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脸别急着贴
2019-02-11刘江滨
刘江滨
一位朋友新近升职。自是一件喜事,按说我应该打个电话或发个短(微)信表示一下祝贺,踌躇再三,决定还是算了吧。或曰:你这样做是否太不近人情了?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乐意干,轻松简单,顺水推舟。但是这顺水人清也能讓人伤不起。
那年,也是一朋友升职,我为他感到高兴,发去短信祝贺,结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人家压根没有理我,弄得我郁闷了好几天。好像我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又一次更狠,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还不是升职,而是从一边缘部门平移到一炙手可热的权力部门,我闻讯即打了个电话欲表祝贺,没接,想他可能太忙。就发了一条短信,没回。我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至此?莫非我哪些地方开罪于他了?“三省吾身”,又实在想不出。某日去一宾馆开会。与这朋友不期而遇,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好家伙,人家趾高气扬,眼高过顶,只冲我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仿佛路人一般,我顿时石化了!
对此,我想到了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人一阔脸就变。
这样的事情从古洎今不乏其例。
陈胜,秦末起义领袖,年轻的时候,和人一起“佣耕”,说出了“苟富贵,毋相忘”“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两句名言。但是,一旦燕雀真成了鸿鹄,当年的誓言被选择性遗忘。一天一个曾一起耕地的老朋友找上门来,见了他直呼其名,进了屋,又大喊,这屋子太奢华了,接着跟陈王叙起了旧情,当年那些泥腿子的糗事兜个底掉。陈王脸上挂不住了,啥老朋友啊,哥们啊,杀了!旧相识老朋友倒也罢了。连老丈人都受到他的慢待,老头儿生气地说:“怙强而慢长者,不能久焉!”不辞而别。撒开老腿跑路。
唐代那个写过名诗《悯农》的诗人李绅,发迹前后判若两人。他有个叔叔辈的同宗叫李元,古代中国是一个宗法社会,这个辈分是一点都不能乱的,比如刘备虽然当初只是一介织席贩履的草民,没名没分,皇帝依然还得尊之为皇叔。但李绅当了大官之后,这个李元也不要脸,居然自降一辈称自己为其弟,李绅也是蛇鼠一窝,居然就没答应,不是觉得不妥没答应,而是认为李元的辈儿降得不够,李元就再降为侄子,还是不行,最后降咸孙子才过关。荒唐不?这真是:谁知廉耻心,粒粒皆粪土。
民国奸雄袁世凯更是人一阔脸就变的“典范”。他年轻时曾在淮军大将吴长庆帐下被晚清状元张謇(字季直)指导功课,因他无心读书,还是在张謇帮助下投笔从戎,虽然张謇年龄上只长袁世凯6岁,却属地道的老师辈。袁对张起初也是恭敬有加。书信往来必称张“夫子大人函丈”;后袁当了山东巡抚,对张的称呼也变成了“季直先生阁下”;待袁摇身一变升为直隶总督。对张的称呼再变为“季直我兄”。袁的官职每升一级,对张的敬重就减一分。对袁世凯这种频频变脸的小人行为,张謇十分恼火,愤然写信做答:“‘大人尊称,不敢;‘先生之称,不必;‘我兄之称,不像。”据说,袁世凯收到此信,深感羞愧,连忙致函道歉,谎称信是手下代笔之误。
人一阔脸就变,是人性劣根性的典型体现。恶的种子早就在他心里植下,遇到合适的气候必膨胀发芽。这样的人就像尺蠖,没有骨头,伸直如枝,蜷曲如拱,变态自如。阔的时候能变脸。落拓的时候也能变脸,袁世凯的自我升级和李元的自我降辈,都是这种人无耻嘴脸的真实写照。能当奴才的人,必将也能把别人当奴才,反之亦然。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有些人身居官位,牛气哄哄,鼻孔朝天,凡人不理,你跟他说话,他只鼻孔哼一声。待挂冠之后,俨然做了脸部手术,见人就笑,逢人即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一阅脸就变,人人切齿痛恨。可是,往深处想一想。人一阔何以脸就变?这就是事情的另外一方面。是不是大众普遍性的趋炎附势惯出来的毛病?人一旦发迹,立时掌声阵阵,鲜花簇簇,众人环绕,阿谀之,巴结之,赞美之,将其抬上高处,于是乎感觉良好,脚底踩云,腋生双翼,能不自我膨胀、自我迷失吗?如果说,恶的种子早就在他心里植下,那我们众人就是那个土壤,给了他发芽成活的条件。其实,人们趋炎附势的潜在动因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熟人好办事,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因此,在怒斥那些人一阔脸就变之时,大家更需要反思。我们的人性是否经得起检验?
所以,我想,但凡以后遇到朋友升迁之类的好事,先别急着将热脸贴上去,晾一晾再说。让时间来检验友谊的纯度。如果就因为你没有及时表示祝贺,朋友就与你掰了,那恰恰证明此人不可交,反倒省去了热脸贴个冷屁股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