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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许令妊同志

2019-02-18任继周

草业科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内蒙古草原科学

任继周

内蒙古第一代草原科学播种者许令妊教授于2018年11月2日离世了。内蒙古失去一位草原科学带头人,我失去一位优异的同门学友,我以悲痛、沉重的心情与令妊告别。

许令妊是一个在抗日战争烽火中长大,把毕生献给共产党、献给国家和草业科学的学者型干部。她原籍江苏太仓,诞生于北平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那时的北平正处于强敌侵凌的前沿,她的家庭环境给幼年的令妊埋下了敌我分明的爱国意识。抗日战争爆发那年她刚刚8岁,就跟随家人颠簸于国破家亡的流浪路上,边逃难边求学,直到中学毕业。她从幼年到青年,受的是与蛮敌搏斗的烽火教育。在这中华民族危急存亡的伟大时代,培养了中国的一代精英,许令妊就是其中之一。家庭赋予她谦和好学,刚直不阿的君子风度,而战争时代的熔炉则塑造了她坚忍不拔的战士性格和爱国情怀。

抗日战争胜利后令妊回到北京,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1953年)。在此期间,她遇到了她的终生伴侣,地下党员庄幼纯同志,并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组织“民主青年联盟”,开展党的地下反蒋(介石)爱国活动。然后进入南京农业大学,师从王栋先生攻读牧草、草原研究生,毕业后被分配到内蒙古农牧学院工作。她领头组建了草原专业组,配合苏联专家,走遍了内蒙古草原,布置了系列试验基地,在内蒙古农牧学院亲手建立了全国第一个草原科学专业。1954年她邀请王栋先生对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作系统调查,她从中锻炼,提高了自己的野外工作能力。令妊同志通过上述系统而又艰巨的工作,构建了内蒙古草原科学的框架和相当强大的科技队伍,为内蒙古播下了新中国草原科学的第一批种子。

随后令妊同志服从国家需要,1983年3月到1988年6月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1988年6月到1993年5月任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副主任,党组成员。上述任职期间,曾兼任自治区科协主席,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和党组书记,中共十二大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内蒙古自治区第六、第七届人大代表。

她在所经历的每一个岗位上,无论是教学的还是行政的,都兢兢业业,出色地完成任务。她毕生严于律己,清正廉洁,公道正派,始终把自己放在群众之中,保持人民公仆的本色,为维护自治区政治安定,民族团结作出了重要贡献。因此多次获得优秀党员、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说到这里,许令妊同志的生活和工作可以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但我作为与令妊同一师承的学友,在与她永别的这个庄严时刻,却有一些话要说,以表达我对她和她这一代人的思念。我1950年春离开南京中央大学来到兰州不久,就听说王栋先生招收了一名女研究生,品学兼优,素质优异,是师门的大喜事。但与她见面却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在北京举行的一次草原问题的辩论会上。那是因为我1960年应邀在《科学通报》上刊出一篇论文,题目是“我国草原学发展的道路”(科学通报, 1960, 11: 613-615)。我依据的是西方通用的草原是一种生产资料和自然资源的概念。但当时国家的政策是向苏联“一边倒”,国内许多同志对草原的认识是从学习苏联开始的,没有接触过西方的概念。认为草原就是苏联地植物学家拉甫连科定义的“斯泰普”,“以草本植物为主的多年生旱生植物占优势”的植被类型。现在看来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当时却掀起一场“什么是草原”的大辩论。许令妊出席了这次会议,对我的观点给以坚定支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令妊,果然名不虚传,她思路开阔,语言清晰,从内到外,通身表现得温文尔雅,神态祥和而又正气凛然,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1977年11月中下旬,农林部令我召集有草原科学教育的高等学校,在甘肃农大召开制订草原专业教学计划及教材会议,会后参观了天祝高山草原试验站。会议前后我与令妊有了较充分的接触,她对我们的工作高度评价,我们彼此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此后又通过多次草原学教学计划讨论会和草原学会年会等频繁的学术交流,令妊表现出与人为善,胸怀坦荡,从善如流的良好学风。每当出现争论时,她总是善于把争论双方的观点精细审视,作出自己的判断而不强加于人。她在会上发言不多,但只要有她在座,会议总是开得顺畅。

令妊的夫君庄幼纯同志,一个大学地下党员,又参与新中国大学领导工作的干部,和令妊一样,谦和开朗,富于亲和力。他们那种淳朴的地下党员的平民意识,并没有因变为“封疆大吏”的身份而改变,还是想的平民事,说的平民话,我们很谈得来。因此我每到内蒙出差,访问令妊夫妇是必有的程序。在多次谈话中,给我印象最突出的是内蒙古草原被开垦给令妊造成的心理创伤。从自治区成立到现在,大约开垦优质草地1.5亿亩,这不仅是草原面积减少的问题,而是严重打乱了放牧系统,导致草原全面退化。她为身在内蒙古不能有效阻止大量开垦草原而自责。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反而安慰她,“以粮为纲”的国策,大势所趋,个人难以为力。

内蒙古草原被大量开垦和草原退化问题给令妊心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联系到我自己的工作经历,使我想到作为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把自己融入社会洪流之中,眼里带着社会的某些缺陷而进入暮年,应作何论断?生态系统的理论告诉我们,不论自然生态系统还是社会生态系统,生活在其中的生物个体总是在环境给自己设定的某些不足中成长的。完全满足了,没有任何需求了,就进入“顶极”状态,走向停滞和消亡。人生暮年而仍有某些伦理的不满足感,这表明这样的老人生意未泯,不是腐朽解体而消亡。带着这样的精神状态,平静地走到生命的终点是美好而幸福的。

令妊的离去,意味着她带走了草原科学的一个时代,那是从新中国建国初期,草原科学历经艰辛的初创,到逐步发展壮大的时期。她们这一代人在内蒙古为草业科学的发展尽了筚路蓝缕,开拓道路,迎接新的历史使命的责任。2008年世界草地大会(IGC)和世界草原大会(IRC)联合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举行,当我站在讲坛上做闭幕词的的时候,看到令妊夫妇带着兴奋的表情坐在会场前区,我感受到以令妊为代表的第一代内蒙古草原人的巨大功劳,是他们为这次大会构建了颇富时代意义的平台。许令妊作为一代人的代表,她的名字将镌刻在中国草业科学发展史上不被遗忘。

我在屡次访问内蒙古与令妊和幼纯夫妇见面的过程中,年复一年,在我的心中逐渐升起一片阴影。他们二位健康逐渐衰退,尤其近四、五年来,每年春节令妊都在幼纯陪伴下在医院度过。这一对从1947年就定了终身关系的革命青年,相伴终生。令妊先是心脏病后是肾脏病,终于因肾衰竭而不治。令妊在幼纯的温馨守护下离去,令妊是幸福的。幼纯亲自送走自己一生心爱的伴侣和战友,在悲痛中也应该体会到厮守终生的满足感。

我的两位老朋友,为了祖国的富强,同心协力,形影不离,耗尽毕生精力,奔向同一个崇高目标。你们用全部生命记述了一个完美的故事,一个时代的记忆。我衷心祝福,我的两位老朋友,一对患难与共的恩爱夫妻,一位幸福地走了。另一位应感受你们同在的幸福,请宽心,知命,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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