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思想内容研究

于向辉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河北·承德 067000）

纳兰性德的词在文学爱好者中可谓尽人皆知，他的词以其情感动人，广为传颂。而对于纳兰性德在学术上的造诣却少有人知，纳兰性德的《渌水亭杂识》是清代最具代表性的百科全书式的文集，涉猎知识领域甚宽，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百姓平凡的生活，让我们从另一个理性的层面认识另一个纳兰性德，一个严谨的学者，没有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没有“舔碎乡音梦不成”的愁苦，没有“夜深千帐灯”的壮阔，有的是面对历史、文学、建筑、古迹等的冷静思考和感悟，是一个冷静的纳兰性德，一个理性的纳兰性德，一个知识渊博、思想深刻的纳兰性德。

一、《渌水亭杂识》的写作背景

《渌水亭杂识》是纳兰性德在风华正茂的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期间写的国卷，当时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华，满怀报国之志，心怀雄韬伟略。满腹经纶的他经常与朋友在他的别苑渌水亭饮酒作诗，可谓是北京城的曲水流觞，其诗云：“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从中可以看出，身在宦海沉浮的纳兰性德内心深处更喜欢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在水之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渌水亭中，闲看湖光山色，万顷碧云的乡村生活。渌水亭是他放牧自己心灵的草场，又是他与朋友聚会的地方，这里是他的精神家园[1]。金色年华的他博览群书，渴望报效国家，在杂文随笔中流露出自己的见解和真情实感，“癸丑病起，披读经史。偶有管见，书之别简，或良朋止，传述异闻，客去辄录而藏焉。逾之四年，遂成。曰《渌水亭杂识》。”在这四年时间里，纳兰性德文为进士，武为御前侍卫，他饱读诗书所并笔耕不辍，不仅写诗赋词，而且把自己所见、所想、所感随时记录，形成了《渌水亭杂识》的蓝本，由于他博览群书、涉猎广泛，因此《渌水亭杂识》涉及的题材包罗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文学、自然科学、社会生活等诸多领域。“说书画，论瓷器，话刻石，评古钱，赞古迹”，不仅有理有据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于是在“癸丑”年间一部百科全书式的随笔散文《渌水亭杂识》诞生了[2]。

二、《渌水亭杂识》思想内容分析

《渌水亭杂识》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涉猎了政治、经济、人文、地理、建筑、考古等诸多方面，从其思想内容上分析，可以分成四个部分，每一卷为一部分，第一卷所涉猎的主要是北京所辖区域的名胜古迹，主要是宗庙寺院的由来；第二部分主要是用兵之思、铸钱之弊、科学之用、歌舞之美；第三部分主要是交友之道、文辞之俪、蛟龙之威；第四部分主要是唐诗之精、苏辛之伤、仙踪之幻。

（一）卷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渌水亭杂识》卷一主要考证了北京周边的寺庙和名人府邸，以真实的表现手法，记述了寺庙的由来及特征。另有一些关于地名与日本及日本人的考证记载，内容上看似杂乱无章，而深挖其思想内涵却是一致的，宗庙考证所包含的思想是人的精神寄托地所在，而关于日本及日本人的考证，所阐述的也是日本及日本人的精神寄托和信仰所在，比如关于钓鱼台的记述：“钓鱼台在怀柔县西三里，山水殊胜。涧流至此广丈余，横版桥以渡。东南一望，渚烟村树，仿佛江乡。”在介绍古迹中，融入了个人的情感，站在东南，放眼望去，村庄、树木、小渚都在如烟细雨中，恍如置身烟雨江南。而介绍日本人练兵是这样写的：“日本入操场练兵，必以夜，盖灯火整乱易见也，其教艺处，不令中国人见之。”日本人在操场练兵都是在夜间进行的，通过其灯火的变化可以分析，所有的练兵教授都是不让中国人发现的。这表明了日本人的信仰是武士道精神，是一种对武功的敬畏和绝不外露的守则，可见当时日本就是野心深藏的[3]。

（二）卷二：涿州沙上饮盘桓，看舞春风小契丹

《渌水亭杂识》卷二所涉猎的有以下几个领域：京师治军之法、海运逋负之患、铸钱用材之弊、金星弦望之惑、经典名句之出、歌舞杂剧之炫。在镇守边关上记述了“唐肃宗撤西北边兵平内贼，代德，遂以京师为边镇。明弃三卫，亦然”；关于海运逋负记述了“陆地之人，谈海色变，不足与言”；关于铸钱，纳兰性德不仅叙述了铸钱用材的弊端，也阐释了自己的观点和建议：“若立法令民间许用红铜，惟以黄铜铸重钱，一时少有烦扰而钱法定矣”；关于天文问题的疑惑，纳兰性德一直耿耿于怀，金星是自发光体，而不是靠反射太阳的光芒，为什么也会像月球一样存在弦望呢？关于文学的探讨，他对自己最喜爱的王勃的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考证了出处，而他发表自己的观点，王勃虽然是化用，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关于歌舞杂剧的观点，考证了歌舞的炫美，描写的场景正如词云：“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4]。卷二亦如卷一，虽看似杂乱风马牛不相及，细品则能够体味出其中的奥妙所在，铸钱之弊与用兵之弊一也，过犹不及，而杂剧歌舞之炫与王勃之名句一样辉映日月，然都有出处，都需要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与发展，才能够取得更高的成就。

（三）卷三：暂收雷电九峰下，且饮溪潭一水间

《渌水亭杂识》卷三以《洪范》开篇，开篇即阐明自己的观点：“六极无贵贱，盖古无不肖而贵，亦无有德而贱者。”而后开始用杜甫的诗句引出海运，又以海运引出龙的种种传说，进而以《柳毅传》为对象分析了龙的天性，层层铺陈来阐释龙的善恶与习性。从表面上看是在探讨龙，实际上是寄托了作者深刻的思想。第一是寄托了纳兰性德对君主所寄予的理想，君主要奖罚分明，“亲贤臣，远小人”接受先汉的教训，爱民如子，才能够江山永固；第二是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深信自己的才华与能力为人中之龙，希望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寄托了自己的爱国情怀，希望能够为国家做贡献，能够以龙的精神，做德行兼备的人，因德行而贵。以此推崇“盖古无不肖而贵，亦无有德而贱者”[5]。

（四）卷四：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渌水亭杂识》卷四，以文学评论为主要内容，集中阐释了自己的文艺思想和文学观点，纳兰性德认为诗之所以为诗，因其言“志”，言“事”者为文，“诗言志，歌咏言”，没有表明志向的诗不称其为诗，诗要“发乎情，止乎礼义，故谓之性。亦须有才，乃能挥拓，有学，乃不虚薄。”他所阐明的观点是诗歌创作的第一要义就是“情”，而且情要有独创性，要有自己的特点，不然便“一生在乳姆胸前过日”，永远无法走出旧巢，彰显自我的个性，他认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因唐诗以情感人，而不是按照自己的观点进行空洞的抒情或说教[6]。此外在诗词用典上纳兰性德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诗词用典是必要的，用典能使诗词的内涵延伸，并且使诗词灵动又有趣味，但用典不能过度，要根据诗词的需要适当用典，用典过度，诗词呆板不灵动，不用典，诗词澹薄空疏，没有趣味。《渌水亭杂识》卷四的思想内容集中体现了纳兰性德的艺术观点，是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弘扬传统，用情写作，反对凭空捏造，写诗要用情言志，写文要记述直白，表述清晰。

三、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的艺术特色

歌德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所以一个人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要心里明白，要写出雄伟的风格，他首先要有雄伟的人格。”纳兰性德正是以雄伟的人格，雄奇的文采赢得了一代代人的喜爱，也影响了后代文学的发展。《饮水词》充满了“家”的柔美，而《渌水亭杂识》却昂扬着“国”的情怀，他是胸怀家国情怀的文人，二十岁左右的他，风华正茂心怀家国，以冷静的思考和亲身的考察。“癸丑病起，披读经史。”可见其对学术的严谨态度，在披读经史中奋笔疾书，展示了他对社会的关注，对时代的激情，对人生的感悟，对新学的憧憬。文学是他始终不变的寄托家国情怀的殿堂，而“痛苦是文学的温床[7]。“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纳兰性德对人生的思考，是站在时代的高台之上高屋建瓴，是俯视尘寰后的思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多少英雄成废丘[8]。

纳兰性德的主要艺术成就在诗词，“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纳兰性德的《饮水词》清丽婉约，凄然唯美，在清初几乎是家喻户晓。而其《渌水亭杂识》主要以记述和评论探讨为主，在内容上《饮水词》多写情感，以“情”取胜，《渌水亭杂识》多以直白的记录表述为主，以“真”取胜。有比较才有鉴别，《渌水亭杂识》和《饮水词》对比之下更能看出其艺术特色。

《饮水词》是诗词的语言，诗词格律严谨，合辙押韵精巧，用词恰当精致，所用的语言都是诗的语言，“独背残阳上小楼，谁家玉笛韵偏幽”，一个“背”字让人感受诗意无限。《渌水亭杂识》所用的语言多为平铺直叙，阐释自己的观点或者白描事物，“千佛寺建于明万历初，中有长沙杨守鲁、安阳乔应春二碑，皆镇阳林潮书。潮以鸿胪寺主簿直文华殿中书。”以直白的文字把事情说清楚，不追求华丽的辞藻，不追求结构的精巧。

在思想上，《饮水词》所表现的是纳兰性德的入世思想，以真挚的情感撰写自己内心的“志”，思乡、怀人是两大主题，是一种逃避世事的儿女情长；《渌水亭杂识》所表现的纳兰性德的思想是出世思想，在《渌水亭杂识》里虽然以白描为主，记述了一些事物，但所表现的思想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家国情怀。

在形式架构上，《饮水词》对古诗词形式架构的遵循是比较严谨的，都是沿用古诗词的格式与格律进行填写，而《渌水亭杂识》基本没有刻意地进行形式上的架构，根据文字表述的需要进行自然格式的形成，总体架构属于散文格式。总的来说，《饮水词》与《渌水亭杂识》在形式架构上的差别是“诗”与“文”的差别[9]。

四、《渌水亭杂识》对现代文学的启示

从散文的角度来说，《渌水亭杂识》所沿袭的是散文最突出的特征：形散而神不散。对于现代文学来说，散文依然要沿袭和传承的还是这一最突出的特点；对现代记述性文学来说，要说真话、写真事、抒真情，不说假话，不虚造声势，不矫揉造作，不无病呻吟，提倡绿色写作；对于议论性文学来说，要有理有据，要有真实的论述，不凭空捏造，不强词夺理，以事实为依据，深入论述而不是高声说教；对于诗词作品来说，要以“信、达、雅”为主旨，“信”是在诗词中要写真实的事物，要让诗词有落地感，不能高高在上地漂浮在空中，是人造的海市蜃楼，“达”是要表达出作者内心的诉求，通过表达引发读者的共鸣，而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雅”就是要求格式和文字的运用要唯美，典雅，格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诗意盎然[10]。

随着我国对传统文化的不断挖掘和弘扬，乡愁文学不断得到人们的喜爱。纳兰性德的文字以其情感真挚、描写自然、格调凄美而在近年来掀起了一轮纳兰性德热，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解读这位满族第一词人，从中领略他的潇潇豪放，寸寸柔肠。而《渌水亭杂识》从另一个角度展示了纳兰性德的学者风度，政治、经济、宗教、文学、军事，所涉猎的领域之广昭示了纳兰性德知识的渊博与对学术的研究，同时也流露出了他对西学新知识的追求与渴望，呈现了一个多元化的、文学的、多愁善感的、严谨学风的纳兰性德。在知识多元化的今天，我们所缺少的正是这样的全方位的多面手和具有综合素养的高素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