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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与融合
——评澳大利亚淘金小说《中国男孩》

2019-02-16吕丽盼

长春大学学报 2019年7期
关键词:淘金者淘金刻板

吕丽盼

(上海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34)

淘金期作为澳大利亚民族独立奠基时期,历来是澳大利亚本土作家、欧亚非移民作家热衷书写的对象。在澳大利亚万千淘金者中,总少不了华人的身影,而“他们从到达(新金山)的第一天起,就被人悄悄地写进了澳大利亚历史、小说、诗歌和其他题材的作品中”[1]1,澳籍匈牙利裔作家大卫·马丁(David Martin, 1915—1997)的作品《中国男孩》(TheChineseBoy, 1973)就是其中之一。

小说《中国男孩》以来自中国广东野凤村的男孩小好(Ho)为主要人物,以1860年前后的澳大利亚淘金期为历史背景,主要讲述了小好随舅舅陈宏(Chan Hong)等人在新南威尔士的奇安德拉(Kiandra)以及兰坪滩(Lambing Flat)淘金过程中的遭遇。作者从中国男孩小好视角呈现了中国淘金者在澳大利亚排华大浪潮下举步维艰的淘金经历。

《中国男孩》出版于1973年,其时,澳大利亚新《移民法案》(ImmigrationAct)(1966)颁布,中澳建交(1972)不久。澳大利亚社会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对中国人以及在澳华裔都不再似殖民时期以及建国初期那般苛刻、刻板。文学作品作为见证社会和反映历史的一面镜子,亦不再过度歪曲和异化华人形象,而是呈现出相对客观的一面。小说中,作者从客观历史视角叙述在澳中国淘金者在偏见之下谋生存、在杂糅之中求融合的艰辛与不易,使得该小说不同于其他早期着力于呈现中国人“他者”形象的文学作品,这与马丁“作为一个流落他乡的移民”,拥有能够体验“移民所感受到的种族和文化隔阂”的“特殊心态”[2]不无关系。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难发现,作者试图陈述白人公正对待中国淘金者背后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歧视”,正是这些“看似无意义的,抹平差异的说法,隐藏了一种话语暴力、意义误读和更大的文化危机和文化矛盾”[3]65。

本文拟从“举步维艰:刻板偏见下的融合之难”、“一丝曙光:身份杂糅与表面融合”以及“愿景期许:融合之路任重道远”三方面来探析作者作为欧裔作家叙述澳大利亚淘金期中国淘金者的意识形态:不仅表明了作者对于淘金期澳大利亚白人对中国人持有偏见成为主流的无奈,还表现了作者对中国人与澳大利亚白人仅仅实现表面融合的珍惜,更表达了作者对两种文化真正融合面临挑战的反思和实现融合的期许,从中也折射出当今澳大利亚广大移民的现实处境。

1 举步维艰:刻板偏见下的融合之难

刻板偏见是某一文化共同体对另一群体基于刻板印象而产生的偏见。澳大利亚“淘金热”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尽管他们种族、肤色各异,然而,白人却对中国淘金者表现出尤为明显的排斥与偏见。白人由于不了解、又不愿意接近中国人,仅凭固有的白人优越论思想就刻板化中国人。由于文化上依傍于英国母国,地理上四面环海、远离母国、靠近亚洲,心理上崇英贬华等历史原因,“尽管澳大利亚历史文献称,早期澳大利亚社会中的华人形象‘勤劳俭朴、奉公守法’,是‘整个社会的典范’”[1]序1,而在其殖民和民族主义时期的文学传统中,中国人的形象却被扭曲成了“邋遢懒散、奸诈狡猾、心怀鬼胎、面目可憎的‘异类’”[1]序1。此外,“赌徒”“烟鬼”的形象也是该时期文学作品中典型的中国人形象。在小说《中国男孩》中,作者的笔触并未指向这些被蓄意“丑化”的中国人,而是叙述了自力更生的中国人在白人文化中饱受欺凌,以及以刻板偏见对待中国人的澳大利亚白人。

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偏见,首先表现在澳大利亚白人对小好与白人女孩安杰丽卡(Angelica)正常交往的惊讶和愤怒上。小说中,小好等一行中国人救了安杰丽卡及其养母贝拉(Belle)并与她们同行。白人奥克塔维厄斯·劳森(Octavius Lawson)看到这一幕,表情从“惊讶”变得“不友好”,并询问安杰丽卡,“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你跟谁一起的,姑娘?……你跟这些中国佬在一起干什么,还是他们跟着你?你的人呢?”[注]本文中所有关于《中国男孩》的中译均为笔者根据David Martin小说原文(即参考文献[4])所译。[4]18尽管句句出于对安杰丽卡的关心,可深究则不难发现每句“关切”背后的预设是:白人姑娘不可同中国人在一起。由于不能接受白人女性和中国男性在一起的事实而产生的无端抵触并非孤例。英国作家艾莉诺·莫冬特(Eleanor Mordaunt)在其小说《生姜罐》(TheGingerJar)中曾描绘一个墨尔本人看到一个中国卖菜人同一个白人女子在一起的场景,感慨道:“真是丢脸,一个白人女孩跟一个混账中国佬那样走在一起!”[5]在小说《中国男孩》中,其他路人也同样对此表现出无端偏见。由于贝拉身体虚弱,小好一行人便抬着她前行,路过的淘金者们见此情景,丝毫没有欣赏中国淘金者的助人为乐,也没有同情白人女性的无奈与无助,反而完全置身事外,并且“要么发出讽刺的欢呼,要么对他们投来蔑视”[4]15。澳大利亚白人思维中对于白人女性和中国人在一起的刻板偏见,是对不能“保持澳大利亚白种纯洁性”[1]83、“害怕澳大利亚会出现一个五色杂陈的未来”[1]102的恐惧。由种族歧视引发的对白人女性与中国男性相处的刻板偏见,不仅体现在普通人身上,甚至也体现在牧师身上。“在采金区鲜有几对这样的夫妇(白人女性与中国男性),并不是每位牧师都愿意主持宣布两人结为夫妻。大多数欧洲人嘲笑这样的夫妻档,广东人则不会嘲笑……”[4]149-150。男耕女织的中国社会传统是女人负责在家照料老人孩子,男人负责外出干活赚钱养家糊口,因此“大多数早期赴澳淘金的中国人并没有携带家眷,淘金地的中国营帐中无一例外都是男性”[6]32。然而澳大利亚白人淘金者却不认同这一文化,甚至粗暴地将这一现象视为“中国恶习”[注]原文:The “Chinese Vice”。[6]32。

其次,澳大利亚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偏见还表现在对中国淘金者语言与行为的无端污蔑上。小说中,小好一行因圈养的马匹丢失而不知所措,“几个欧洲人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白人用阴阳怪气的洋泾浜喊道:‘找你们的马儿吗?它可不在这儿,小家伙们。它估计被人扣留了’”[注]原文:You lookee for your holsee? He’s not here, my little Johnny. He’s plobably in the pound.[4]28。被迫出钱赎马后,小好等人决定通过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庭审时,陈宏选择用吹灭火柴的方式来宣誓自己在庭上所言属实,当他虔诚地闭上双眼吹火柴时,人群中却发出了“‘S’welp me Bob,’用以模仿中国人说‘So help me God!’”[4]34-35的嘲讽言语。大多数在澳中国人与白人交流时使用洋泾浜,然而白人却通过故意使用“洋泾浜”施以嘲讽,并且用“little Johnny”等字眼污蔑中国人的身型,这些无不体现了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偏见。此外,马丁笔下的奥克塔维厄斯作为白人形象的典型代表,为了证明中国人不可信而故意污蔑小好等人偷钱;而白人女性贝拉的形象显然是白人形象的另一个代表,她忘恩负义地出庭作伪证,试图给法官塑造一个“狡猾的中国佬”形象。这也正是《公报》作家笔下经常出现的中国人形象,即“中国人在处理钱财之事上不光明正大,专门投机取巧,欺骗他人”[1]34。小说中,奥克塔维厄斯发现小好在贝拉家窗口探视,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小好施以暴力:“他(奥克塔维厄斯)抓着小好的辫子,残忍地绕在手上,一把把他拉了过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够黄油碟子,(将黄油)厚厚地涂在小好的猪尾辫上。……奥克塔维厄斯拿起蜡烛,将烛火引向小好涂满了油脂的头发。”[4]92如此行径,对于传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训的中国人而言,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伤害,更是对其尊严的极大践踏和侮辱。对于中国文化内涵及其表征——衣着打扮——的不认同,体现了奥克塔维厄斯和贝拉等白人对中国人的无端歧视,是习惯性的白人思维在作祟。

最后,小说中白人对中国人持有的刻板偏见还体现在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教授对小好经济上的不公正对待。小好临时受雇于汉弗莱教授,曾对小好等人有救命之恩的杰克(Jack)得知其薪水后极其惊讶,并让他向汉弗莱教授“提出工资加倍的要求”[4]118。在当时的澳大利亚,“欧洲矿工每人每月工资为1磅,而受雇于欧洲人的华人矿工每月仅得半磅”[7]73。理论家查尔斯·皮尔逊(Charles Pearson)曾忧虑中国廉价劳动力会“使得美澳的白人饿死或迫使他们更加辛勤劳动并接受更低的工资”[8]。然而实际情况却是,白人一边忧虑中国人廉价劳力带来的危害,另一边却享受着廉价劳力带来的福利——“占地农们宁愿少花几个先令去雇佣中国人而不愿多花钱去雇佣白人”[9],可谓矛盾至极。

在书写澳大利亚淘金期的小说中,中国几乎都被描绘成“不被澳大利亚所接受的一个民族”[1]30。澳大利亚白人对中国人无端的刻板偏见给这些淘金者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带来了持久的伤害并在经济上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在小说《中国男孩》中,澳大利亚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偏见也没有消失,这不仅凸显了两种文化融合的难点所在,也表明了作者对澳大利亚淘金期主流社会对中国人持有偏见的无奈。然而,作者并没有将笔调习惯性地延续“丑化”中国人形象,反而试图调和白人刻板偏见之下对中国人的歧视。客观呈现中国人形象体现了作家在种族、肤色问题上的道德、责任和良知。

2 一丝曙光:身份杂糅与表面融合

杂糅性是“一种动态的混杂文化构建”[10],“其重要性并不在于能够追溯两种文化的根源,而在于其它文化个体得以出现的‘第三空间’”[11]。王宁认为,“民族的‘混杂性’是不可避免的,文化的身份和认同也是如此”[12]。在白人文化占主导地位的澳大利亚,白人对中国人的接纳伴随着文化身份的杂糅,作者用符合历史观的文字叙述了中国淘金者在混杂的文化中透过杂糅的文化身份实现与白人的表面融合。小说中,作者试图消除差异、寻求认同,从而建立中国男孩小好与白人孩子安杰丽卡和杰米所谓的“平等”,并对这些孩子寄托了民族融合与平等的期许,然而事实上却只是营造了一个“失去了文化纯粹性和确定性”[13]68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14],从而为小好创造一个杂糅的身份——一个杂糅了白人文化的中国人身份。

小说中,小好的朋友白人女孩安杰丽卡和白人男孩杰米,对小好的态度经历了从持有刻板偏见到接纳融合的过程,这种看似偏见消除的表面融合却是建立在小好杂糅身份基础之上的。小说开场时,作者描述了白人女孩安杰丽卡正四处求救,当她看到小好一行四人全是中国人时,“她无奈的摊开手,说,‘我的上帝啊!’”[4]11。因为“她是白人女性,他们是中国人。她居然向他们求助,就知道她已经有多绝望了”[4]13。尽管处于弱势,在接受中国人帮助时,安杰丽卡无奈的态度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她对中国人的刻板偏见。与小好交流中,她发现小好的英语说得很好,于是慢慢放下戒备,并夸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把‘r’这个音发对的中国人,也就是在说‘belly’的时候并不是想表达‘berry’”[4]15。后殖民主义强调对“文化、知识、语言和文化霸权等方面的控制”[3]10。安杰丽卡接纳中国男孩小好的第一步便是基于小好“语言的杂糅”——在中国人的外表下说着符合白人审美的英语。在公共场合,安杰丽卡见到小好时,仍受制于刻板偏见,“一开始假装没看见他,但又举起手,微微打了个招呼就立马转头了”[4]34;私下里,她告诉小好,“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你们这么刻薄,……我喜欢你。我是说,我不会因为你有着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或者从上到下写字就对你不好”[4]58。尽管在作者笔下的安杰丽卡与小好私底下已成为朋友,体现了白人与中国人的融合,然而前提却是将小好的成长背景设定为“已随父亲到澳大利亚五年,并且在这儿上了三年学”[4]16。因此,与其他中国人相比,小好更能接纳白人的语言和文化,并将其融入到自身的文化身份中。然而,安杰丽卡看似接纳了小好,却依旧不能接受其文化身份中的中国部分——“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和“从上到下写字”,这种所谓的“接纳”是有条件的接纳,即基于小好中国人的“外表和习惯”之下同白人一样的“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语言标准”的杂糅形象。此外,白人男孩杰米(Jemmy)初见小好时,便随意使用一个自己认为可以指代所有中国人的叫法——“阿普”(Ah Poo)——来称呼他,与其交流使用的也是洋泾浜。相熟之后,杰米坦言,“所有阿普的脸都长得一样……但你(小好)不一样。你是特别的,加强版的,三星级阿普”[4]156。尽管杰米接纳了小好,但也是基于小好杂糅的文化身份,并将小好定位为一个比其他中国人更能接受的“三星级阿普”[4]156——能用英语与白人交流,拥有乐于助人的品质(帮助杰米发传单)。尽管这种基于杂糅身份的表面融合不能表明白人对中国人真正的接纳,但无疑给澳大利亚黑暗的排华期点燃了两种不同文化融合的一线希望。

偏见是淘金期澳大利亚乃至整个欧美国家对待亚洲黄种人的“主旋律”,积极或正面的中国人形象也偶有提及,但仅限于上层社会或在作家笔下文化身份杂糅的中国人,如 E.W.科尔在《中国人性格中好的一面》中用查洪成和梅光达的例子来说明中国人与白人并无区别[15]。小说中两个白人孩子通过对中国男孩小好的了解,接纳了小好,然而,他们对小好的接纳和融合也是基于小好身份的杂糅性和隐匿在西方文化霸权之下的隐性偏见。值得注意的是,科尔所提及的被白人认可的两个中国人,都是在英语环境中长大并接受了基督教教义的中国人;同样,在小说《中国男孩》中,小好也在澳大利亚接受过教育,拥有一个“杂糅”的文化身份。在作者看来,有着杂糅身份的小好为身处澳大利亚淘金期的中国人与澳大利亚白人的文化融合——至少是表面融合——带来了一丝曙光。

3 愿景期许:融合之路任重道远

小说《中国男孩》将故事背景设定在1860年前后,即澳大利亚殖民时期,“在殖民时期,对于民族共存问题,主流文化往往采取强制同化的方式来解决”[13]60。在澳大利亚淘金地,中国人甚至没有被殖民的“权利”,白人只是想方设法将中国人赶出淘金地,赶出澳大利亚,如通过工会“对非白人的攻击”、“不断升级的澳洲排华运动”[4]126以及立法——《移民限制条例》(1901)——奠定“白澳政策”基础等。小说发表于1973年,正值澳大利亚政府颁布旨在消除种族歧视的新移民法案并实行多元文化政策之际,虽然作者在小说中期许了不同民族融合的愿景,但在大历史背景下,作者通过反思过去表明了文化融合之路的任重道远。

澳大利亚民族主义作家亨利·劳森在其小说《阿宋》(AhSoon)中曾表达过不应对任何种族、民族的个体存有偏见,他说,“一个人可以讨厌甚至憎恨一个民族,而不应憎恨或讨厌该民族的某一个人。可以与他们友好,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好友,从前我跟中国人打过不少交道。所谓中国佬欠债不还,行为不诚实,知恩不报,或有机会而不肯行善的事,我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过”[16]。尽管大环境排华,作者在小说中也客观再现了白人与华人和谐共处的一面。马匹被扣留时,小好建议舅舅陈宏诉诸法律,他说:“父亲大人总说,在澳大利亚如果有人对你做了不法之事,你应该去找警察。他们不受贿,也不会打你。去找他们总比被打或者被骂强吧。他们会尊重你。这是父亲大人说的。”[4]31副警长听完他们的陈述后,也表示“看来你们是被玩弄了。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毋庸置疑,你们有权接受保护,毕竟这还跟钱有关。你们应该提起诉讼,看看情况”[4]33。庭审过程也相当公正,尽管最后扣留马匹的钱并没有退还给小好等人,但法官也认为“司法不会在乎一个人的肤色如何”[4]35。“兰坪暴乱”时,一位警官看见白人哄抢中国店主的东西,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出手相助并大声质问抢夺者:“你叫什么名字,你!我是警察!你们还有羞耻心吗?”[4]188从中国淘金者对执法机关的信任,到执法机构的公正,再到司法部门的平等,无一不体现了作者对于民族融合的美好期望。此外,同行的老王(Old Wong)身陷泥潭,命悬一线之时,一群中国人束手无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人淘金者杰克只身上前,通过小好的翻译来指挥救援,将老王从泥潭中救出。白人杰克与几位中国人共同携手合作搭救中国人的场景,同样表现了作者对普通白人与中国人融洽相处的愿景。从政府机构到普通民众对待中国淘金者态度的描写,都表达了作者对不同民族文化融合平等共存的美好愿景,然而这些并不能掩盖排华大环境下融合之路的艰难。

尽管中国淘金者与其他白人淘金者并没有直接竞争,而是“大都挖掘白人已放弃的矿坑”[7]125,但这并不能阻止白人及其工会对中国淘金者的攻击,小说最后描绘的“兰坪暴乱”是排华浪潮的集中体现。尽管华工同其他欧洲人一样持有开采金矿所需的许可并缴纳了相应的税务甚至额外的人头税,但白人淘金者却全然不顾政策法规,试图蛮横地将中国人赶走:

“就在这周,他们就从悉尼赶过来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一千五百人!这些黄蚂蚁越来越多,好像已经上千人在这儿还不够似的!我们该让他们拿走属于我们的,你们的和我的吗?”

“不该!”

“我们要让他们把最后一盎司的金子从后溪挖走吗?我们要让他们把我们自己需要的土地都淘一遍吗?”

“不让!”

“我们要立法阻止他们,这些该死的瘟神。赶走他们!终结移民!这儿到底是澳大利亚还是中国?这是英国的土地还是谁的?”

“英国,英国!”

“但是那些在悉尼的有钱人已经忘了!政府需要有人提醒。当然还有很多其他事儿。这事儿该谁来做?”

“我们!我们!”[4]183

一声声口号喊出的,是对中国人的排挤,无视法律,无视中国人为澳大利亚做出的巨大贡献,中国人不仅“缓和了澳洲劳动力紧张短缺的问题,增加了当地的人口……创造了巨大物质财富,为各殖民区政府的财政收入提供了重要来源”[7]74-75。多萝西·汉蒙德(Dorothy Hammond)和阿尔塔·贾布洛(Alta Jablow)[17]在描述非洲问题时曾表示,在奴隶买卖发展之前,人们至少是以一种宽厚的态度来感知非洲人的,而一旦三角贸易建立起来以后,非洲人就被重新突出地表现为邪恶和野蛮的缩影。白人对待中国人的态度,同样如此。在淘金之外,白人积极争取中国人的移民权利,以获得更多劳动力,然而中国人在淘金地与白人形成所谓的“经济上的竞争”,中国人便也被重新突出地冠以“黄蚂蚁”“瘟神”等各种负面之名而受到驱逐和排挤,最终导致以小好为代表的拥有杂糅身份的中国淘金者受伤和以陈宏为代表的普通中国淘金者死亡。尽管作者最后试图通过描述白人孩子安杰丽卡和杰米帮助中国男孩小好在危难中保全性命来体现白人与中国人相处的融合,但陈宏的死亡却表明了在澳大利亚淘金期中国人挣扎生存的命运。此外,在两位白人朋友帮助下保全性命的小好,看似有了希望的明天,也并未能在政策上得到保障,等待他的只是不断升级的排华行动以及政府实行的“白澳政策”。

在澳大利亚淘金期,不同民族之间的矛盾更明显地体现在经济竞争上,而文化间的巨大差异则进一步加深了两者的对立,从而颁布具有歧视性的政策,包括为限制华人入境而征收的“人头税、入境税、居住税”,以及“从1897年各殖民地以《纳塔尔法案》来限制华人到1901年《移民限制法案》的颁布”[7]133。在经济竞争和文化认同割裂的前提下,文化融合之路举步维艰。淘金期澳大利亚中国淘金者在身份杂糅困境的重重心理羁绊之下遭受的种种不公,表明了中澳文化融合之旅的任重道远。

4 结论

大卫·马丁的《中国男孩》从一个欧裔作家视角客观公正地再现了淘金期澳大利亚中国人的艰辛生活,如实地记录了中国淘金者在澳大利亚白人刻板偏见下遭受的不公对待,反映了作者对中澳两种文化融合主题的关注。小说写于“白澳政策”结束之初、中澳建交之际,表明作者对中澳前景的积极态度,不难看出这是他重述这段历史的初衷,并希望可以借助新的历史起点反思澳大利亚对华人的不公政策,从而早日实现中澳之间的平等对话与种族融合。作者试图通过这部小说来表达新政下不同文化融合的希望,但是又无法摆脱大历史的局限:文化认同割裂的背景之下,经济竞争会阻挡融合之路,政见不同会阻隔融合进程,由此导致的政策歧视更使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任重道远。作者以客观呈现历史史实的态度试图为中澳两种文化融合打开一扇窗,对取消当时盛行的种族不平等和白澳政策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对今后文化融合建立充足的信心。曾经的刻板偏见不仅是中国人之伤,也是人类文明之殇,我们需要看到的不仅仅是“时间会抚平伤痛”[4]198,而是伤痛永远不会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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