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囤叔的收获
2019-02-20阳光麦子
阳光麦子
麦囤叔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重要人物出现在村子里,是在去年的秋天。
那时候,万里金黄,人们都在忙碌。麦囤叔就站在庄稼地里,穿一件灰衣,像是镶嵌在黄色屏幕上的一个不协调的纽扣。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已结了果实,包括人。这种生物的果实不像庄稼,常年四季结来结去只结一种果子,他们思想的收获,远比庄稼更丰硕。麦囤叔就如此。他在这样一个年年有收获的村庄里一直生存着,以一个光棍的身份。
一个男人拉着车,一个女人推着车,一个孩子跟着车。这是一家的三个角色在从地里往家里拉粮食。站在高空看,就像一群蚂蚁从四周往窝里搬粮食。麦囤叔就在田野里最高的地方这样看着。看着天,看着地,还有穿着红蓝绿白的女人们。
有五十了吧,麦囤叔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龄。麦囤叔忽然害怕起来,他被自己的年龄击垮了。
当天晚上,麦囤叔喝点酒后就哭了。哭声巨大。他发现自己五十岁的身上,隐藏着一种失败。五十岁的光棍,多么不容易。院墙包围着麦囤叔的两间瓦屋,村子的人们包围着麦囤叔的院墙。他们很奇怪,以前的麦囤叔不是这样的。有人说都五十了吧。也有人说,不是不是,是让柳嫂给蹬了吧,三汉今早儿还唠嗑说来着。人们看着笑话,吵吵嚷嚷的就惊动了麦囤叔。他把门一关,灯一吹,不哭了。人们也乌鸦般地散了。
第二天,很早时,有一个女人,独自拉几车玉米秸,看人们上场了,她便回家了。可拉最后一车时,她碰到了麦囤叔,或者是麦囤叔碰到了她。
女人伸手,捏住一缕乌黑的头发,顺到洁白的耳朵后面。麦囤叔一直在凝视她,像是等待了几十年。
你的庄稼也该拉回家了,都干地里了。没粮食饿死你,也没人心疼!
声音不大,生气中带着柔和。说完,就安静地拉车走了。麦囤叔被这种关心一下子冲愣了。
麦囤叔要回头去自己田地的时候,看见三汉从自家地里悄悄走出来,又偷偷地在后面推着柳嫂的车子。车子立刻变轻了,快得像一辆马车。三汉的动作和架势告诉麦囤叔,柳嫂就像是他妻子一样。
你三漢可是一个小光棍呢,才三十多,啥出息,见了女人就爱把手抬起来,从左向右抹一把口水。
麦囤叔心动地看,不屑地想。麦囤叔在心里狠狠地对三汉数落一番。麦囤叔清楚,单从年龄上看,三汉有很大的优势。麦囤叔一边想,一边看着三汉推了很远,才转身走回来。到了跟前,麦囤叔喊了一声:三汉,你这货——
还没问完,三汉就插嘴说,二哥哎,你想说啥!然后就嘿嘿地笑了。那笑声似乎掺杂着尿,带着一股骚味,又像把所有的优势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麦囤叔拍拍屁股,就咽了一口唾沫,站在那里,看天。
在每一个秋天里,麦囤叔都习惯站着看天。当天晚上,麦囤叔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三汉在和村人唠麦囤叔和柳嫂的关系,一脸不屑。那种不屑,今天早上麦囤叔都看出来了。
麦囤叔家里的猫正好生了三只小猫。几天后,麦囤叔就给邻居送去一只,又给三汉送去一只,说,我不好意思,你给柳嫂送去——
让我传话?想得美,你自己送去。三汉总喜欢插话。
麦囤叔只好自己去送。在柳嫂家他呆了很久,话也唠了很久。
谢谢你那天帮我推车,有个男人,干活就轻松。
推车?麦囤叔往前想了想,说,哦,那是……小事小事。
村里老人都夸你人老实嘞。
哦,小事小事。
你,就没有大事跟我说?
大事,那我说大事你可不能生气?
……
麦囤叔在柳嫂家很久才出来。柳嫂抱着小猫,送到大门口,依着门框,就像十三年前看着自家的男人离家一样,摸着小猫,心里暖丝丝的。
麦囤叔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村人对麦囤叔说,再找一个吧,我看村子里柳嫂就挺合适的。
麦囤叔说,你们不是觉得三汉更合适吗?他年轻我一大截呢!话音里透着得意。
打这以后,麦囤叔隔三差五就去柳嫂家一趟。一边唠嗑,一边抱着母猫给小猫喂奶。
三汉知道后,就坐不住了。
三汉的耳朵里,被大猫小猫的叫声给占满了。三汉像受了气,回家就训狗。三汉养的狗瘦得没有个狗样。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麦囤叔会在村里来这一手。他也开始想办法争取柳嫂的心。他开始搞实验,跟柳嫂走对面后,他停住脚,看柳嫂是否回头看自己,结果,两次照面她都没有回头看。而那次她跟麦囤叔迎面过去后,没多远回头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三汉觉得自己输了。但三汉是不服输的人。
一天傍晚,一个黑影偷偷地溜进柳嫂的院子,躲进柴堆里。等干活的人从地里回来经过柳嫂的院子时,这个黑影故意狼狈地走出来,那神情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低着头羞羞地离开。
有人认出,黑影就是三汉。翻寡妇墙,没好心肠!
回家路上,三汉买了酒肉,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一进家门,发现麦囤叔在院子里等他。麦囤叔说,三汉兄弟呀,你比我年轻,有件事也比我要紧。我给柳嫂送猫这几天,就对她说,那次是你帮她推车子呢,你俩年龄也相仿,我让她考虑考虑你俩的事。我嘴磨破了,她总算答应了,你可不能成为第二个我呀!
三汉一听,肉骨头差点没有卡住。他直骂自己昏头,手伸进发里,指抠进肉里。
第二天,村子里都骂三汉不是个男人。柳嫂听说后,把那只猫还给了麦囤叔。三汉打好包,要出去打工。路上,他看见柳嫂在地里干活,麦囤叔远远地站在地头。在这个收获的秋日里,麦囤叔依然喜欢望天,用他早已习惯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