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朗特三姐妹作品中灵魂伴侣的情感生存空间
2019-02-20刘玉梅赵宁欢
刘玉梅,赵宁欢
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引言
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各有其风格,历来受到批评家的喜爱。《简·爱》中的女性意识得到女权主义者的重视,此外,国内外文学批评家还从马克思主义、后殖民主义以及叙事视角等角度进行解读。对《呼啸山庄》的研究主要包括文本阐释及叙事艺术研究、主题及人物剖析、比较研究、勃朗特与《呼啸山庄》关系研究,等等。近年来,国内外对《阿格尼丝·格雷》的主要研究有对小说人物性格分析、主题分析、叙事角度分析以及对小说中女性主义元素的分析。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都以女性为关照对象,对女性的生存状况,尤其是对当时女性的婚恋状况进行了细致的描写。三姐妹的爱情婚姻并不理想,夏洛特婚姻短暂,而艾米莉和安妮终身未婚,三人却不约而同刻画了简和罗切斯特、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以及阿格尼丝和韦斯顿三对灵魂伴侣。
灵魂伴侣的概念最早出现于古希腊神话中,用来指人的另一半。15世纪时,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之间的爱慕关系也被称为灵魂伴侣,牛津英语大词典对此给出的定义是:一个人最适合另一个人[1]。这说明灵魂伴侣应是一种和谐的伴侣关系和情感状态。此外,双方精神上的默契和相互依赖、精神层面的交往更是灵魂伴侣的特质。斯通将英国人16世纪到19世纪的择偶动机分为四类:为了巩固家庭的经济、政治或社会地位;为了个人的情感、友爱和情谊;性的吸引;激情之爱[2]4。从这个分类来看,灵魂伴侣应该属于第二类,即两性在选择伴侣时把个人感情放在首位。但李宝芳指出,人们选择婚姻伴侣时不可能只考虑一个动机,各种因素,包括社会、经济、性爱、情感等都在相互作用[3]。
19世纪初期,英国工业革命深刻影响人们的观念,包括道德观、婚姻观和家庭观。贵族仍重视传统文化的传承,在婚姻与家庭观念方面,他们常在门第与金钱间徘徊。新兴资产阶级在福音主义的影响下形成了富有特色的中产阶级文化,他们不仅强调婚姻的重要性、家庭圣洁,而且提倡婚姻要以浪漫的爱为基础,即伴侣婚姻观。但就像科雷利·巴尼特得出的结论那样,“工业社会的社会和知识阶层的价值观从未压倒贵族的价值观”[4]13。在各种观念的冲突和妥协中,人们的择偶观也受到各方面的影响。勃朗特三姐妹笔下的三对灵魂伴侣就是受到了来自物质层面、道德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影响。物质上,贵族恪守严格的门第观念,资产阶级看重金钱,两个阶级也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通婚。道德上,道德在维多利亚社会中有着特殊地位,人们选择伴侣、缔结婚姻受到道德的审视,“没有人能够逃出被道德审查的命运”[5]。而且,贵族为了防止离婚引起财产继承的矛盾,在离婚问题上非常谨慎,加上这一时期离婚法缺失,造成了很多有名无实的夫妻。精神上,虽然“浪漫的革命”在19世纪向各阶层和整个社会传播,但由于女性长期以来的依附地位,男尊女卑的伴侣关系导致彼此间无法进行平等的沟通和灵魂的交流。不过,这种权力地位关系并不一定影响到夫妻感情,每个阶层都存在感情深厚、婚姻生活幸福的夫妻。灵魂伴侣的情感生存空间不是顺畅的,而是受到了三个层面因素的互相作用。
1 灵魂伴侣情感生存空间的物质层面
19世纪早期的工业革命使英国社会各阶层流动加剧,人们的择偶观念在冲突与融合中发生变化。地位和财富仍然是社会上层在婚姻中看重的两大因素。“这两大因素是家族财产积累、家族地位提升、家族联盟关系扩展的重要砝码”[6]。这一时期,虽然儿女可以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很少有效,婚姻大多仍是由家长安排。上层阶层的子女由于择偶范围较小,而且只有听从父母的安排才能继承家族财产或是得到一笔可观的嫁妆,因此他们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婚姻安排。“这种婚姻不是为了满足心理和生理需求的个人结合,而更多的是一种为了保障家族及家族财产延续的制度手段”[7]。在这种伴侣关系中,物质和精神层面很难完美融合。
1.1 罗切斯特与简·爱:被消除的门第与金钱差距
《简·爱》中罗切斯特的第一任疯妻子就是因为其父为了钱财向他隐瞒了女方的精神病史,使罗切斯特掉进了婚姻圈套。而后来追求他的英格拉姆小姐因为同样是贵族阶层,尽管是为了罗切斯特的财产和地位,却没有遭到众人的反对,连简都认为两人是天生一对。在验证了简对自己的真心后,罗切斯特向简求婚,表示不会介意简的贫穷和平凡,因为他们两个是平等的。但筹备婚礼的过程却处处体现出罗切斯特要把简打扮成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以使简外貌上达到上层阶级的形式。罗切斯特把钻石项链戴在简的脖子上,把头饰戴在简的额头上,把手镯戴在简的手腕上,把戒指戴满简的手指,总之就是想尽办法把简打上贵族的标记。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在简看来自己是“穿着小丑衣服的猿猴,是插着借来羽毛的鸟”[8]281。他们虽然深爱着彼此,但可以看出罗切斯特很介意简家庭教师的身份,而简也无法接受罗切斯特贵族的生活方式。值得注意的是,简并非下层的普通女教师。简的父亲生前虽然是一位穷牧师,母亲却是家境殷实的上层小姐。伊格尔顿在考察简的阶级根源和价值观时已指出了这种差异:“简之所以生里德一家的气,是因为他们把她当仆人,而她其实不是”[9]。在简得知要继承叔叔的遗产时,这对简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我!有钱了?”“这肯定对我有很大的好处,能独立生活是件光荣的事”[8]421-422。这笔遗产使这颗贵族阶层的遗珠回归上流社会。重逢时,简宣称“先生,我不但有钱,还很独立。我是自己的主人”[8]482。可见,钱对于简嫁入豪门的自信和决心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简通过继承财产,拥有了在经济上的话语权,和失去大部分财产的没落贵族罗切斯特形成了平等的财产关系,消除了物质层面和门第层面的差异,简和罗切斯特才得以相伴终生。
1.2 希刺克里夫与凯瑟琳:无法跨越的门第差距
工业革命时期,以新兴工商资产者为代表的中产阶级把握时机,投资创业,成为时代的领跑人,他们通过冒险敬业、坚守诚信,强调竞争又不失合作,残酷剥削童工又关注社会改革。他们的所作所为无不例外是为了实现自身的利益,包括选择伴侣缔结婚姻都要考虑能否带来一定的资产。这一点与贵族的伴侣观是一致的。威纳指出,英国实业家在19世纪创造了世界第一流的物质文明,但并未使工业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在社会上占据支配地位,反而屈从于绅士文化和土地贵族的价值观,工业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受到压抑,工业主义内含的进取精神被弱化,工业者在社会上不受尊重[4]4。《呼啸山庄》中的希刺克里夫被恩肖贬为仆人后,凯瑟琳在哥哥嫂嫂的影响下也意识到了她和希刺克里夫之间身份的差异和现实的阻碍。她曾向仆人艾伦这样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担忧:“可是,难道你从来没想到,如果希刺克里夫和我结婚了,我们就得做乞丐吗?”[10]65同时,她还认为“嫁给希刺克里夫就会降低我的身份”[10]64。而仆人艾伦指出了她对画眉山庄主人林惇感情的虚假:“你爱埃德加先生是因为他漂亮、年轻、活泼、有钱、而且爱你”[10]62。这些谈话却被希刺克里夫无意间听到,遭到这样的侮辱后,他带着悲痛和恨离开了山庄,决心发大财后回来报复伤害过他的人。但他发财回来后仍然没有受到别人的尊重,林惇还把他叫做“吉普赛”“乡巴佬”。在这位乡绅看来,新兴资产阶级不论多么富有,他的地位还是不如贵族。虽然希刺克里夫消除了与凯瑟琳物质上的差异,但还是会降低她的身份,所以这一对伴侣是无法结合的。
1.3 韦斯顿与阿格尼丝:平等的身份与地位
贺鹭指出,维多利亚时期,伦敦的中间阶层是一个多层次的阶层,也被称为中产阶级或中产阶层,其内部又可以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范围比较广,社会地位和财富差距也很大:上层是工商业大资产阶级、大银行家,中间部分为医生、教师之类的专业人士、公务员等,下层是小商人、职员及自由职业者等[11]。总体来说,上层中产阶级更看重物质利益与身份地位,因此更多地受到父母与亲属的干涉,而中下层的中产阶级则享有较大的自主权。但无论是什么阶层,缔结婚姻都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这也是婚姻传统的延续。工业化使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女孩对于其未来丈夫的物质要求也越来越高,结婚所需要的费用也日益昂贵。很多中产阶级男性不得不为了刚起步的事业推迟结婚年龄,直到能够为未来的妻子提供舒适的家庭环境。虽然这一时期的理想女性是做一位“家庭天使”,在婚姻中处于受供养的位置,她的全部职责就是做一位好妻子与好母亲。但有些中下层中产阶级妇女迫于生活压力也不得不走出家门担任像家庭教师、小职员这一类的职业。《阿格尼丝·格雷》中的牧师韦斯顿和家庭教师阿格尼丝根据职业划分应属于中层中产阶级。阿格尼丝家道中落,出外担任富人家的家庭教师,结识了新来的副牧师韦斯顿。阿格尼丝不像凯瑟琳有良好的出身,也没有像简那样通过继承财产提高了身份。她的父亲是一位穷苦的牧师,母亲出身贵族,却因违背父亲意愿而受到冷落丧失了遗产的继承权,因此阿格尼丝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在受尽欺辱后,阿格尼丝决定辞掉家庭教师和母亲开办一家学校,拥有了自由的人格和更多的收入。在和韦斯顿重逢时,阿格尼丝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员,韦斯顿取得了新的教会职务。韦斯顿自豪地表示:“我在相当满意的地段有了一所很体面的住宅,我的年薪三百镑。事实上,我除了孤单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我除了一位伴侣之外没有什么可以盼望的了”[12]187。两人同属中间阶层,经济状况水平相当,因此他们也走向了幸福。
这一时期英国各阶层的择偶标准虽有所不同,但每一个阶层都不能忽视婚姻的物质基础,社会上层除了物质利益还讲究身份地位、门第观念。因此,社会地位、物质水平不相上下的简和罗切斯特以及阿格尼丝和韦斯顿这两对灵魂伴侣是结局完美,而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不仅因为缺少情感存续的物质条件,而且两人也存在阶级身份的差异,导致双方以悲剧收场。
2 灵魂伴侣情感生存空间的道德层面
傅新球认为,16至19世纪期间英国人的择偶自主权和择偶标准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具有很大的延续性;婚姻的解除形式也没有发生改变,离婚在法律上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一直存在非正式的婚姻解体形式[13]81。延续性主要指婚姻的缔结在中世纪以来就受到来自宗教和法律的束缚,而法律的很大一部分又源于宗教,所以宗教的束缚力量非常大。教会的婚姻法作为婚姻和婚姻生活合法性监督者的角色,对人们的现实生活影响很大。
英国的婚姻家庭法深受罗马法和教会法的影响,主要包括三大基本原则:绝对夫权、一夫一妻、永不离弃。这种观念并没有因为工业革命引发的深刻社会变化而发生本质的改变,所以英国到了19世纪仍然坚持教会所规定的教规,即不准离婚,一个合法有效的婚姻除非伴侣一方的去世才得以解体。这并不是说离婚是绝对禁止的,夫妻可以通过私人议会法案申请离婚。但是离婚程序繁琐,费用高昂,普通民众根本无法承担;贵族由于怕影响家族声誉,引起财产纠纷,离婚率也非常低。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离婚会损坏女性的名声,而且离婚的过错要由女性来承担,这就造成了很多有名无实的夫妻,通奸现象非常普遍。韦斯顿和阿格尼丝男未婚女未嫁,因此他们的情感在这一层面没有受到限制。但另外两对伴侣中的罗切斯特、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实际上已经有了一段婚姻。
2.1 罗切斯特的道德审判
罗切斯特由于其父亲的自私,娶了一位有钱人家的疯女儿。这个女人把他“拖向了所有可憎、让人堕落的痛苦之中”。他“没法用任何合法的手段摆脱它”,这个女人已经“被法律和社会称为我的一部分”[8]336。他知道自己在法律上没有再选择伴侣的权力,但是他对简炽热的爱让他隐瞒了这个事实,铤而走险选择再婚。他认为能够侥幸逃避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惩罚,事实上却没有。在他跟简表白求婚的那一晚,一道雷把花园的树劈成了两半,这可以看做一个不祥的预兆。当罗切斯特和简在教堂宣布誓言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婚礼不能继续,我宣布存在障碍。”又有一个声音说,“这个婚姻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这个障碍就在于以前有过一次婚姻。罗切斯特先生有一个妻子,现在仍然活着”[8]314-315。简得知真相后,她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一方面,她和罗切斯特的感情深厚;另一方面,罗切斯特恳求简继续陪在他身边,做他的情妇,但这是简不能突破的道德底线。在内心的挣扎后,简毅然离开了罗切斯特,避免陷入道德的堕落。而罗切斯特因为疯妻子在庄园放了一把火,所有贵重的财产全都给毁掉了,身体残废。客栈老板在向简讲述罗切斯特这段遭遇时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人说,他瞒着自己结过婚的事,在妻子还活着的时候,就想再娶一个,这是对他的报应”[8]475。这反映了罗切斯特的这种行为是完全不能被社会所接受的,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了惩罚。
法律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能靠道德来监视。维多利亚人在福音主义的影响下标榜自己生活在崇尚道德风尚的时代,使整个民族避免在道德上堕落。首先贵族阶层为了改变王室在公众中的形象,提高了王室成员的道德水准,这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闫照祥指出,英国贵族的家庭生活相当稳定,离婚率特别低。从1770年到1830年,不列颠的各类贵族总人数大约2 050人,造成离婚事实者总共才79人,离婚率不到4%[14]。虽然贵族对婚姻采取这种谨慎的态度是为了防止因为离婚和再婚引起家庭关系复杂化、财产继承矛盾之类主观因素,但在客观上为中下层民众起到了道德上的表率作用。中产阶级在这一时期逐步成为引人注目的阶层,它既没有社会上层那些繁文缛节的传统束缚,也摆脱了社会下层贫困不堪的生存境遇,其道德倾向更具有时代特色。新兴的市场经济造就了以金钱为核心的二元价值取向,受新教伦理的影响,他们的牟利行为并没有走向极端,而是中和为一种极具资本主义特色的合理谋利行为并延伸至婚姻家庭等领域。下层民众是社会财富的直接创造者,他们孕育的自助精神经过中产阶级文化的调和,形成了典型的工业主义伦理文化,并成为主流社会道德文化。贵族传统与中下阶层的自立自强精神融合,衍化成为整个英国社会全民的文化精神—— 绅士主义伦理文化。因此,在维多利亚时期人们的各种社会行为,包括择偶、婚姻都是受到道德监督的,不合理的道德行为终将受到人们来自道德的批判。所以,罗切斯特的疯妻子死于大火,两人结束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后他恢复了单身。简和罗切斯特重逢时便不存在了这一道德阻碍,他们第二次举行的婚礼没有遭到任何的阻碍,而且两人婚后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
2.2 凯瑟琳的自我毁灭
凯瑟琳和罗切斯特因为已经为人妻、为人夫而无法与灵魂伴侣相处相伴,而且凯瑟琳完全没有婚姻道德意识。她当初背离自己的初心选择嫁给林惇,是因为她幻想借林惇家的富有帮助希刺克里夫高升,使她哥哥无权过问。仆人艾伦认为这是凯瑟琳“要做小林惇的妻子的最坏的动机”“你完全忽略了你在婚姻中所要承担的责任”“这是恶毒的、没有品德的”[10]65-66。凯瑟琳没有在意艾伦的警告,希刺克里夫回来后,她沉寂的爱被唤醒了。和丈夫结婚相处的几年,由于生活环境优越和情感的富足使她没有选择和丈夫离婚。此外,丈夫也没有任何有违婚姻伦理道德的行为,他在婚姻中没有过错,而且深爱着妻子,因此两人是无法离婚的。她频繁地会见希刺克里夫,幻想着两个男人能够友好相处,却没有意识到婚后的道德规范是不该和别的男人再有任何牵扯,不然就是不道德的,她把和希刺克里夫的情感带入她的婚姻是当时的世俗不容的。因此,在和两个男人情感的周旋中,神经日益枯萎,加剧了她疯癫的发作,最后衰亡了。
宗教传统的影响和合理的离婚法律的缺失对人们再选择婚姻伴侣造成很大的限制,直接导致了凯瑟琳和罗切斯特不能像阿格尼丝那样,以自由的身份去追求幸福。这说明社会道德行为规范和法律对人们选择伴侣有很重要的约束作用。
3 灵魂伴侣情感生存空间的精神层面
西方歧视女性的观念可以追溯到《圣经》中的上帝造人。上帝创造了第一个男性亚当,从亚当的肋骨取出一根创造了第一个女性夏娃。从那时起,人们就认为女性的地位是低于男性的,女性是从属于男性的。维多利亚早期仍是一个父权制为主导的地位关系,男尊女卑,认为妇女不管是身体还是智力上都是低劣的、虚弱的,文化历史学家布拉姆·迪克斯特拉在其著作《离经叛道的偶像》中写到:“科学已经向他们证明,男女的不平等犹如种族的不平等,是一条简单而不变的自然法则”[15]。19世纪的医学、人类学用生理学的偏见来扶植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认为女性是低等的,她们的脑子比男性小,而且发育不全;她们的感情是冲动的、非理性的,而男性则是理性、克制的代名词。这种观念延伸到家庭领域就体现为夫妻伴侣地位的不平等,妻子从属于丈夫,妻子的地位低于丈夫。
这一时期的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社会经济结构和人类生活面貌。贵族妇女历来拘囿家中,跟中下层的妇女相比受的影响较小,从社会生产和劳动领域离开,成为“家庭天使”,而广大的下层妇女为了弥补家庭生计,不得不走出家门受雇于工厂、农庄充当产业工人,或到富裕家庭做女佣,但这种身份的改变并不意味着社会地位或者家庭地位的提高。裔昭印认为,“直到19世纪中期之后,随着近一个世纪的工业化浪潮的横向扩展和纵向深入而聚集起来的革命性社会变革力量,才使西方妇女的状况和自我意识发生较为显著的改变”[16]。但大量的事实表明,父权权威和爱不是相冲突的。“人们总是认可夫妻关系中丈夫的权威,同时也期望夫妻俩形成一种以爱和友谊为基础的关系”[17]。傅新球也认为,这种权力地位关系并不一定影响到夫妻感情,每个阶层都存在感情深厚、婚姻生活幸福的夫妻[13]210-211。贵族阶层看重门第也并不是说不重视感情因素,而且中产阶级提倡浪漫婚姻观,也被称为伴侣婚姻观。“一个适当、幸福的‘对话’,是婚姻最主要、最高贵的目的。‘对话’当然不意味着仅仅是语言交流,还包括身体上、感情上、心灵上的交流”[18]。因此,像简和罗切斯特,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以及阿格尼丝和韦斯顿这样做到感情上、心灵上的交流的伴侣便可称为灵魂伴侣。
3.1 罗切斯特与简·爱:心灵彼此相通
虽然一开始地位和财富把简和罗切斯特阻隔开,但在她的脑子和心灵中,在她的血液和神经中,有一种东西让他们的心灵彼此相通。简虽相貌平平,身份卑微,但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思想,不同于罗切斯特的情妇们,这是简吸引罗切斯特最主要的原因。简认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会思想,我就要爱他。”[8]189“我现在不是按照习俗和常规跟你说话,甚至也不是用肉体跟你说话,而是用我的灵魂跟你的灵魂说话。”[2]274“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做第二个我自己,做我最好的伴侣”[8]275,这是罗切斯特对简的表白。两人在分开之后,因为灵魂的融入,甚至产生了超自然的反应。简仿佛听到了从某处传来了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两人重逢后得知,那一晚正是罗切斯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简的名字。在两人结婚十年后,简成为了丈夫罗切斯特的骨中骨、肉中肉,这是因为性格投合而达到了完美的和谐。
3.2 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旷野上的相伴
而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相互的表白和自白也印证了他们的爱达到了灵魂的高度。他们是幼时的玩伴,是童年相互的依靠,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就是把他们分开。童年纯洁的友谊发展成炽热的爱情。对凯瑟琳来说,林惇的爱就像树林中的叶子,会随着时光改变;而对希刺克里夫的爱像岩石,恒久不变。她和林惇结婚的几年时间,不是把希刺克里夫忘了,而是把内心最火热的爱隐藏起来了。希刺克里夫一回来,这种爱就像火山的熔浆迸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了。在得知希刺克里夫回来的消息后,“凯瑟琳飞奔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心慌意乱,兴奋得不知该怎么表现她的欢喜了”[10]78。凯瑟琳是希刺克里夫在呼啸山庄唯一的精神支柱,无意间听到凯瑟琳认为嫁给自己有失身份,他带着悲痛外出发财,希望自己能配得上凯瑟琳。对凯瑟琳的爱远远超过了受到了侮辱,内心的爱把他召回凯瑟琳的身边。他对耐莉说,“两个词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如果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10]124。即使凯瑟琳离开了二十年,希刺克里夫觉得自己仍然能听到凯瑟琳的声音,在等待着自己。对灵魂伴侣的思念超过了生存的信念,最后希刺克里夫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两人的灵魂在旷野上相伴。
3.3 韦斯顿与阿格尼丝: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对郊区新来的牧师韦斯顿先生,阿格尼丝没有像默里小姐那样仅从他的相貌就认为他是粗俗的。阿格尼丝最先被韦斯顿念经文的方式所吸引,从他每周的布道中“感受到了福音的真理和他那朴素、真诚的态度,清晰有力的语调确实使我欢喜”[12]80。在代替默里小姐去拜访穷人时,阿格尼丝听到了老妇人南希、可怜的雇农和他妻子对韦斯顿的交口称赞,说他是一个有耐心、爱心、善良、正直、有修养的绅士。例如,患肺病的雇农家里买不起煤;他立即从菲薄的薪金中拿出钱来,亲自买了煤送去。给南希找回了那只爱猫。阿格尼丝在进一步对韦斯顿为人的了解中,认为他“像晨星在我生命的地平线上升起,把我从对无边黑暗的恐惧中拯救出来”[12]97。韦斯顿先生不同于格林先生、梅尔塞姆之流,认为家庭教师阿格尼丝低人一等,而故意忽略阿格尼丝的存在。他对阿格尼丝一视同仁,搀扶她上马车,给她打伞,在路途中与她平等的交流。“他没有什么策略和诡计,可以通过自己真实而明确的言论巧妙地达到探明我的感情和见解的目的”[12]129。通过两人几次的谈话,韦斯顿也对阿格尼丝的道德和才智加深了了解。因此,在阿格尼丝决定离开默里家时,韦斯顿的一句话就暗示了他会追随阿格尼丝的脚步。“我们可能还会见面的,”他说,“你不会觉得见或不见都无所谓吧?”[12]164在漫长的等待中,阿格尼丝都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终于放弃了希望。然而她仍然会思念他,“我要把他的形象珍藏在心里,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使我感到无限珍惜,我要认真思索他的美德和特点”[12]167。最终韦斯顿出现在清晨的海滩上,两人终于重逢,韦斯顿说出了这样的告白:“我不会恭维人,不愿说那些悦耳动听的废话,甚至不愿说出心中的爱慕之情。我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比别的大多数人的甜言蜜语和热烈的表白有更深的含义。”[12]193。共同的理想和信念使他们结成幸福的终生伴侣,并最终赢得了周围人们对他们的理解和尊敬。
总之,在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中,在妻子从属于丈夫的婚姻家庭观念里,不论在什么社会阶层,都存在强调以爱为基础的伴侣观,都有感情和睦的伴侣,都有伴侣能够做到灵魂的交流,心灵的相融。
4 结语
综上,维多利亚社会早期,英国各阶层的择偶标准虽有所不同,但不论是传统的贵族婚姻,还是新兴的资产阶级,择偶标准都不能忽视婚姻的物质基础。社会上层除了物质利益之外还讲究身份地位、门第观念。因此简和罗切斯特以及阿格尼丝和韦斯顿这两对灵魂伴侣因为社会地位、物质水平不相上下而迎来完美的结局,而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不仅因为缺少情感存续的物质条件而且两人也存在阶级身份的差异,最终导致双方以悲剧收场。英国受宗教传统的影响,忠于基督教教义“婚姻为上帝所赐”、婚姻圣洁、不离不弃的婚姻观。同时,合理的离婚法律的缺失对人们再选择婚姻伴侣造成很大的限制,这直接导致了凯瑟琳和罗切斯特不能像阿格尼丝那样,以自由的身分去追求幸福。因此,崇尚道德风尚的维多利亚人用道德标准去约束人们选择合适的伴侣,否则就要受到道德惩罚。虽然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在维多利亚早期仍然根深蒂固,妻子从属于丈夫的婚姻家庭观念深深地影响两性的家庭地位,但是不论在什么社会阶层,都存在强调以爱为基础的伴侣观,都有感情和睦的伴侣,都有像简和罗切斯特、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以及阿格尼丝和韦斯顿那样能够做到心灵相融的灵魂伴侣。可以看出,勃朗特三姐妹在维多利亚早期对感情推崇的是门当户对、婚姻圣洁,强调的是爱与尊重的婚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