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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的伦理解读

2019-02-21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麦金太尔依赖性

骆 婷

(太原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作为当代道德哲学的标杆人物,无论是其对传统的重视,亦或是对德性的倡导,都是基于对现代性的批判。众所周知,现代性因其丰富内涵囊括了社会生活的每一度空间,其高度的抽象渗透到所有学科领域,似乎现代社会的所有表征都可以用现代性一言蔽之。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几乎来自各个领域的学者都可以谈论现代性,所有社会问题都可以列入现代性的黑名单。对于如此宽泛的话题域,麦金太尔如何进行合理的批判成为其对现代性批判的关键所在。因此,厘定现代性的意涵是理解和把握麦金太尔的现代性批判思想的重要前提。

在麦金太尔所构建的道德哲学模式中,对现代性的批判是他始终关注的话题。与其他现代性批判理论不同,麦金太尔更加关注从传统的角度去重新审视现代性,试图用德性重新塑造现代性,而这一独特的视角基于麦金太尔本人对现代性的伦理解读。

一、断裂的现代性

谈论现代性的概念,总是与“现代”密不可分。据考证,“现代”一词最早由基拉西厄斯教皇一世用于区分先前教皇时代,用“现代”指称“当代”,在当时并无比较现在与过去的优劣之意。在此,“现在与最近的过去属于一个连续体”[1]13。当哥特人征服罗马帝国,建立新帝国,“现代”便代表了“一种根本性的分界,这种分界使得先前的经典文化有别于现代文化,而后者的历史任务在于对先前的文化进行再造”[1]13。对于那个时期的知识人士而言,古人的文化是令人渴慕的,甚至有人因为无法超越古人而感到深深的忧郁。但这种情形从文艺复兴开始,便有了不同。现在如何理解“现代”这一术语呢?德里达曾经说过:“当我们要谈论时间时,总是太迟了。”[1]13这意味着如果从时间模式谈论现代性,我们会归于失败。

麦金太尔认为现代性作为一种历史分期,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种历史分期却呈现出一种断裂的趋向,“它标志了一种新的和根本性地不同的开始,并呈现了对人类生活的崭新的各种选择”[2]205。但是“新的就是现代”的吗?或者换言之,现代的就必然是新的吗?在“新的”情形下,是不是就意味着“现在就是进步”呢?5世纪的知识人士认为现代文化只不过是对古人文化的再造,古人文化经典是无法逾越的。20世纪西方传奇政治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认为,当代西方各学术流派无不认为“现代必然胜过古代”,“未来必然胜过现在”,而这种观点无法认识到现代性的危机。同样,麦金太尔也认为“现在未必就是进步”。正如斯威夫特所言,现代世界是小人国,而古典世界是巨人国。 但也绝不能由此断言麦金太尔是具有怀旧主义的前现代思想家代表。毕竟在《追寻美德》一书中,麦金太尔曾明确地对女权主义、少数族群权利诉求等这些带有明显“现代”印迹的社会活动表示支持和理解,而且也找不到线索指向麦金太尔有倒退历史,回到前现代社会的倾向。麦金太尔所认为的“现在未必就是进步”,只不过是提醒人们什么才是现代观念真正所需的,而不是号召人们要回到过去。因此,对于麦金太尔而言,现代性给人类及社会发展带来了各种可能性,现代性所代表的这种历史的断裂,可以被理解成某种错误。

现代性的断裂不仅将历史在时间概念上进行了分割,更为关键的是在历史承继上导致了传统的断代。在麦金太尔的语境中,传统谓指不断被重新建构的叙事。由于传统在历史承继上出现了断裂,现代社会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传统。传统的多元,直接导致人们无法定义自身,无法在历史情境中找到自我的根源。这种自我认同的丢失,使得人们在面对纷繁的价值观时,无法在多元传统中找到自我确信的道德准则,以指导自身行为。此时,传统的合理性便需要得到证明,即证明自身传统确实优越于其他传统。这也是麦金太尔对现代性批判所贯之的一个核心线索,即对传统的追寻与复兴。

二、否定的现代性

在《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一书中,麦金太尔讨论了有关不同理论之间的不可通约性特征,并且将造成这种不可通约性问题的多元主义视为现代世界的构成要素。麦金太尔认为,要克服现代性危机,首先要解决多元主义难题,这样使得现代性具有了“否定”的特征。这种“否定”的现代性在黑格尔那里可以表达为“现代的自我意识形式”,“即一种现代怀疑,认为被我们当作稳固的永恒的事物也许只是一种对偶然的甚至任意的观点的假定,或者只是某种对隐藏的力量或利益的表达”[2]221。这种现代怀疑表达了对现代自身的不满,对现代自身的不断否定与削弱。同时,也揭示了现代社会的一种根本的紧张关系,即黑格尔所描述的主观与客观不断冲突与和解的永恒产物。

罗伯特·皮平将黑格尔所强调的“绝对的知识”概括为“无尽的现代性”,这也恰恰是对现代生活基本的、不可消除的紧张关系的描述。这种“绝对的知识”,代表了某种极端,表达了一种被历史性限定的自我决定。然而,这种自我决定不具有自发性,它受到特殊的历史情境的制约。现代纯粹的个人主义便深深植根于这种自我决定的历史境遇之中。麦金太尔认为,对现代性的批判必然牵涉其基础,即现代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这种绝对的自我决定是现代个人主义失败的根源,因此,麦金太尔在《依赖性的理性动物:人类为什么需要德性》一书中强调了相互依赖的重要性,这是与绝对的独立性相对的。

据麦金太尔所言,人类从出生到成长为独立的理性实践者,具有依赖性、理性和动物性这三重特征。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过多关注理性,而忽略了其依赖性与动物性的本质特征。在他看来,依赖性与动物性比理性更应被人们关注,尤其是依赖性。依赖性贯穿于人的一生,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方面的体现。更重要的是,依赖性不仅表现为对他人身体上的依赖,而且还表现为对他人精神上的依赖,意即通过依赖他者,学习成为有德性的人。就像父母教育儿女成才,朋友间互相帮助和提携。并且,人们也应该运用自己的理性去帮助其他依赖者成为有德性的人。因此,麦金太尔强调人们只有通过彼此的相互依赖性,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成为真正的独立的理性实践者[3]。这就是麦金太尔所理解的“人是依赖性的理性动物”。

麦金太尔将“现代的自我意识”视为现代性的“否定”特征,并用“依赖性”完成了对现代个人主义的批判。由此观之,尽管麦金太尔不断呼唤回到亚里士多德传统,但是并不代表他完全拒斥现代社会。他对现代性的理解乃至批判都是立足于现代性自身之内的。

三、冲突的现代性

自休谟以来,“事实”与“价值”的对立一直困扰着哲学家们。“应该”的道德判断被认为是祸害西方思想的根源。

麦金太尔在《追寻美德》一书中,详细描述了荷马时期的“应该”式的道德判断。在荷马史诗中的社会,“社会的基本价值是既存的、先定的,一个人在社会中的位置以及随其地位而来的特权与义务也是既存的、先定的。”[4]136M.I.芬莱关于荷马史诗中的这段社会描述表明,每一个个体在其社会中,都有一个既定的角色与地位。通过认识这些角色,明确自己是谁;通过这种认识,了解自己的义务与责任。换言之,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他的社会角色与地位已经规定了他的行为。事实上,麦金太尔也认为,一个人的责任是由社会结构所赋予的,它包括亲属结构和家庭结构。正是这些社会结构创造了各种角色,提供了必要的道德词汇,赋予责任以具体内容。这意味着,人们对于如何履行义务,如何担当责任,以及什么行为不被允许,都有一个清楚明晰的认识。正如赫尔曼·弗兰克尔对荷马史诗中的人物描述:“一个人和他的行为是同一的,并且他使自己完全充分地表现在行为中;他毫无城府。……在史诗有关人物言行的记载中,人所具有的一切(或人所是的一切)都得到了表达,因为他们无非就是自己的言行与经历。”[4]137因此,在英雄社会里,一个人的行为就是这个人本身。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是否符合道德,只需看他在特定境遇中所表现的行为。由此,麦金太尔认为,英雄社会中的道德与社会结构是一回事,“评价的问题就是社会事实的问题”[4]138。

18世纪的休谟打破了英雄社会中“应该”的道德判断模式,他指出:“在我所遇到的每一个道德学体系中,作者们都从有关上帝或人性的陈述向道德判断跳跃,不再是命题中通常的‘是’与‘不是’的连接,相反,没有一个命题不是由一个‘应该’或一个‘不应该’联系起来的。”[4]64据此,休谟提出了这个著名的“休谟之问”:如何能从“是”推导出“应该”?即从事实如何推导出道德结论?然而,到了康德那里,这不再是以一个问题的姿态出现,而是成为一种申言,即“道德律的各种命令不能从任何有关人类幸福或上帝意志的陈述中推出。”[4]64这一主张被克尔凯郭尔运用于对伦理生活的解释之中。后来的哲学家们则走得越来越远,以至于他们将“事实”与“价值”截然分离开来,将“事实无法推出道德结论”的论点演变为一个“逻辑的真理”[4]64。麦金太尔认为,“事实”与“价值”之间产生的鸿沟,在设计之初便被设定成对立的,而且也是无法消除的。“这不是一种普遍的逻辑现象,而是我们时代的一种历史独特性。”[2]115

这种历史独特性的背后,呈现的是现代性的冲突特质。由于“事实”与“价值”被分离,道德实践行为被认为带有情感主义的特征,以致于各种派别之间引发相互的诘难,它们在无法证明自身立场正确性的同时,也深知自身立场无法被决定性地驳倒。这种矛盾冲突在贾·加西亚看来,是“绝望”与“自以为是”的表现[2]115。与此同时,情感主义的核心观点被明确提出,“任何宣称客观的、非个人的道德标准存在的主张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有效的辩护。”[4]21这种论调直接引发了现代社会各种互相冲突的论辩。相对主义应运而生,且不断漫延。其实,麦金太尔对这种相对主义倾向早有察觉。他发现,虽然荷马时代的道德判断依据的是个人行为,且个人行为依据的是社会所规定的角色与责任,但是,一个个体可能会占有多种角色。比如,阿伽门农,作为希腊迈锡尼国王,作为墨涅拉俄斯的兄弟,他应该帮助墨涅拉俄斯夺回海伦。但是,作为克吕泰涅斯特拉的丈夫,作为伊菲格涅亚的父亲,他应该保护家庭,保护他的女儿。显然,这两种社会责任产生了冲突。如何判断阿伽门农的行为是否“应该”,是否符合道德?贾·加西亚认为:“在荷马时代的道德性中……没有什么是阿伽门农应该做的,没有什么美德应该是他的,这是社会所创造与规定的,并且,这就实现了其目的。这就是麦金太尔把我们的大多数规范性话语,特别是在道德性上的践行当作情感主义的主要原因。”[2]114因此,情感主义的盛行,必然使道德哲学陷入相对主义。各理论学派传统之间的这种不可公度性,使其各自的合理性无法得到证明。投射到现实社会,则表现为到处充斥着相互矛盾、相互冲突的价值判断标准,导致人们无法为自身行为的合理性作出明证。人们只能依靠自身的偏好,主观地作出道德判断。现代性的冲突展露无疑。

综上所述,麦金太尔认为现代性的特征表现为断裂、否定与冲突。这三种现代性的特质,影射的是现代社会中传统断裂、自我疏离、相对主义盛行的现代性危机。他对现代性的这种伦理解读,直接为现代性划定了问题域,并在此问题域中展开对现代性批判的讨论。

众所周知,麦金太尔对现代性持有坚定的批判意识。他一直坚持“现在未必就是进步”,因此,有学者将他所倡导的向亚里士多德传统的回归视为一种怀旧主义的特征,将他本人视作怀旧主义的前现代思想代表之一。实际上,当麦金太尔谈论回归亚里士多德传统的时候,他并不是要倒退历史,也不是号召人们简单地回到过去,而是提醒人们什么才是现代观念真正需要的。在对现代性批判的道路上,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一直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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