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五年前那个“坏孩子”
2019-02-20唐小芳成都市草堂小学
文_唐小芳 成都市草堂小学
分别整整五年,这个孩子,依旧是我心中的痛。
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无论对我自己、我的家庭,还是我一直钟爱的教育,总是希望自己的爱和付出能够闪动慰藉心灵的光。
但是,与这个孩子相伴的六年里,我们彼此越来越远,直到小学毕业,我也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留恋,哪怕一丝一毫。
往事
孩子的家境不太宽裕,爸爸妈妈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上着黑白倒的班,家中没有爷爷奶奶同住,孩子时常独自在家,因此十分独立,有些我行我素,甚至不太会顾及他人感受。
但他十分聪颖,擅于揣摩大人心意,每每你还没有问出上句,他已经预备好了ABCD选项候着你。也十分调皮,屡屡触碰规则,四处捅篓子,把我变成一个灭火队员到处去为他善后。
他会趁老师板书时,拉开后排座同学的笔袋吐口水,然后转身端坐,面不改色、拒不承认;他用黑色垃圾袋装满水,扎紧口袋,从楼上扔下,美其名曰“水弹”;他堵住饮水机的每一个出口,然后拧开所有水龙头,让水漫教学楼;他还将老师的电子书大卸八块,最后丢到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毁尸灭迹”……
昔日,我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急不可耐地想把他治理得服服帖帖。于是,常常逮他到办公室一顿臭骂,罚他站在教室讲台上数落半节课,让他反反复复写检讨……但这倔强的孩子没有在与我的斗智斗勇中变得驯服,相反我们俩愈来愈“水火不相容”。
再后来,我们都放弃了对抗,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小学毕业的最后一年里,新换到我们班的一个温柔的数学老师拯救了难堪的局面,神奇般地,那孩子对数学老师言听计从,绝无反抗。短短时间里,数学成绩名列班级前茅。
但他依旧考试拒绝语文习作,做完基础题之后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尝试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和他谈他要走的路,要努力进入的学校,以及那些我并不知晓但是一定会很美好的他的未来。
我说:孩子,你可以把习作写得和你的数学一样好。
他回信了,赫然几个字:我不会!
再后来,我退后一步:不会,我们就仿写。
一次考试之前,我给他打印一篇类似的文章,而两天之后的考试卷上,他将打印给他的文章只字不漏地复制到了试卷上。他竟然全文背了下来,甚至不遗漏一个标点。
再后来,他毕业了。在那场毕业典礼上,所有的孩子都满眼热泪恋恋不舍,唯独他面无表情。
那是一段我一旦想起便会心痛的往事,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它深深刺痛着我所有的神经。
重逢
我一度觉得这会是我内心永不愈合的伤疤,却没有想到五年之后的端午节发生了这样一幕。
我的QQ里有一条留言:唐老师,端午节快乐!
一看姓名,是三个字母的缩写。我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是他,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我敲击键盘回复:端午安康,乖乖,现在在哪里上学?
很快他回复了我。 一所离成都有些距离的学校。
我说:好好加油,多多突破自己,高考的一切可能性都看你自己创造!
他回复:才高二呢,成绩不好,我连成都的高中都没有上到。言语中满是遗憾。唐老师,记得你给我说过,当年班上你最看好的三个孩子,其中之一就是我,为什么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自然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但这个孩子还记得,在那样面无表情的离别的五年后,他仍旧铭记在心。
我整理思路,回复:因为,你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
后来孩子和我聊起了很多。一阵阵暖流就这样随着一条条来来回回的信息涌进了我的血液。
我对他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孩子,如果你能够想清楚,就一定可以控制自己,就一定可以明白未来的路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
是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对他真诚的表达。
“唐老师,差不多到了初三,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不喜欢语文和英语。因为小学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初中班主任是英语老师。”
我心犹如针扎。“因为你不喜欢受到束缚。”我说。
是的,想“自由”。孩子简单的话立刻蹦到了对话框。大大的引号里引着“自由”两个字。
我说:你一直是唐妈心中的痛。
Why?孩子问。
虽然我觉得对你很负责,却没有用你喜欢的方式来爱你。
回车键按下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孩子却很快回复我:不是的,您对我很好。那时小,是我不懂事。我曾多次想,如果可以,真想重活一次,要好好学习,尤其是语文,从小学开始。
读着孩子的话,多年的隐痛,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莫大的幸福。
症结
那夜,我果然失眠。总在想,为什么当年会是那样,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后来,孩子母亲和父亲的样子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一次孩子捅了篓子,我给母亲打电话:你下午来一趟学校吧,我需要和您面谈。母亲却冷冷地说:对不起唐老师,我昨天上的夜班,今天需要睡觉休息。
一次约爸爸到校面谈,父亲却滔滔不绝给我大谈“西式教育”。最后抛下一句话:我觉得中国的教育就是太古板。
一次孩子因为拒绝作业,我电话给爸爸:今天我会留他把作业做完了再回家。爸爸回复:好。傍晚七点,我给爸爸电话:他作业没有做完,暂时还走不了。爸爸回复:好。夜幕降临,冬的寒意袭来,我电话给爸爸:您可以来办公室等。爸爸说:不用,他可以自己回家。将近九点,我将孩子送到校门口,却没有见到爸爸一面。
一次孩子闯祸,学校德育处约几位家长到学校。妈妈说:我没空,叫爸爸来。爸爸最终来到了学校,但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孩子曾写过一篇作文:我不明白我是不是爸妈亲生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掉。我难过地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仍旧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了。
……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冷漠,筑起了家校之间的那堵墙,彻底冷了老师们的心,也冷了孩子的心。
所有的工作都与教育不一样的,教育是靠真情来维系的,是靠心与心的贴近来成就成长的,那么,如果丢失了信任,宽容和理解,还能剩下什么?
我只想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想好好爱他,不看他的父亲,不看他的母亲,只是爱他,把所有遗憾弥补在丢失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