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老 斯人不再
2019-02-19文/妞妞
文/ 妞 妞
他们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没有真正靠近过彼此,年少时的那一次事故横隔了他们,一直,一直横隔在中间。
不光彩的离开
苏小兵一家搬离铁路局宿舍的时候,院子里的凌霄花开得正浓。
很长一段时间,艾绿站在巷口,眼睛都会被风吹得发疼。彼时还是青涩的年纪,心事是被圈起来的,只是在夜里醒来,会像自动打开的电视,满屏都是苏小兵的样子。他的白衬衣,荡在身后的大书包,清爽的平头,还有很明快的口哨声……
那时候他们在一个铁路局子弟校上学,踩着点似地一起上学、放学。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带着些默契。有时候他会吹口哨,是一首很旧的歌曲:对你爱不完。艾绿就在心里慢慢地合着唱。那些快乐透着芬芳,渗着阳光,铺天盖地的美。
有次回家的路上,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野狗朝艾绿直奔而来,她吓得发傻,倒是苏小兵大声呵斥住了它;还有一次,她抱着的书本里掉了两页卷子也没有察觉,是苏小兵从身后捡起来还给她;再有一次她崴到了脚,蹦跳着上楼的时候,苏小兵突然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挂在脖子上,然后有些蛮横地把她背了上去……都是很零星的小事,但每一样都在艾绿的心里扎了根,后来想起,嘴角都会扬起来浅笑。
其实小时候也是一起玩的,都是铁路局职工子弟,大家在大院里窜来窜去,藏猫猫、跳房子、打沙包或者玩陀螺……再大点才生分了起来。
苏小兵离开铁路局离开得很不光彩,因为他偷看了艾绿洗澡。是筒子楼,一层的几户共用一个浴室,那天艾绿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在雾气腾腾里兀然撞上门窗口一双眼睛,她惊恐地尖叫了起来。穿上衣服出去的时候有人已经把偷窥者逮到了,没想到是苏小兵,他被围在一圈人当中,面色苍白。她匆忙地看了他一眼就躲进了家里,其实她非常懊恼,自己不该慌乱地喊出声来。
艾绿她妈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在筒子楼里骂街一样把苏小兵家里的人都骂了个遍,这让艾绿很羞耻,说不清的羞耻。后来听说苏小兵他爸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他是军人出身,怎受得了这样的辱没,没隔几天,他们全家就搬走了。
久别的重逢
铁路局的人很快就淡忘了苏小兵一家。时光过去,艾绿出落得越发美丽,白衫黑裙,秀发如云,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艾绿她妈很得意,逢人就说:“我家艾绿眼光高,一般人可瞧不上。”
那时候艾绿顶了她爸的班,在列车上做乘务员,穿深蓝色的制服,很静默。她已经很少去想苏小兵了,毕竟是青涩的故事,对于谁来说没有过那样的一段心情呢,过了,也就过了。再多的深情也是经不起岁月打磨的,所以艾绿不再有所幻想。
她跑的线路是从武汉到北京,K472/K473 次,16 个 小 时 零 一 分钟,到了北京停留6 个小时再返回。生活过得很平静,就好像这一条铁路,目的地很明确。但是艾绿遇到了苏小兵,他到她的列车室来换卧铺票,那时她正埋头把一张被撕了边角的票用透明胶粘起来。他轻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艾绿”。
她的心里猛然地一惊,错愕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苏小兵。这样的重逢超过了她所能预料的范围,那些惊慌在她心里翻来翻去。
有人喊她,她站起来的时候,头撞到了门边,很疼,那种疼从心里丝丝缕缕地牵扯出来,突然就想落泪。她小声地对苏小兵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她出去的那会儿一直不清醒,她急着想回来,怕苏小兵的出现会不会只是她的幻觉。
苏小兵坐在她列车室的小床上等她,她回来时看到他就觉得心安了。她没有给他换票,那一夜他们就坐在那个小房间里说话。
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有5 年了,他已经21 岁了,在北京上大学,刚考了研究生。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挽起的袖边露出一截手臂,艾绿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面,他的手臂上戴着一条手链,红绳上串着一只玉石的小猴,他属猴。她知道那样的绳结大街上是买不到的,一定是他的女友为他编的。她很惆怅。
艾绿突然地喜欢上了北京,每一趟到北京的那6 个小时她都要出去。她去了苏小兵的学校,她坐在一排粗大斑驳的梧桐树下时,心里很难过。她想如果她没有喊,那苏小兵也不会被逮到,而他也用不着离开,他们会不会进同样的大学,很近很近地相处呢?
每一步都不在调子上
苏小兵每一次回家都会坐艾绿的那趟列车,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女孩,那个短发圆脸的女孩定然就是给他编手链的人了。他们买到了卧铺,她经过打扫卫生的时候,那个女孩丢了一个空瓶子到她的袋子里。
她低着头,苏小兵突然把那个袋子扯了过去,闷闷地说:“我帮你。”她说:“不用不用,这就是我的工作。”他说:“没事,反正我闲着。”他的女朋友笑他:“你真是活雷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的皮肤就像一块从高空摔下来的玻璃,很碎。
艾绿有了男朋友,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在夜里阑尾炎发作,是艾绿一直照顾着他,下火车后又协助把他送到了医院,他对她一见钟情。他追得很热烈,
天天给她送花,也给她家换彩电冰箱,他是市委一个领导的儿子,年轻,一表人才。
艾绿她妈笑得合不拢嘴:“我家艾绿的眼光就是高。”她说。艾绿不是没有感动,其实也是喜欢的,只是这样的喜欢很浅,好像总是下不了决心,犹犹豫豫的时候就想到了苏小兵,心里就萎掉了。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她还在期待什么,等待什么?也许他是恨她的,恨她妈在那么多人面前把他家咒得不像话,也因为那件事所以他们搬走了,而他爸本来要升职的,也因此被调到了外地。
那一年圣诞,她当班,男友很浪漫地出现在她的火车上想要陪她一起过节。他坐在她的小床上时,苏小兵突然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艾绿很想把男朋友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苏小兵也很意外,喃喃地说:“没有买到卧铺票,能换票吗?”
说的时候他用手理了理头发,她就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手链已经不见了。是因为遗失了还是因为他分手了?
可她却没有机会问,因为她自己也已经有了男朋友。
到北京的时候是狂欢夜,男友带着她去王府井玩,彼时有人在表演一台魔术——飞刀,需要一个观众参与,艾绿就自告奋勇地上台了。她被绑上,那些刀嗖嗖地过来,每一刀都好像要击中她,但没有一刀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着喧嚣的人群,流光溢彩的街道,满天飞舞的雪花,她的心里哽咽得厉害。原来她始终在等着一个人,等着他来找她,等着他来解释。
但是,他们之间为什么那么疏离呢,却又要在疏离里透出一些温暖来让她期待。他们的每一步,都不在调子上,她想要走近的时候,他就远离了,她想要退后的时候,他却又靠近了。
最错过的是时机
她和男友谈了两年后分手了,她总是在铁路上,聚少离多的恋爱让男友丧失了热情。他想要给她钱补偿,但艾绿没要,她心里不怎么难过,难过的是她妈,病了好一阵子,觉得上天耍了她一回。
她和苏小兵没有特别联系过,只是经常在火车上遇见,他已经毕业并留在北京工作。他总买不到卧铺票,所以他会来找艾绿,而她就和他坐在逼仄的列车室里聊天、看书。艾绿有时候很想问他,问他为什么总买不到卧铺票或者问他为什么喜欢坐火车。
但火车轨道撞击的声音总会淹没掉她心里的声音。她的问题,是太过于羞涩了。她不清楚他的意思,她总是裹足不前,然后停了下来。
又一年圣诞,她在火车上再次碰到了苏小兵,他问她:“今年你男朋友怎么没有在火车上陪你过圣诞?”她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惆怅地说:“我下个月就结婚了。”
她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但谁都没有先挪开。是百感交集,是突然了悟,是很多很多的情绪,艾绿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不仅她等待过,他也等待过。但他们本质上是那么的雷同,小心,谨慎,隐忍,不会主动,不懂争取。
他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那件事一定让你很恨我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抱着衣服进去,听到哗哗的水声时,就鬼使神差了。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我想你不会原谅我,也不愿意见到我。”
她咧开嘴来,想说什么,可是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来。他伸出手来,把她揽到怀里,那是他们第一次那么接近,但也知道,是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他们错过了很多的时光,但最最错过的,是时机。
对他们来说,爱没有变,但形势却总在变。她一个人的时候,他有女友,他分手了,她却有了男友,而当她没有男友时,他却要结婚了。他们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没有真正靠近过彼此,年少时的那一次事故横隔了他们,一直,一直横隔在中间。
尾声
那一夜后,艾绿换了线路,她不想再去北京了,因为每多去一次心里就黯然一次。她已经没有太多的青春可以蹉跎和等待了,她在她妈的安排下去相亲,看着对面的男人时,她想,也许她和苏小兵还会遇到,那一次,他会不会对她说,他离婚了呢?
又或者她说,对不起,我刚结婚了。
这是多么可悲的爱情,是的,他们从来不在爱情这个调上。
那天她踏着悲伤的步子回家,在路过巷口的时候她把头贴在了墙壁上,她静静地听着,好像就听到了苏小兵吹来的口哨声,是那一首:对你爱不完。
她知道了,苏小兵会永远地驻在她的心里,驻成永垂不朽的模样。
巷口的灯,忽明忽暗,忽暗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