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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诗选本视野下《山南诗选》的文学文献价值论析

2019-02-21

关键词:山南诗选文献

刘 昌 安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山南诗选》是清代汉中知府严如熤编辑的一部山南地区的诗歌选集。严如熤在道光五年(1825年)编竣,尚未付梓,次年即逝世。城固县进士高万鹏在光绪八年(1882年)任湖南常德府知府,后调任长沙知府,专程前往距长沙一千余里的严如熤家乡湖南溆浦县,访严氏遗孀,并嘱咐溆浦县令对严氏遗孀加以存恤。严如熤妾、长媳任氏,俱已八十多岁,泣嘱其亲戚将《山南诗选》手辑稿本寄给高万鹏。该稿严如熤生前尚未最后选定,由其长子严正基(字仙舫)在郑州知州时亲自删削,编辑未定。因母去世,回家奔丧,怀揣未定稿归家。诗稿存在严家六十年了,始由严正基之妻任氏转交高万鹏。高万鹏后擢升顺天府(今北京市)知府,在任内将《山南诗选》稿本详加校订,光绪十三年(1887年)在北京付梓刊印[1]。这部诗选历经严如熤、严正基、高万鹏等诸名家之辛劳,终于面世。现代研究者认为,高万鹏卸任后,将此书刻板捐赠汉南书院(今陕西汉中中学),是书部分刻板仍存今汉中中学图书馆[2]。

作为一部地域性的诗歌选集,《山南诗选》的地域和文化价值如何,在地域文化史和文学史上有何意义,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山南诗选》的版本内容与研究概述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从古至今诗作不计其数,留下的总集、别集也是数不胜数。其中,以总集的另一种形式出现的诗歌选集,历代也屡见不鲜。清初以来,通过对前代诗歌发展的经验总结和受文人诗风的熏染,编辑诗集、诗选成为普遍的文学现象。如陆次云辑《皇清诗选》、魏宪辑《皇朝百名家诗选》、汪观辑《清诗大雅》、沈德潜辑《国朝诗别裁集》、王相辑《国初十大家诗钞》等一批全国性的诗集,也有如王鸣盛采录《江浙十二家诗选》、毕沅辑《吴会英才集》、梅成栋辑《津门诗钞》、杨淮辑《国朝中州诗钞》、邓显鹤辑《沅湘耆旧集》等一批地方性的诗歌选集。乾嘉时期的严如熤所辑的《山南诗选》就是山南地区(清代汉中、兴安二府)诗歌的选集。

所谓山南者,指的是秦岭以南的地区。唐初以秦岭为界,置山南道,玄宗时析为东、西二道。宋代以降,文人雅士常讲的山南即专指今陕西的汉中、安康二市。

《山南诗选》共四卷,该书辑录了唐、宋、元、明、清时期山南地区(今汉中、安康地区)129位诗人之作,凡728首,是古代山南地区第一部诗歌选集。其体例、内容,编选的目的、标准以及该书的流传等相关的问题,在编辑者严如熤的“例言”和刊行者高万鹏的“序言”中都有说明。

通过查询国家图书馆和相关省图书馆以及著名高校的图书馆馆藏古籍,检索日本学者松村昂著《清诗总集叙录》中有关《山南诗选》的版本[3]391-393,可知严如熤于道光五年(1825)编订例言,高万鹏于光绪十三年(1887)补注序刊的《山南诗选》是目前唯一版本,没有翻刻本。该版本在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南开大学图书馆和汉中市博物馆均有收藏。对于这样一部地方文学作品集,生活于山南地区、汉水上游的人们,除了极少数研究汉水流域文化的学者关注过、阅读过外,一般的人并不能见到,就更谈不上阅读这部诗歌作品了,由此使这部作品长期束之高阁,难睹其真面目。2017年,郭鹏整理的《山南诗选》,作为“汉中文库”系列丛书,由西安出版社出版。据该书“整理说明”言:“本次整理,主要是对原著断句、标点、勘误、纠错”[4]7,整理本虽然有将原著面世之功,但在字句上还存在错讹,且没有校注,对一般读者而言,阅读欣赏仍然存在障碍。

对《山南诗选》的研究,学界的关注很不够,研究也很少。据笔者检索可知,原汉中市博物馆冯岁平馆长在《陕西省博物馆馆刊》上曾发表《<山南诗选>:山南历史上重要的诗歌选集》[2]一文,是较早、较系统地对《山南诗选》进行介绍研究的专文。该文对《山南诗选》的收辑整理过程、体例、内容以及版本作出考证和研究。认为收辑《山南诗选》是当时严如熤在陕南后期百废待兴之际表现出来的文化关怀,是倡导太平盛世之风的一种尝试与努力,并提出将文献记载与所存实物结合起来、换个角度审视考察山南诗歌史很有必要。后来,冯岁平又有《乾嘉时期的山南学风》[5]一文,探讨了清代乾嘉时期山南地区安康、汉中学者的概况,分析了山南的学风特点,肯定了他们的学风深受地域的影响。

除此之外,唐景珏《严如熤其人及其作品研究综述》[6]、《严如熤与清代湘陕书院关系考略》[7]分别对严如熤的生平事迹、著作及其与湖南、陕西二地重要书院的关系加以考证并作出评价,梳理了严如熤经世致用思想的渊源关系。其中提及《山南诗选》对研究清代文学、民族民俗、社会状况以及陕南诗歌创作和风土人情具有很重要的史料价值。夏勇《论地方类清诗总集的成就与特点》[8],认为清代是中国地方类诗歌总集编纂的鼎盛时期,地方类清诗总集在行政级别分布这一方面取得很大进展,而《山南诗选》就是未按照四大行政层级分布的典型诗集之一,其所收诗作不限于某一个省、府、县、镇。

我们注意到,在对严如熤的研究中,学者们更多的是介绍严如熤的《洋防辑要》《苗防备览》《三省边防备览》《三省山内风土杂识》《屯防书》《乐园文钞》《乐园诗钞》及其主持撰修的《汉南续修郡志》(即《汉中府志》)等,并没有提到《山南诗选》这部诗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9]。

目前学界关于《山南诗选》的研究成果非常稀少,系统的研究成果更是罕见,有关《山南诗选》的版本流传、内容、思想、历史影响等很多重要问题仍有待进一步梳理和深入研究。另外,国内外学界对严如熤的研究多偏重于其经世思想、文献方面,对山南地区则主要集中在其经济、政治、军事的发展与地位等方面,系统地注释《山南诗选》将为学界提供很有价值的基本文献史料,为进一步研究清代诗歌发展,山南地区诗歌史、文化史,山南地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地位以及严如熤本人等问题有极大的帮助。

二、《山南诗选》所体现的地域文学文献价值

地方文献是某一地域内各个时期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以及人的群体活动方式的记录之和,是地方文化的积淀,是人们认识某一地域的工具。它本身具有历史资料性,反映一地各时期的历史文化、科技、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具有一般文献的特性之外,还具有明显的地方特征。

中国很早就有了地方文献。孔子曾“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春秋公羊传注疏·隐公》卷一)《周礼》上说:“小史掌邦国之志”“外史掌四方之志”。(《周礼·春官》)可见春秋时期各地都有自己的史志,号称“百国春秋”。孔子西观周室藏书,问礼老子,周游列国。晚年回到鲁国后,“删《诗》述《书》,定《礼》理《乐》”(《孔子家语·本姓》)。据《鲁史》而著《春秋》,所得郡国地方文献肯定不少,但仍感到地方史料的缺乏。“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论语·八佾》)。这是我国史籍中最早提到“文献”一词,并且指的是地方文献。

地方文献作为人类社会珍贵的文化和知识遗产,在整个文献资源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它是一个地区长期以来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创造的结晶,是一个地区宝贵的文化财富和文明的体现。地方文献资源是反映特定区域政治、经济、科教文史的知识宝库和信息源,是某一特定地域内自然现象、社会现象以及人类群体活动方式的记录,是地方文化的沉淀,是了解和研究某一特定地域的工农业生产、科教文化、历史和现状,预测未来的主要资料来源。我们知道,汉水流域地方文献非常丰富,涉及该地区的地方政治、经济、历史、天文、地理、社会、文化、科学、教育、军事、边防、民族、宗教、风土人情、自然资源等等,它的承载形式多种多样,有图书、报刊、古籍、画册、地图、拓片、手稿、图片、照片、影片、音像资料、数据光盘等等。如果按照传统的对地方文献的看法,应该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地方史料。主要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方志类著作、家谱、族谱、地方公私档案、各类文物古迹资料、地方丛书、墓志、碑刻和拓片等,反映了一个区域历史的发展和演变。在汉水上游地区,历代的府州郡志书就有10余种,县志60余种,还有大量的地方史志类书籍[10],如《华阳国志》《汉中府志》《汉南续修郡志》《十三州志》《汉中纪闻》《郡国志》《郧台志》《汉中地区志》《汉中地区地理志》及各县县志等等。除府州厅县志以外还有专志,如《忠武侯祠墓志》《陕西南山谷口考》《褒谷古迹辑略》等,还有《石门颂》《鄐君碑》《杨淮表记》等摩崖石刻,保存了极为珍贵的地方历史文化资料。

第二,人物著述。包括文集、专著、论文、诗歌、信札、日记、奏折、照片以及纪念文字、讣告、哀思录、传记等。汉水流域历史悠久,在远古时期就是人类理想的栖息之地,文化内涵丰富,《诗经》《楚辞》《尚书》《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水经注》《山海经》等典籍记载了汉水流域的历史文化进程和社会发展等情况,记录着中华民族的先哲在此奋斗跋涉的足迹。众多的历史人物与汉水流域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历史等有着密切的关系,《诗经》“二南”体现的是汉水流域的社会历史风貌,《诗·周南·汉广》有“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诗·小雅·大东》有“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诗·小雅·四月》有“滔滔江汉,南国之纪”,《诗·小雅·沔水》有“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展现了汉水流域文化悠久的历史渊源。屈原放逐汉北,《楚辞》“望嶓冢之西极”,是早期汉水流域文化追踪溯源思想的体现。汉水流域更是两汉、三国文化的发祥地,刘邦开汉业,张骞通西域,蔡伦造纸术,诸葛亮北伐、曹操征汉中,不朽功业载史册,诗文辞章传后世。唐宋明清的文人墨客入蜀宦游,在蜀道留下了诸多佳话,也留下了许多他们的著述经典。

第三,地方出版物。除正规出版社的出版物外,还有地方编印的资料,如年鉴、地方志、内刊、杂志、报纸、文件汇编、研究文集等等。汉水流域包括甘、陕、川、豫、鄂5省79个县市,历史上各地区都曾出版过大量的地方性出版物,但由于受地域的限制,大多仅限于在本地区流传,对于这些地方性的出版物只能通过各地区图书馆进行收藏。对本地方刻的古书更应注意收藏,收集应从文献的地方性和史料性出发,兼收并藏,给后人留下宝贵的历史资料。《山南诗选》是汉水上游地区最重要的一部诗歌选集,也是汉水流域上游重要的地方文献,更应该是汉水上游地区的精神文化产品,有强烈的地域文化特色。《山南诗选》中,辑录了兴安(安康)、汉中两府129位诗人的作品728首,时间跨度千余年,这是山南地区唯一的一部文学选集。在这些诗作里,既有这个地域文人集体情感的表达,又有对山南地区的山水、城镇、乡野、历史遗迹、名人遗址等的描写;不仅是展示了文人们的仕宦道路、朋友别离、亲人团聚等友情亲情,也有农业生产、灾异瑞祥、烈女贞妇、匪患贼盗等方面的记述,是汉水上游地区社会文化生活的生动体现,极具文献价值。

从文本的角度来看,《山南诗选》保存了山南地区100多位诗人的作品,除个别诗人,如岳震川、刘应秋等人有诗文集传世,很多诗人的作品没有专集,赖以《山南诗选》而流传于世,这对于保存山南地区的文学资料有着重要的价值。通过对这些诗人作品的阅读,可以很好地挖掘山南地区的诗歌传统和文献价值,结合清乾嘉时期文学的时代风貌,探讨山南诗人的文学成就和山南诗歌演变的历史。尤其是对书中所收的重要诗人的研究,包括安康的董诏、刘应秋,南郑的王德馨、余汉翔、余士鹏、余道隆,城固的高绥宇、高建翎,洋县的岳震川,勉县的严公均、严庆云、严景云等,他们诗歌所体现的时代特色,展示了山南地区诗歌演变的历史。

从文学与地域的关系角度来看,《山南诗选》作家群体基本上是出生于汉水上游地域,因此作品更多地展现山南的地域风貌和民俗风情,其中有许多抒写山南士子的人文情怀,反映他们仕宦、流放、战乱以及人生追求的诸多方面,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域文化精神的集中再现,对研究地域文学有极好的借鉴作用。

从诗辑与编辑者的作品对比角度来看,诗辑《山南诗选》与编辑者严如熤所著《乐园诗稿》有密切的关系。《乐园诗稿》内容极其丰富,有《汉南集》一卷,《汉南感旧集》一卷,《汉台咏史》一卷,《苏亭集乐府》一卷,《苏亭集》二卷,其诗歌或抒情或写景或纪事或抒怀,都如实地反映出严氏真实的情感与思想。民国徐世昌编选的《晚晴簃诗汇》,评价《乐园诗稿》中的诗时称“《华阳吟》及《木厂》《铁厂》《纸厂》诸咏,《塞堡行》《团练行》《前后乡兵行》,皆关于南山风土、形势、军事,亦采风者所必取”[11]5232。这些丰富的内容与《山南诗选》的内容正好相互呼应,相映生辉,是汉水上游社会生活的形象反映。

三、乾嘉学术与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

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是中国学术史的辉煌。这不仅表现为乾隆组织天下文人编纂的巨型丛书《四库全书》,总结了古代文化,而且还因为受政治的影响,学人们大多潜心于学术研究,形成了众多的学术流派,尤其是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和以惠栋为首的吴派(浙派)影响深远。虽然后人对乾嘉时期的考证之学还有微词,但平心而论,乾嘉朴学(或称小学、考据学)在学术方法、学术理念、学术成就方面,是空前绝后的。值得称道的是严谨扎实的治学精神和客观务实的学理追求,直至今天,都应该是学人追求真理、探寻本真的科学态度。但是,乾嘉考据之学,也确实有很多值得反思的方面,学术成为纯粹的学术,与社会生活有很大的距离,甚至对学术研究的实践功能鄙视,认为不是学术之正道。这种倾向在道光咸丰以后因社会的变革而有所改观。

王国维在《沈乙庵(曾植)先生七十寿序》一文中曾论及清代学术的发展,说:

我朝三百年间,学术三变:国初一变也,乾嘉一变也,道咸以降一变也。顺康之世,天造草昧,学者多胜国遗老,离丧乱之后,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习,而实学以兴。雍乾以后,纪纲既张,天下大定,士大夫得肆意稽古,不复视为经世之具,而经史小学专门之业兴焉。道咸以降,涂辙稍变,言经者及今文,考史者兼辽金元,治地理者逮四裔,务为前人所不为,虽承乾嘉专门之学,然亦逆睹世变,有国初诸老经世之志。故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以降之学新[12]574。

王国维所谓“学术三变”,是将清代学术分为三个变化的历史时期,第一时期为顺治、康熙之世,第二时期为雍正、乾隆、嘉庆之世,第三期为道光、咸丰以后。若以学术之气质言,顺、康、道、咸之学皆可谓之“经世之实学”,雍、乾、嘉之学可谓之“纯学术之实学”。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亦将清代学术之发展分为三期:启蒙期、全盛期与蜕分期(衰落期),分别相当于王国维所说之国(清)初、乾嘉与道(光)咸(丰)以后[13]。两位大家所论,皆立言较大,厘清了清代学术发展之大要。

但需要注意的是,道咸之时的经世派多因缘际会,或为封疆大吏,如林则徐、贺长龄、陶澍、包世臣等,得展其经世致用之能;或为思想巨孽,如魏源、龚自珍等,以其社会思想、学问主张而留名青史。而乾嘉之间的经世派学者或长年持筹幕府、甘居幕后,或局处一州一县,以学问缘饰吏事,声名不显;其所著述也往往限于一地一事,议论则温柔敦厚,精华内敛,不露锋芒。正因为如此,他们在思想史上的地位与作用长期以来均受到忽视,迄今未能引起学术界的充分重视。然从思想与学术发展史的角度观之,他们实可视为道咸经世派的先驱[14]。

严如熤正是在这样一个文化思潮中,被忽视的经世派的重要人物。“学术界对严如熤其人及其作品的研究,一方面受到阶级史观局限性的影响,因其参加镇压川楚白莲教和苗民起义,对其评价颇倾向于消极。另一方面,鉴于史料整理、注释、校对等工作尚不完善,所以尚未对其人作出较为客观公允的评价”[15]。因此,客观评价严如熤及其作品,是对乾嘉时期汉水上游历史文化的很好记忆。

《山南诗选》的编辑,正处于嘉道时期,是严如熤由经世致用的学理向事功转化的阶段,主张学术要为社会政治服务,要与现实社会相结合,要研究明体达用之学。编选地方诗集,是唐宋以来出现的文化现象,而清代在诗集编辑的类型、数量等比前代更多、更丰富。“这种编纂态势的形成,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由于清代处在中国古代社会的末期,其文献积累、文化积淀自然远较前朝丰富,加之清人诗歌创作的风气空前兴盛,数量异常庞大,从而为通代、本朝两类地方清诗总集都提供了极其丰富的源头活水。另一方面,也和清代编者的思想观念有关。清人普遍有着保存文献的自觉意识,而搜集整理乡邦文献、表彰乡贤诗学成就,在他们看来,更是责无旁贷。”[8]清代人重视地域文学选本的编辑和整理,从清初至清末一直未有中断,有家族宗亲编辑本族先辈贤人的诗文集,也有地方官员编辑本府、本县优秀学人的诗文集,立足点就是同一区域,基本上属于同一地理范围。这一点明显区别于宋、元、明等历史时期。

叶德辉对清代为同里乡邦编辑、刊刻图书的文化现象,有过一段总结:

荟萃乡邦郡邑之书,都为丛刊。自明人梓吴一书始,樊维城盐邑志林继之。国朝嘉庆间,有赵绍祖刻泾川丛书,宋世茔刻台州丛书,祝昌泰刻浦城遗书,邵廷烈刻娄东杂著。道光朝有伍元薇刻岭南遗书,同治朝有胡凤丹刻金华丛书,孙衣言刻永嘉丛书。光绪朝此风尤甚,如孙福清刻檇李遗书,丁丙刻武林掌故丛编,又刻武林先哲遗书,陆心源刻湖州先哲遗书,赵尚辅刻湖北丛书,王文灏刻畿辅丛书,盛宣怀刻常州先哲遗书。力大者举一省,力小者举一郡一邑。然必其乡先辈富于著述,而后可增文献之光。[16]175-176

从上可知,清代中后期的地方文献图书种类较多,《泾川丛书》,今甘肃泾川县;《台州丛书》,今浙江台州市;《浦城遗书》,今福建浦城县;《娄东杂著》,今上海市松江地区;《岭南遗书》,今广东、广西和海南地区;《金华丛书》,今浙江金华市;《永嘉丛书》,今浙江永嘉县;《檇李遗书》,今浙江嘉兴市;《武林掌故丛书》《武林先哲遗书》,今浙江杭州市;《湖州先哲遗书》,今浙江湖州;《湖北丛书》,今湖北地区;《畿辅丛书》,今河北地区;《常州先哲遗书》,今江苏常州。计14种,所涉地域,遍及全国,尤以江南地区为盛。张舜徽先生在《清人文集别录》一书中也收录22部为同里乡邦编刊的文集[17],并对此作了精辟的论述。可见,清朝人喜欢编辑、刊刻乡邦文献图书等文化活动,是清代近三百年时间里,区别于其他历史时期最显著的特征。

严如熤仕宦于汉十余年,对山南有着深厚的情感,在《山南诗选》的“例言”中说:“兴、汉两郡,俗尚醇朴,儒者多无刻本”;“山间向学之士,蒸蒸蔚起,不独科第联翩,穷经汲古,后学迭出。搜岩采干,司土者与有责焉”。因此,编辑诗选,“表彰前贤,所以风厉后进”[18],成为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编选山南诗歌选集,有感于乡邦先贤文献散佚、事迹无考的缺憾,认识到如果乡邦先贤的事迹不遇表扬,文献不被保存的话,则将湮没无闻,故要通过编选选本来阐扬先辈,“俾诸前辈著作不致湮没,吾乡文人学士亦可以见先正典型”。[19]清人吴元炳《国朝洛学文征序》指出,李翰华编选《国朝洛学文征》“洵足以嘉惠来许。吾知乡人士必有亹然念先民励实学以期无愧乎邦之人者”[20]以接续地域文学传统。

由于地域选本编选宗旨与选诗内容的独特性,其文化价值主要表现为:一是保存了大量地方文献。选集特别注意选本区域作家的作品,使大量名声不著的作者的作品得以保存。二是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其所选内容多关乎地方沿革、物产、风俗、人物传记等,从而为研究地方史提供了大量的材料。在《山南诗选》中,有事关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如兵事、武功、军器、城防等;有事关社会生产方面的,如水利、农田、树艺、蚕桑、纺织、商贾等;有关灾害方面的,霖雨、旱灾、蝗虫、祈祷等,涉及了政治社会和民生多方面的问题。诗集里体现了历代山南文人寄情山水、托物吊古的灵性和感悟,在朋友、同僚的酬唱赠答、宴游送别中表达了友情的珍贵与祝愿,还有那些关注民生、感叹世事的诗篇,具有强烈的批判军事和现实意义,还有亲情无间、敦励慰勉的诗作,更是彰显了诗作者的情感世界和人生际遇,如此丰富的内容,成为汉水流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蒋寅在《清代诗学与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一文中认为,明清以来区域经济的普遍开发,促进了地域文化的多元发展。人们对地域文化差异和地域传统的认识,随着交通和传播的发达而加深。与地方志编纂相伴的地方性文学总集、选集和诗话不断涌现,使文学的地域传统日益浮现出来,并在人们的风土和文化比较中得到深化,由此形成与经典文本所代表的“大传统”相对的地域性的“小传统”。这种小传统以方志、总集和领袖人物的影响等多种力量左右着地方的文学风气,同时成为文学批评中重要的参照系。当小传统与大传统在审美趣味和创作观念上出现差异,趋向不一致时,小传统往往具有更大的影响力。透过清代诗学,可以清楚地看到小传统与大传统的互动,以及从中不断建构起来的地域文学传统[21]。

地域文化传统,依赖于长久的特定的地域生活,人与地方易于形成有机的互动关系,并逐渐养成特有的地方趣味与地方感觉,这种趣味与感觉构成了地方文化传统的深层内涵。尤其是像诗歌这样的精神文化的载体,是一个地域的形象标志,富于时代气息和独特个性,是一个地域的灵魂。《山南诗选》的文化价值与历史底蕴正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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