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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户贫困代际传递阻断研究
——基于家庭发展能力的视角

2019-02-21郑婷婷

人口与社会 2019年1期
关键词:父代子代代际

梁 辉,郑婷婷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武汉 430073;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城市发展与管理研究中心,武汉 430073)

我国的农村扶贫工作取得了重大成就,贫困人口规模从1978年的7.7亿下降到2015年的5 630万,但是农村贫困代际传递的问题仍然亟待解决。2010年,我国农村地区6~12月龄大小的儿童贫血率达到28.2%,贫困地区20%的5岁以下儿童存在成长迟缓的现象。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发布的《2013年应届生就业调查报告》显示,从毕业生城乡来源的角度看,来自农村家庭的普通本科院校毕业生是就业最为困难的群体,这一群体的失业率达到了30.5%。贫困代际传递造成的阶层固化是社会不公平的重要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贫困家庭子代发展机会的剥夺,严重时会影响到社会经济的健康发展。

经济贫困的根源是发展能力的贫困,解决贫困问题的直接手段是提高贫困人口的发展能力。我国过去的扶贫政策大都集中于“输血式”的经济补助,通过给予扶贫款、设立“低保户”等手段提高贫困人口收入。但是,这些措施只能保证贫困人口的基本生活,却无法实现贫困家庭的自我发展,贫困境遇难以摆脱。

本研究即是从提升家庭发展能力的角度,分析如何长期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问题。

一、文献综述

贫困体现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方面。对于贫困的认识也应逐渐从物质生活的绝对贫困扩展到发展能力的相对贫困。最初,学者们主要关注穷人是否能够得到足够维持基本生存的必需品,这些必需品包括食品、住房和衣着,这种贫困是绝对贫困。

随着时代发展,扶贫的定义也从保障贫困人口的基本生活所需转向满足人们发展的需要,提升其发展能力。世界银行在《1990年世界发展报告》中将贫困定义为:缺少达到最低生活水准的能力。其中生活水准不仅包括家庭收入,还包括社会公共福利,如医疗卫生、教育以及公共产品的获得情况。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则从选择权利的角度对贫困进行定义,他们认为贫困是指无法获得包括物质福利在内的人类发展机遇和选择权利的状况。贫困应被视为一种基本能力的缺乏,这种能力是创造发展机会和提高收入的能力,是未来发展的能力,而不仅仅是收入的低下和食物的短缺。[注]来源于印度学者阿马蒂亚·森发表于《视界》1998年第3期的《作为能力剥夺的贫困》一文。例如影响下代人的受教育水平, 父母的收入水平较高, 就有能力支付教育费用, 不至于因为交不起学费或因为需要子女尽早挣钱补贴家用而辍学。

而贫困的代际传递是指,贫困以及致贫因素在家庭内部由父母传递给子女,使子女继承父母的贫困和致贫因素。目前,学者们对我国农村贫困代际传递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家庭背景对子代贫困的影响上。谢周亮认为家庭背景是通过三种途径影响个人收入水平的, 一是父代的竞争结果影响子代的可观测的能力[1];[注]例如影响下代人的受教育水平, 父母的收入水平较高, 就有能力支付教育费用, 不至于因为交不起学费或因为需要子女尽早挣钱补贴家用而辍学。二是家庭背景能通过生活和学习习惯,影响子代的内在特征;三是社会经济地位高的家庭,往往具有较高层次的社会关系网络。

在贫困的传递机制中,经济情况的直接传递是一条重要途径[2]。我国父亲和子女的贫困代际收入弹性最高可达0.428 7,母亲和子女的贫困代际收入弹性可达0.419 9[3]。父代收入的高低直接影响着对子代成长时期的食物、健康、教育等的投入以及对子代成年后开展经济活动的资金支持[4]。另外,贫困家庭子辈与父辈之间的受教育水平具有明显的传递性,两者呈现显著的正相关性[5]。贫困地区恶劣的自然地理环境常常成为贫困人口难以摆脱贫困世代相传的魔咒[6]。

已有研究中也在关注贫困代际传递的区域差异。中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代际传递呈下降趋势,但城镇居民代际传递程度高于农村居民[7]。贫困代际传递在空间分布上相对集中,并突出表现在中西部经济落后地区[3]。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导致农村家庭代际多维贫困发生率的差异,经济增长的减贫效果对中西部农村家庭相对更小,甚至出现了代际多维贫困恶化的趋势。教育传递和职业传递是收入差距代际传递的重要路径,城镇居民的教育传递贡献率高于职业传递,农村居民则相反[7]。

已有研究多停留于一些“零散点”上寻找影响子代收入的因素,或者仅用截面数据对家庭发展能力做出测度。这些都是家庭背景单一要素的静态分析,而非发展的思路,应该从“父代家庭的家庭发展能力”的视角做全面综合的多维考量。在区域分析上,已有研究多关注城乡间的差异,缺乏对我国农村家庭发展能力贫困的整体性和结构性的认识。

本文致力于测算多维、动态的家庭发展能力,找出区域差异,探究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收入的影响,有针对性地探究西部地区家庭中子代获取收入的特点和提高收入的途径。为现阶段的精准扶贫政策提供政策建议。

二、数据来源与变量测度

(一)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中心(ISSS)实施开展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该调查重点关注中国居民的经济与非经济福利,包括经济、教育、家庭、人口、健康等诸多主题,是一项全国性的社会跟踪调查项目。CFPS目标样本规模达16 000户,调查对象包含样本家庭中的全部成员。

在研究贫困代际传递的理论中,为了平抑暂时性数据的极端值对研究结果的影响,多采用永久性数据来进行分析。因此,本文中的变量若有随着时间而变化的,[注]具体有以下变量:从您家到最近的医疗点有多远(米)、用最快捷方式到最近医疗点的时间(分钟)、从您家到到最近高中有多远(公里)、从您家到最近市(镇)商业中心时间(分钟)、食品支出占比(2010—2014年的平均值)、医疗卫生支出占比(2010—2014年的平均值)均使用了2010—2014年的均值,以作为永久性数据。

在农村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收入的影响研究中,考虑到家庭对子代收入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青年时期,本文采用2014年的数据,从2014年数据库中选取出户口为农村、25~35岁、非学生且是长子或长女的成人样本。最终得到1 715个一一对应的家庭样本和子代成人样本。

(二)家庭发展能力

关于家庭发展能力的界定,逐渐形成统一的认识。一般认为,该能力是指家庭利用所能获取的各种资源,满足成员基本生存和发展的能力。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度量维度上。上海市闵行区计生委课题组结合“人类发展指数”测算指标体系,将家庭发展能力划分为优生优育、生活供给、健康长寿、劳动致富、资源整合、接受教育和抵御风险七个方面;吴帆和李建民把家庭发展能力划分为学习能力、保障与支持能力、社会交往能力、经济能力、应对风险能力五个二级指标及若干个补充指标[8]。周文静则从宏观层面,使用统计局宏观统计数据将家庭发展能力划分为家庭经济发展能力、家庭生活发展能力、家庭人口素质发展能力、家庭社会保障能力和家庭抵御风险能力等二级指标,三级指标选取了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城乡家庭恩格尔系数、文盲率、保险参保率、离婚率等宏观数据[9]。

本研究认为,家庭发展能力不仅包含现阶段家庭禀赋,更体现在对未来发展的预期和投资能力上,具体表现为家庭功能的发挥和家庭策略的制定,也体现了父代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发展的影响。因此借鉴梁辉的界定,将家庭发展能力(目标层)划分为家庭禀赋(B1)、家庭功能(B2)和家庭策略(B3)准则层三部分[10]。家庭禀赋主要包含家庭可利用的各项资源,一般包括经济资本、人力资本、自然资本和社会资本,是家庭发展的基础;家庭功能是家庭结构和家庭成员亲密度的表征,良好的家庭功能往往能提高成员间的协作能力,对成员的价值观形成、品格塑造有着良好的影响;家庭策略是家庭把握发展机会以及开展一系列家庭活动的组合,是家庭发展能力的直接影响因素,具体见表1。

各指标权重设置采用熵权法赋值,将方案层(C层)中分类变量采用7分制赋分法,[注]1分为非常差,2分为比较差,3分为稍差,4分为一般,5分为稍好,6分为比较好,7分为非常好。以权重公式(见下页公式1)测算各父代家庭的家庭发展能力指数。

表1 家庭发展能力各级指标权重

续表1

目标层准则层(B层)权重/%方案层(C层)权重/%家庭发展能力家庭策略31.11过去一年,您家是否有外出工作人员17.03食品支出占比19.05医疗卫生支出占比19.13文教娱乐支出占比16.42交通通讯支出占比18.54去年底,你家各类保险可赔偿额9.83

(1)

其中,wb为准则层权重;wij_c为准则层第i项对应的方案层第j项指标权重,wj为对应项得分。

父代家庭发展能力的指数分布基本符合正态分布,平均值为3.95,如图1所示。继续将家庭发展能力分为5个等级:非常好、比较好、一般、比较差和非常差,并根据指数正态分布的特征,以拐点作为分类依据。从图1中可以看到,家庭发展能力指数的正态分布在2.72和5.17处出现拐点。本文将两个拐点间的直线距离五等分,各等分点数值即为等级划分的判断标准。

图1 家庭发展能力指数的分布图

由图1可见家庭发展能力的等级分布呈“中间高,两边低”的橄榄球状。发展能力一般的家庭占到总家庭数的46.5%,共有795户;家庭发展能力比较好和比较差的家庭分别占到24.1%和22.1%,分别有414户和378户;家庭发展能力非常好和非常差的家庭数较少,分别只占到3.3%和4.0%。

表2初步分析了父代家庭发展能力和子代年均收入间的正相关关系,家庭发展能力等级越高的家庭,其子代年均总收入的平均值也就越高。

表2 家庭发展能力分布

本研究的另一目标是分析家庭发展能力的区域异质性,因此对我国东、中、西部的样本进行比较。发现东部、中部及东北地区、西部家庭发展能力呈现出由高到低的阶梯状分布,依次为4.07、4.03和3.81。西部地区明显低于其他两个地区。

西部地区家庭发展能力非常差和比较差的比重达到39.3%,是其他两个地区所占比例的两倍。发展能力非常好的家庭在西部仅有0.5%,而在东部发达地区则占到5%。三个地区发展能力一般的家庭占比基本相同,都是在45%左右。

对于家庭发展能力与子代收入之间的关系,各个地区也都表现出子代年均总收入均值与父代家庭发展能力等级呈正相关关系的特征,家庭发展能力等级越高的家庭,其子代年均总收入平均值也就越高,具体见下页表3。

表3 东、中、西部家庭发展能力分布

三、父代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收入的影响:回归分析

(一)模型选择与变量指代

对数线性回归模型(Log-linear Model)是学者们研究贫困代际传递的主要方法,基本的回归方程为:

(2)

出于变量间多重共线性和模型解释力的考虑,在模型检验阶段,对变量进行了筛选。将家庭策略用“是否有外出打工”指代,家庭功能用家庭社交关系和家庭内部关系共同指代,家庭禀赋采用家庭经济状况指代。考虑到区域发展带来影响的异质性,增加区域固定效应变量,包括“到最近乡镇商业中心距离”和“到最近医疗点距离”两个指标,如下页表4所示。

(二)实证结果

在上述模型及变量基础上,本文分别从全国、东部沿海及发达地区、中部及东北地区、西部地区四个角度探究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收入的影响。其中东部沿海及发达地区共有311个样本,占比为18.13%,中部及东北地区共有732个样本,占比为42.68%,西部地区共有672个样本,占比为39.18%,研究结果如下页表5所示。

表4 变量赋值规则

表5 家庭发展能力对子代收入回归结果

说明:括号内是t统计值;***、**、*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显著

作为家庭策略的“是否外出打工”显著影响了贫困代际传递。如果我们将外出打工这一非农就业形式看作是农户就业形式的多元化,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抵御能力提升的话,那么,父代的外出打工经历将会提升子代家庭经济收入,阻碍了贫困代际传递进程。

作为家庭功能的社交关系,包括家庭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状况,也显著影响了贫困代际传递。其中外部社交关系(和亲戚、邻居的交往)影响系数大于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说明当前农村发展阶段已经逐渐从依赖血缘关系转变到更依赖地缘关系,社会交往范围更广泛。这和已有的研究结论相符,父代具有较好的社会网络时,对子代经济收入有显著促进作用。

作为家庭禀赋的“家庭经济状况”,在所有自变量中影响系数最大。说明父代的经济基础仍然是子代经济收入的重要支撑,经济的代际传递仍然是主要形式。而从区域来看,东、中、西部的影响系数递增,说明越是外部宏观经济发展环境好的地方,子代的收入越依赖于市场;越是经济发展落后的地区,子代的收入增长越依赖于父代的财富转移。

家庭距离最近的商业中心和医疗点的距离,呈现出区域异质性。在东部发达地区和中部地区,距离商业中心和医疗点越远的地方,子代的经济收入越低。这可能是由于区位条件比较差的家庭,往往是位于经济发展落后的村落,市场化水平较差,平均人力资本水平较低,就业收入低。而西部地区则呈现不同的结论,发现越是区位条件差的地区,子代的经济收入较高,原因可能与他们外出务工有关。

从区域差异来看,西部地区的家庭更依赖于外出务工,体现了家庭就业策略上的差异。而社会关系维度上,与东部地区家庭更依赖外部社交关系不同,西部家庭更依赖家庭内部关系,这是家庭功能上的区域异质性。在家庭禀赋层面,经济发达程度越低的地区,子代家庭越依赖父代的财富传递,在对西部禀赋的分析中印证了这一点。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结论

首先,全国家庭发展能力的分布呈现出“中间高,两边低”的橄榄球状,西部地区明显低于其他两个地区。

其次,家庭禀赋是最显著的变量,其中经济的转移支付是当前贫困代际传递的最重要原因。但是随着宏观市场发育的逐渐完善,子代经济收入越来越依赖外部市场,而摆脱了父代经济状况带来的贫困代际传递。按照东、中、西的区域顺序,父代家庭经济状况对子代收入的影响作用逐渐增强,也印证了这一点。

第三,家庭功能采用社会网络替代,发现外部的社会网络是摆脱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路径。当家庭拥有较丰富弱社会联系时,会给子代发展带来更大的择业空间和人力资本提升的动力,促进贫困家庭子女经济状况的改善。西部地区更依赖于内部的社交网络,也就是家庭强关系网络,尤其体现在就业信息获取上。

第四,作为家庭策略的重要一项——是否外出打工,显著影响了子代收入。说明了人口流动策略对家庭发展的影响。但影响程度在不同地区并不一致,西部地区显然更依赖于外出务工。

最后,公共服务的提供也有助于切断贫困的代际传递,这可以从区域固定效应上体现,如本文中的医疗和商业中心。繁荣的经济、完备的服务给子代择业提供了便利条件。

(二)政策建议

基于本研究,提出以下几点建议:1.应积极发展农村小额信贷。家庭经济状况显著影响子代收入,考虑到家庭对子代发展提供的原始资金短缺,可以积极发展农村小额信贷,普及金融知识,鼓励贫困人口使用金融手段获得发展基础,有力补偿贫困家庭短缺的现金流。2.减少人力资本流动的障碍。外出务工正向影响子代收入,而我国的城乡二元体制阻碍了人员流动,我国应当加快促进社会流动的各项改革与制度建设,包括户籍制度、收入分配、医疗保健和子女入学等多方面,地方政府可以搭建一个招工就业的平台,为农村劳动力提供就业信息和培训机会,帮助农村劳动力获得外出就业的信息渠道、提升其工作技能。3.指导建设和睦的亲邻关系。家庭内部关系、社交关系与子代收入呈正相关关系,阻断贫困代际传递,要求贫困家庭成员提高思想认识,建立和谐的亲邻关系,以实现共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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