破坏之能事。洪秀全将《四书》《五经》视为妖书,不许阅读,见之即毁。“洪天贵福记,洪秀全称古书为‘妖书’,不准别人读,而他自己曾下令从杭州取来大量古书,看完一本,就焚烧一本。”[3]422这些书不仅包括儒学的经史子集,还包括佛家、道家甚至占卜的书籍。私藏、买卖此类书都会获罪,黄再兴在《诏书盖玺颁行论》中提到“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也,否则问罪也”[4]33,更不要说教授与学习了。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中说“本欲废六经、四子书,故严禁不得诵读,教习者与之同罪”[4]327。甚至发展到“凡一切妖书,如有敢念诵教习者一概皆斩”[5]1829的地步,正所谓“读者斩,收者斩,买者卖者一同斩。书苟满家法必犯,昔用撑肠今破胆”[4]752。在这场文化革命中,洪秀全不仅在做法上彻底与儒家决裂,在思想上也欲与儒家完全脱离。
1853年3月,太平天国确立政权后,从维护政权稳定、广纳人才的需要出发,对待儒学的态度逐步由否定儒学到部分吸收儒学转变。这种对儒学极端排斥态度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与抵触,使得许多以儒学为正统思想的优秀人才纷纷走到太平天国的对立面去。这对太平天国极为不利。要想彻底推翻清王朝,必须广泛吸收全国各地各阶层,尤其是文人志士中的大量人才加入他们的阵营中来,才有希望取得革命的胜利。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以后,反儒革命的势头明显有所缓和。在张德坚的《贼情汇纂》中,杨秀清提出:《论语》中的“‘天命广谓性,率性之谓道’以及‘事父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此等尚非妖话,未便一概全废”[4]327。此观点得到了太平天国领导层的一致赞同。于是,1853年5月,太平天国令何震川、曾钊扬、卢贤拔等设删书衙,遍贴告示,规定《四书》《五经》俟删定颁行,方准诵习。[6]9并派专人对儒家经典进行删改,删改的对象主要是祖先、鬼神祭祀和偶像崇拜等内容。洪秀全在《颁行诗韵诏》规定如下删书原则:“其中一切鬼话、妖怪话、妖语、邪语,一概删除净尽,只留真话、正话。”[1]9在《钦定军次实录》中也有类似规定,由此可见删除旧制的决心。1861年《钦定士阶条例序》称:“孔孟之书不必废,其中有合于天情道理者亦多。”[7]452这就表明,太平天国领袖们对孔孟及至儒家经典所持的态度逐渐由盲目激烈的否定到形成了一种较为理性的认识。太平天国对正统儒家典籍删定情况,当时经历者张汝南《全陵省难纪略》中作如下记载:“始以《四书》《五经》为妖书,后经删改准阅”,《论语》“夫子”改“孔某”,“子曰”改“孔某曰”。删削字典音注,止留下“音某”二字,及《说文》作某解数字,改“说文”为“其文”。[8]14
当然,这主要是对成人教材而言,由洪秀全旨准,包含着封建等级秩序、君臣父子等思想的传统蒙学读物如《三字经》《千字文》等则很少删改。
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太平天国不可能真正打倒和清除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封建思想,反映到教育内容和教材上,那就是传统的教育内容与教材仍然盘踞着相当大的空间。其反映途径有两方面,一是通过“天父天兄”“新天新地”的改装形式表现出来;一是原封不动的接受。这说明太平天国对传统教育内容和教材的改革走的是以西方基督教的理念与精神融合儒学传统文化之路。
(二)引进西学知识、改造教育内容
如恩格斯所说:“在当时反对封建制度的每一种斗争,都必然要披上宗教外衣。”[9]348我国农民起义也都是利用宗教作为发动群众的工具,从洪秀全精读《劝世良言》,打算建立拜上帝会之日起,太平天国的教育就带有西方基督教色彩的宗教教育渗透。洪秀全利用“只有上帝才是唯一的真神”这一基督教教义,来打击中国封建社会自汉代以来董仲舒为儒学增加的“君权神授”政权理论中的神权和君权。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基督教虽然不是科学的理论,不是救中国的真理,但作为一种异质文化,它的传播打破了中国思想界长期以来儒学一统天下的局面,动摇了正统文化的至尊地位。敢于挑战中国传统神权、君权、儒家思想,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对中国传统的价值准则从根本上起瓦解作用引起了封建社会关系和统治秩序的混乱”[10]。因此,在拜上帝会的教育中提出只有“皇上帝”才是救世的“真神”,而中国传统的神都是奴役农民的“邪神”。通过这样的教义唤起农民向封建统治阶级进行政治斗争的目的。
另外一个被视为拜上帝会的核心理论是“在上帝面前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洪秀全希望用基督教的平等思想,推翻清朝,建立一个人人平均、处处平等的大同社会,建立“新天新地新人新世界”。首先,太平天国打破了封建社会对妇女的束缚,实行男女平等的教育。对妇女除了必要的宗教教育外,还包括政治教育、道德教育。挑战封建传统观念,公开鼓励妇女走出大门,到礼拜堂与男子一样听布道,与男子同样可以考试做官。其次,在对普通大众的教育方面,洪秀全贯彻了“平等”的思想,他把西方文化嫁接到旧式农民运动的思想基础上,创造出了“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太平天国为了宣传自己的平等思想,将《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天条书》作为重要教材,动员群众与中国封建统治者和外国侵略者作斗争,争取平等的权利。以《原道觉世训》为例,它将一切美好、正义的理想形象称为“皇上帝”,把一切奴役农民的上至皇帝、下至地主称为“阎罗妖”,号召农民应团结起来消灭这些“阎罗妖”,“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姊妹所当攻击灭之”。
太平天国的教育,很大程度是在其“拜上帝会”的文教观念指导下进行的一种政治、宗教教育。这种教育所采用的内容是在继承并发展了传统中国农民革命平等思想的同时,更着重吸收西方传教士传布的经过太平天国革命者彻底改造过的“基督教”教义和宗教仪式。在进行反对封建教育的改革中,太平天国教育的内容主要承袭基督教“自由、平等、博爱”的道德观念,体现中国传统“天伦”之道的“拜上帝教”政治、宗教及文化思想的因素,其显著特点是政治教育和宗教教育合而为一。为了实现这种教育理想,不仅需要强有力的组织保证,而且学校教材都含有政治宗教性质。[11]258洪秀全在广西桂平县起义之初编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等就带有宗教神学色彩,后来太平天国组织编写的基督教经典《新约圣经》《旧约圣经》,即《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更将洪秀全提高到与西方耶稣同等的神圣地位。
美国浸信传道会传教士晏玛太(Matthew Tyson Yates)《太平天国纪事》一文记载,“洪秀全雇用八十个刻字者专为刊印《新约圣经》及宗教文”,又谕令以《新旧约圣经》为通用宗教典籍及科举的基本参考用书,而不用儒学经书。显然,这些书本肯定都是经过了太平天国的重新翻译和注解。
以洪秀全为首的一大批太平天国领袖,是中国近代最早努力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他们除吸收融合基督教教义形成的一整套以宗教教育为中心的文籍之外,还注重科学技术的传授,渴望学习西方科技知识。例如曾向西方人公开表示,“我们将来要同你们一样”,“使用汽船、铁路、电线及其他西洋机器而无碍”。[7]450
为此,他们在教育内容及学校教材方面集中表现出如下两个方面的西化努力或探索:
第一,积极学习西方科技。鸦片战争时期以龚自珍、魏源、林则徐为代表的开明地主阶级改革派首次提出学习西方的主张,但此后一段时间国内知识界中大部分人还是对此不屑一顾。正如思想家王韬所说:“盖以西法为可行者不过二三人,以西法为不可行者,几于盈庭皆是。”[12]34这种情况在太平天国运动洗礼下有极大改观。太平军首领如章王、干王、忠王之子及其他几位首领为了学习西方科技努力学习英文,他们学习的书是与太平军交好的传教士提供的,干王的幼子甚至已能说几句日常英语。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参赞富礼赐在参观干王府后称赞道:“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认识的最开通的中国人,他极熟悉地理,又略识机器工程,又识西洋文明之优越,家藏有各种参考书,对于各种题目皆有研究的资料。”①参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六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955页。转引自罗玲玲的《论〈资政新篇〉的历史地位——太平天国向西方学习的思想》,载《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太平天国打破了儒家轻视科学技术的传统,积极倡导科技教育,“以广闻见之精,此正正堂堂之技。”[4]526
第二,积极推行近代化军事教育。当清朝士兵还拿着长矛大刀和开山炮镇压太平天国时,太平天国的士兵早已接受近代化军事装备的教育,使用了被清政府视为“奇技淫巧”的西洋武器。太平天国军民不仅购买使用近代化武器,而且还积极培养相关人才,学习仿造洋枪洋炮,用新式武器装备自己,率先走出了军事近代化的第一步。在技术教育中,太平天国结合近代化武器特点与地理优势,在军中普及各类兵法和水陆战术。军事装备的变革,科学的战技教育,大大提高了太平军的战斗力,使太平天国农民政权在中外势力的联合绞杀下仍然坚持了14年之久。他们主张利用火船、火车、钟表、千里镜等近代科学成就,洪仁轩在《资政新篇》中认为西方知识技术“皆有夺造化之巧,足以广闻见之精”。 把近代科学知识引进学校教材内容,“开人之蒙蔽以愿其心”,“广人之智慧以善其行”,[1]2并进一步主张“凡外国人技艺精巧者”,在不干涉中国内政的条件下,准许传授科学知识。[2]85例如,英人伶俐就曾为太平天国服务多年,传授科学技术。他根据亲身经历,曾说过太平天国军民“可以迅速学会英文及其他各种技能,其学习能力是令人感到惊讶的”[13]208。
太平天国认为科学技术与宗教、艺术共为“三宝”,这正与封建顽固派排斥西方科学技术形成鲜明的对比。太平天国在中国近代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继承了龚自珍、魏源、林则徐“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也开启了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为首的洋务运动的序幕。洋务派的倡导者们正是围剿太平天国的“中兴名臣”,他们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逐步体会到洋枪洋炮的威力与作用,并触发了洋务运动引进西方军事技术知识、编译西学实用教科书的思想及行为,从而使得传统教材向近代教科书转型,迈出近代教科书的新征程。
(三)改良传统文学及其对学校教材的影响
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明确宣布天下万物都是皇上帝所生养和保佑,人类在上帝面前是彼此平等的兄弟姐妹,天下的一切为人人共同享有。这个平等的原则同样体现在教育中。人人享有平等受教育的权利,施教的对象包括“天国”中所有的人民——成人和儿童,教育的范围具有普遍性,而与教育权扩大最直接相关的则是民众教育。
由于长期以来统治阶级对教育的垄断和对民众采取的愚弄政策,使得民众的知识文化水平不高。而太平天国要取得政权,必须依赖广大民众政治觉悟的增强与实际参与能力的提高。于是,对民众进行教育就是必须的。学校教材是教育媒体及读本主体,属教育活动的必要工具。在此之前的学校教材或典籍资源都用文言文、繁体字写,给民众的识字、写字、理解、表达及写作都带来了诸多困难。
太平天国的文学改良卓有成绩:太平天国的公文经籍里曾大量采用平民乐于使用的简体文字,如“帮”“虫”“胆”“家”“祭”“铁”“粮”“响”“庄”。文字的简便为民众阅读扫除了障碍。民众识字另外一个阻碍在于“句读”。古书是不加标点的,须断句、断段,这对民众学习知识及理解内容都造成了障碍或限制。为了使政令、教义更易于推行到广大下层劳工身上,使稍识字者能顺利地阅读文告及颁行的书籍,太平天国的文书一律加上标点符号,如逗号、句点、人名号及地名号等。
太平天国对文学改革的目的在于提倡“俗语”,“使人一目了然”,使文化程度低的人能阅读和书写。在书本内容方面主张“文以纪实”“言贵从心”,反对那种“博士买驴”的“浮文”。《天情道理书》作为太平天国重要的官书之一,开篇即言文本采用“明白晓畅,以便人人易解”的体裁方式。到了太平天国后期,洪仁玕总结了太平天国的经验,正式颁布了《戒浮文巧语谕》,以极其鲜明的态度提倡使用通俗的语言,反对“浮文巧语”。所有这些对封建陈腐的文风是一种极大的冲击,在中国文字由文言向白话的过渡过程中起了先导作用。
太平天国简化文字,倡导文学体裁及内容生活化和平民化,对民主平等的教育产生了影响,使太平天国编写的学校教材大都具有通俗、简洁和明快的特色。
三、太平天国革命时期的主要学校教材
因太平天国革命时期教育目的、教育对象及教育内容的特殊性,其教材的类别、编辑体例及思想内容均具有自身的特色,以教育学的视域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一)宗教与政治类教材
太平天国把西方舶来品“上帝”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塑造建构出“皇上帝”的精神偶像作为思想武器,用以推翻清朝的统治;并把洪秀全当作宗教的最高领袖——上帝的儿子。宗教、政治教育在太平天国教育内容中占据主导地位,学校教材的选用往往以自编的官书为主体。如《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真命诏旨书》《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等,都是阐述拜上帝会原理的著作。书中宣扬平等思想,充满了向封建统治者和外国侵略势力进行斗争的反抗精神。《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是在基督教《旧约圣经》《新约圣经》的基础上修改而成,并加了新的注释。1853年前《天父、天兄下凡诏旨》和《天王诏旨》多件,则编为《真命诏旨书》,旨在确定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的神圣地位。这三本书是太平天国最重要的官书,也是太平天国的主要教材。此外,《主祷文》《赞美经》《天条书》等政治、宗教读物也是太平天国教育的重要教材。
《原道救世歌》创作于1845年,通过使用农民能听得懂的通俗语言,以诗歌的形式宣传拜上帝教的教义和教育人们做人的道理。拜上帝教源于基督教,为了使人们明白什么是上帝,拜上帝教的教义与中国本土思想相结合,常常将西方的上帝与中国传统的“天”“天公”“天帝”通用。《原道救世歌》中指出上帝是唯一的真神——“开辟真神惟有上帝”。上帝是万事万物的创造者——“五行万物天地造化”“一丝一缕荷上帝”“一饮一食赖天公”。无论贫富贵贱都应信仰上帝——“天父上帝人人共”“君民一体敬皇天”。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天父上帝人人共”“普天之下皆兄弟”“上帝视之皆赤子”。文中阐述做“正人”的道理,通过列举古代著名的“正人”:夏禹、伯夷、叔齐、周公、孔子、颜回等,告诉人们什么是“正人”。同时,列举何种行为是“不正”的,其中包括奸淫、忤父母、行杀害、为盗贼、为巫觋、赌博;又将吸洋烟、喝酒、看风水等视作不良行为,并予以批判。与此相应,积极宣传孝顺、忠厚、廉耻等中国传统美德。为宣传教义,宣扬善行,宗教都会提出因果报应理论,拜上帝教也不例外,书中提出“积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尊崇上帝的荣光”[14]230等去恶从善的观点。
《原道觉世训》同样创作于1845年,与《原道救世歌》相比,《原道觉世训》在思想上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在内容上不再是通篇的宗教思想,仅仅提出皇上帝是“天下凡间大共之父也”;更多的是着眼于揭露腐朽的封建社会,呈现出对现实世界改造以及对未来美好世界的设想。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走向衰败,农民生活日益困苦。洪秀全指出由于“世道乖漓,人心浇薄,所爱所憎,一出于私”。由此出现人世间的“相夺、相斗、相杀”等惨象。太平天国认为的解决之道就是要信仰上帝。同时,又劝慰人们最黑暗的时期即将过去,新的社会就要诞生,“乱极则治,暗极则光,天下之道也”。此处向人们描绘一个崭新的“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该书在宗教形式之下渗透着反封建精神:把世间美好、善良的形象及品性付诸于“皇上帝”,以清朝皇帝为首的封建统治者被称为“阎罗妖”。由此,号召人们起来反抗阎罗妖的压迫,建立一个国与国平等、人与人平等、男与女平等及贫与富平等的理想社会。
《天条书》于1847年在广西桂平紫荆山编定而成,起初仅供抄写传习。1852年正式大量刊行,人手一册,朝夕诵读。该书是太平天国的经典,也是拜上帝会的重要文献之一。其内容包括宗教仪式和十款天条两部分。宗教仪式部分模仿基督教仪式,吸收中国传统宗教某些仪式,并照顾到入会者的现世利益。其中规定的宗教仪式细致繁琐,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十款天条”则是其中的代表性条文,对人们的日常行为作了总体上的规定:“第一天条崇拜皇上帝,第二天条不拜邪神,第三天条不妄题皇上帝之名,第四天条七日礼拜颂赞皇上帝恩德,第五天条孝顺父母,第六天条不杀人害人,第七天条不好奸邪淫,第八天条不偷窃抢劫,第九天条不讲谎话,第十天条不起贪心。”[7]504-505前四条属于宗教信仰,后六条是《原道救世歌》所举六种不正的内容。“天条”平时当作拜上帝会会员的生活准则,战时则为军事纪律,违犯者重则立即处决,轻者枷杖,在太平天国运动中起了很大作用。
《天条书》中的宗教仪式地位极高,倍受重视,尤其要求“时时遵守十款天条”戒律规训对组织群众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此外,1857年,太平天国印行《天父诗》,内容反映了太平天国的宗教思想,叙述其悲壮的历史,并讴歌了革命先烈的精神,作为成人教育读物具有一定的影响。
对于成年文武士子所应阅读之书,《钦定士阶条例》曾作了明确的规定:《旧约》《前约》《真约》诸书,钦定《天条书》《三字经》等,诵读圣主御笔改《四书》《五经》,攻习《钦定武略》及《兵要四则》。对这些教材要求文士、武士分别“讲明而熟识之,以广见闻,以增谋略”[7]458。而就武职官员教育而言,还需学习洪秀全编《钦定武略》《水旱战法》,洪仁轩所篆的《兵要四则》等。
除了使用上述根据太平天国政治制度与基督教教义编写的教科书外,到了太平天国后期,经删改后的儒家经典也可拿来阅读。《四书》《五经》等也成为太平天国道德伦理教材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与宗教政治结合起来,共同发挥整体作用。
(二)儿童蒙学类教材
《天朝田亩制度》是太平天国革命纲领,建立社会组织的规章。按照“寓兵于农”的原则,以家庭为基本细胞去组织社会生活,规定每25家为一单位,设两司马管理。两司马上设有伍长、库长、旅帅、师帅、军帅、监军、总制等官吏,运用军事组织形式组织社会生活。以两司马为领导的25家的基层单位,不仅是行政、军事及生产的组织,并且是宗教兼教育组织。两司马不仅是基层单位行政、军事首脑,而且是文化、教育、宗教和司法等各项活动的管理者。这种政教合一组织形式既利于建设政权、发展生产,又利于有效地进行普遍性、平等性的教育。《天朝田亩制度》在教育方面规定:“其二十五家中童子俱日至礼拜堂,两司马教读,听讲道理,颂赞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焉。”[1]1这属于儿童通过社会教育组织接受教育的一部分。太平天国所管辖之地,遍设“育才馆”“育才院”等儿童教育机构。在此类机构中,儿童通过诵读《幼学诗》《三字经》《御制千字诏》等通俗读物,接受启蒙道德熏陶与知识文化学习。
1.《幼学诗》
《幼学诗》是五言体,共34首。内容十分广泛,总的来看,也是教义和做人两方面。除了“敬上帝”3首,“敬耶稣”3首,其他均为人们的生活准则和道德条规,其中包括敬父母、朝廷、君道、家道、父道、母道、子道、心箴、口箴、天堂等,规定了每个人的行为准则和伦理规范。宗教教义方面有“敬上帝”“敬耶稣”各3首,歌颂了“皇上帝”的至高无上及耶稣的博大之爱。例如“敬上帝”诗第一首中有“世上多男女,朝朝夕拜同”。“敬耶稣”诗注重西方宗教教义宣传的同时,提出规范人们日常生活准则和道德的许多规条。其中,大量内容宣扬良君贤臣、父慈子孝及兄友弟恭的主张。虽然,洪秀全等太平天国领袖试图竭力与儒家思想划清界限,但因其自身深受积淀了上千之久的传统儒家教育熏陶,因此,对他们来说,要想彻底摆脱儒学的束缚是不可能的。与清朝统治者相比,太平天国的启蒙教育显现其一定的进步性,但仍带有传统启蒙教材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等级思想。
2.《御制千字诏》
太平天国1854年出版《御制千字诏》,全书凡276句,共1 104字,仿照魏晋南北朝南梁周兴嗣的《千字文》创作。四字一句,综合性知识内容丰富,体例、内容的组织主要依据多学科门类:自然、社会、天文、历史、动植物、日常生活等加以综合组织及归类,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四个方面[8]12-14:
(1)宗教信仰、宗教知识
“维皇上帝,独一无二。当初显能,造及天地。万物齐全,生人在世。分光隔暗,昼夜轮递。日月莅临,晨辰协治。风偃四方,吹嘘猛厉。”“麻净跛伸,比喻宣道。牧看列民,男妇跟随,族类依瞻。”“预言钉架,复活于三。得银卖师,凶毒何堪。”“次令门徒,福音诞敷。伪善必兴,甚綦糊涂。谨慎操执,勿溺慌诬。现与保罗,授传愈普。”其中叙述了基督教信仰、教义及历史的基本知识,也夹杂着一些自然知识,这说明太平天国运动深受基督教新教的影响。
(2)自然知识
《御制千字诏》中自然科学内容丰富,体现了西方科学技术带来的近代化特征。描述自然界天体变化的如:“悠然作云,雨下空际”“雷轰电掣,霜寒雪白”“节序以更,乾旋坤转,夏热冬冷”。描写地理、地貌的如:“岸高谷深,野广原平,峰尖岳秀,波绉涛惊。”描写鸟兽鱼虫的如:“麒麟狮象、凤凰鹿麖、虎豹熊罴、獬豸豝猩、猿猴麝麘等。”描写树木、植物的如:“种植树艺、禾麦豆麻、薯芋菜蔬、芸荽萝卜、松柏梨楂。”描述人体生理结构的有:“耳目舌鼻、心肝肺腑、臀肾脾胃、胯臂肱骨。”这正是教材思想内容趋向近代化所显露的特征。
(3)历史知识
《御制千字诏》缅怀为太平天国革命事业英勇捐躯的烈士。叙述太平军渡过洞庭湖,进攻湖北,攻克安庆、南京,并定南京为天京的胜利进军史。“乃始周游,唤醒英雄。跋涉险阻,前导南冯。”“益阳桥浮,渡竟牵连。洞庭长驱,鲸鳌沫涎。皖省直进,将士扬鞭。舆驻建康、统绪延绵。”这是对儿童进行太平天国历史教育的鲜活材料,与传统《千字文》不同,其中所涉及历史知识的内容主要是回顾太平天国建立时历经的大小战争,其不仅是一种革命教育,同时也是一种精神激励。
《御制千字诏》有多方面的文化知识,是太平天国广泛使用的儿童教育教材。虽然也是宣传教义、教育儿童的启蒙教材,形式仿效传统蒙学教材《千字文》,但内容与其有所区别。两者均涉及自然、社会、历史、教育、伦理等多方面的知识,以民间耳熟能详的典故、故事讲道理,但具体知识内容及思想观念有明显差异。因太平天国的领导人大多出身农民,所以对自然知识极为熟悉,《御制千字诏》这部分内容最为突出。由此,可以看出与传统儒家重视道德修养轻视自然与科学知识不同,太平天国倡导儿童多亲近自然,重视科学教育。
3.《三字经》
太平天国《三字经》共1 056个字,三字一句,合辙押韵,浅显易懂。采取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启蒙教材《三字经》的形式,仿传统《三字经》而作,内容也是涉及宗教教义和教导儿童做人道理两个方面,是儿童的重要启蒙教科书。关于宗教方面,开篇即叙述了上帝造世之经过,“皇上帝,造天地,造山海,万物备”等。接着描写上帝派洪秀全下凡的神话,如“上帝恕,遣己子,命下凡,先读史”。又设计出洪秀全丁酉升天的故事,“丁酉岁,接上天,无情事,指明先”。教育儿童道德礼仪的素材比重极高:“小孩子,正其身,正是人,邪是鬼。”“小孩子,求不愧,帝爱正,最恶邪”等。[8]9-11
以上儿童教材均用韵文的形式,一方面读起来朗朗上口,另一方面由于以日常用字宣讲宗教教义、自然常识,故又具备知识性、趣味性统一的特点。这种寓德于文、文道结合的做法继承了中国古代传统蒙学教材的优点。
(三)西学科技类教材
除政治、宗教和儿童的读物外,太平天国领袖注重科学技术的传授,要求学习西方的文化知识。洪秀全本身就是中国近代努力向西方寻求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太平天国后期杰出领导人之一洪仁玕在《资政新篇》中提倡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他和章王林绍章“都熟悉地理和机械学”[13]244,经常研读这些学问。
太平天国充分认识到西方科学技术的先进水平及其作用,他们期盼有一天中国能拥有此类先进的科技,“将来同你们一样,在中国境内可以随便使用汽船铁船、电线及其他西洋机器而无碍”[2]85。因此,极力引进西学,并罗致和培养科学技术人才。这些人才包括:“通晓天文星象、算学者,习知地理川势扼塞者,熟读孙武书知兵法陈图者,熟悉知风土人情利弊者,熟悉古今史事政事得失者……医士之能内外科者”[7]475等。在学馆中,利用以上人才传授各种科学技术知识。为此,他们厘定科技方面的教材,一方面利用传统教材中的部分内容,另一方面吸收并容纳早期翻译出版西书的知识及技术。许多革命将领的子弟都学习过外国语、机械学、地理学等。太平天国领导人自身都积极重视研读西学之科技知识,据记载,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取到其炮,取到车炮架,寻好匠人,照其样式,一一制造,“业经制造,与其一样无差,今南京城内上有此样”。1860年,太平天国章王林绍璋会见美籍传教士霍姆士时,曾“询问外国机器等等的情况”。霍姆士说:“章王对一幅据说是外国人绘制的有平行线的地图感到困惑不解,于是请我解释说明。”[13]192这样看来,一些西学书籍已传入太平天国并被采用为学校教材。由此可见,当时太平天国教材不仅有关于宗教、道德的,更有关于西方技术类的教学参考书。他们聘请国外“技艺精湛、国法宏深”之人,“教导我民”,传授科技知识。
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反帝反封建革命斗争的第一次高潮,也是反对封建传统旧教育的第一次革命高潮。太平天国领袖们主张用革命的手段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及其传统儒学教育,并建立自己的革命政权和为革命政权服务的文化教育。这种实践和思想是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教育思想的先驱,体现了强烈的近代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的鲜明主张。前所未有的社会剧变、有利的地理位置以及开放的心态使得太平天国的教育内容不同以往,而学校教材也配合着教育的内容、组织形式加以编写。主要领导人的主张具有鲜明的宗教和革命性,其中类型多样、生动活泼的教材无论从体例,还是在思想内容上,都有别于传统科举教育、私学教材及蒙学教材,并在许多方面对洋务运动以后的近代新式教科书编纂发挥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