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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死囚写遗书

2019-02-22邢多多

莫愁 2019年5期
关键词:珍珍死囚酸菜鱼

文/ 邢多多

从作协会员到监狱囚犯

死刑犯的最后一夜如何度过?有人整夜唱歌,有人想吃酸菜鱼,有人吹嘘做过的“大事”,有人说“来生做好人”……其中许多人人生最后的秘密都说给了一个人——欢镜听。

欢镜听生于重庆市永川县一户农家。他的童年生活十分艰苦,白天胸前挂个补满补丁的书包,身后背个猪草背篓,夜晚还要肩挑箩筐到江津火车站捡煤炭。苦难的生活中,他开始寻找希望的灯塔。捡煤炭之余,他经常倚在电线杆上,借助昏黄的路灯看书。

那是欢镜听童年生活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怀着对文学的向往,他结识了在火车站附近开书店的伯伯,一来二去,成了店里免费的“常驻客”。伯伯成了欢镜听走进文学殿堂的领路人,跟着他的脚步,欢镜听结识了莎士比亚、普希金、马克·吐温……在书里,欢镜听被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吸引,钟情那些美妙的诗句。13 岁那年,他站在伯伯面前慎重表态:“将来我要当作家。”

第二年,欢镜听到江津火车站做了挑夫,辛苦赚钱之余,开始了写作之路。16岁,他到建筑工地打小工,他把脑海里随时涌现的诗句和故事情节,用铁钉写到砖块上,下班后,再把这些砖块一块块搬回去,抄到本子上。三年下来,欢镜听写满了二十几个本子。

17 岁生日那天,欢镜听给《几江文艺月报》投了稿,忐忑之余,他收到了稿件录用通知和稿费。这给欢镜听带来莫大的动力,凭借辛勤写作,两年后,他加入了重庆作协,成为当时重庆最年轻的作协成员。21 岁,他成为了四川省作协会员。

正当文学创作走向高峰时,欢镜听踏上了下海从商的大船。经过几年打拼,他成为一家商业公司的总经理。26岁那年,欢镜听组建了家庭。

仅仅四年后,因为4万元账目问题,欢镜听被公司告上法庭。1996年9月15日,欢镜听以侵占财产罪被判入狱,开始了长达一年半的狱中生活。

为死囚写遗书

服刑期间,欢镜听担任了犯人后勤组长。1997年7月的一天,欢镜听从管教那里接到为死囚写遗书的指令。“我第一感觉就是头皮发麻,继而是充斥在每个细胞中的害怕。”他硬着头皮踏进了死囚室。“没想到,我从此成为监区中死囚遗书的代写人。”

重庆晚上雾气很重,欢镜听还记得,那天从大门外看进去,“雾气从铁窗里渗出来,觉得自己浑身发抖,背上冒冷汗”。他与死囚仅隔着一床被子的距离,因为害怕,他不敢说话,甚至没有勇气抬头面对那个只有19岁的年轻人,只顾着一个劲地在纸上涂写。

对方名叫艾强。一天晚上外出散步时,被一个误以为他是有钱老板的歹徒纠缠辱骂:“我以为你是个大老板,没想到是一条干滚龙(无赖)。”受到侮辱的艾强在当晚突然抢劫杀人。

相比欢镜听的反应,艾强略显轻松,仿佛明天他只是去开启另一段旅程。他跟欢镜听开玩笑:“明天要杀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每一个生命面对死神的到来,表现都各不相同。“有大小便失禁的,有瘫在地上的,也有故作镇定的。”一个21岁的小伙子,提出了人生中最后一个要求:吃酸菜鱼。他口述遗书时的镇定,在酸菜鱼的催化下,最终化作一滩泪水。而女死刑犯唱出了知青时代的民歌,“少女的心,秋天的云,多少个忧愁苦闷的夜晚,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但最震慑欢镜听灵魂的,还是偷钱资助贫困女大学生的王一。王一曾是一名小偷,“光顾”了穷得身上只有5角钱的女大学生珍珍后,心生怜悯并触发“侠义壮举”。当晚,他在一家火锅店用刀向服务员“借”了50元寄给珍珍,并在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叮嘱之言。

可当王一第二次在公交车上再次与珍珍相遇,并想把当天所得全部放进她口袋的时候,珍珍的一声“抓小偷”让王一遭到乘客的毒打。就是这个重大打击促使王一改行盗窃、抢劫,最终一步步走向不归路。“王一临刑前没有一丝害怕和悔意,反而还念叨珍珍‘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如何,是不是还像过去一样穷’。”听完王一的故事,欢镜听的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欢镜听说:“尽管他们的人生,就是判决书上被判死刑的事实,但他们教会我敬畏生命。”

用文字敬畏生命

由于表现出色,欢镜听于1998年4月提前出狱。而早在入狱前,他的家庭就散了。“跨出监狱的大门,我就发誓,要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来。”他不顾往日朋友的讥讽,将别人的挖苦当作鞭策,一边靠稀饭咸菜度日,一边开始写死囚的故事。

在江津市图书馆,欢镜听查阅到有关死囚的文章和书籍多如牛毛,但非常失望,“很多学者、作家本身就缺乏人文素养,不可能带着人道关怀,因此呈现的更多是案例,并且先入为主,把罪犯视作彻底的坏人。”欢镜听说,“我想写的是‘敬畏’——不是敬畏那些已经化成朽骨的死囚,而是对生命的敬畏,也就是说,活着让生命鲜活地存在下来,这是世界上最有尊严、最幸福无比的事情。我坚信,从新闻效应的角度讲,任何案例都会失效。然而,从生命角度讲,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时的人性。”

欢镜听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长达21 万字的《死囚档案》出炉,一上市就引起广泛关注。

同年,《死囚档案》一举夺得第二届重庆市文学创作奖。随后,欢镜听的长篇纪实小说《官匪县太爷》、长篇小说《惊魂再现》等六部作品陆续在一年内完成创作并出版。2004 年,他被江津市文化馆特招,成为公职文艺干部。

2017年年底,中央电视台纪录片《和陌生人说话》邀请欢镜听讲述了狱中经历,再次引起观众的热议,纪录片更是获得了9.3分的豆瓣评分。如今,那个曾经为死囚犯写遗书的小伙,已经变成了五十多岁的大叔,但他的作品更加有活力。2018 年,他的诗歌《我发现自己坐在一片雪花上》获《星星》诗刊社举办的“郎酒杯”中国新诗大奖赛佳作奖。(文中除欢镜听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作者声明:本文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违者视为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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