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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士人社会流动机制及意义探讨

2019-02-11

关键词:士人流动政治

张 丽

(运城学院 中文系, 山西 运城 044000)

五代是唐末和宋初政治文化内在理路的关键一环,其时士人通过统治者人才引进、科举、幕府辟署等方式跻身政治中枢机构,在先王之法扫地的乱世,为促进区域政治经济的稳定和发展做出卓越贡献。在这一典型乱世,士人社会流动频繁并出现新的特点,士阶层内部结构变动、阶层分化,反映出社会制度与社会生活场域的关联。对这一时期士人流动机制的研究,可以深入了解唐末社会的概貌和唐宋政治文化演进的过程①。唐末五代江淮地区儒者云集,数量多,影响大,因而针对江淮士人和政体运行的个案研究在唐末五代宋初政治文化研究中极具代表性。本文以其为考察对象和研究视角,探求社会历史文化的深层结构意义。

本文尝试突破社会文化、制度、思想单向度思维叙述框架,将士人社会流动机制作为了解政体革新的路径,对唐末五代特殊时期江淮地区的社会文化环境、政治体制运行,士人入仕途径、流动状况及士人过渡性质等做深入阐释,力图还原晚唐五代以来的制度变更、政体运行一环环的过程和结果,辨识唐宋之交政治文化内在逻辑的演进。

一、士人社会流动途径、方式和特点

唐末五代,由于社会变革加剧,战争频繁,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日趋复杂,社会阶层间地域和等级的流动亦日益加剧。社会流动主要考察个人、家族及特定群体在社会分层体系中的流动,通俗的说法是“社会阶梯是一个社会中所分化成的不同阶层,而这些阶层依当时所有的价值观念,分成高与低,有如一个梯子,人们都希望在这个梯子上上升,但事实却有升有降,升降的过程就是流动。”[1]社会流动形态可分为垂直流动和水平流动。在流动过程中,个人的社会地位发生了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变化,称作垂直流动。基本没变化,是水平流动②。还有代内流动(一个人自身的地位变化)和代间流动(家庭几代人的地位变化)。五代十国时期社会关系空间和地理空间具有密切的联系,社会流动内涵既指个人或群体在社会分层结构中的流动,也指人们地理空间的流动。

以吴、南唐来看,士人社会流动方式除上述战争造成的南迁外,主要有:

统治者和地方官吏的人才引进。五代时,江南以太湖西北部和天目山一线为界,其东属于吴越国,其西属于吴、南唐。吴建国之初,和吴越曾有过战争,后都保境安民。据《资治通鉴》卷271载后梁均王贞明五年(919)八月:吴徐温遣使以吴王书归无锡之俘于吴越,吴越王亦遣使请和于吴,自是吴休兵息民。《新唐书》卷188载杨行密“劳隐休息,其下遂安……约己省费,不三年而军富雄”、“招合遗散,与民休息,政事宽简,百姓便之,搜兵练将,以图霸道”。杨行密的保境息民政策,加上江南地区良好的自然发展条件为吴国的安定繁荣创造了条件,其部将徐温继续杨之政策力行善政,专心求治,奠定了这个政权由尚武向文治的转变。这在“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的唐末五代都是极为难得的,对于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的士人无疑很具吸引力。从社会流动途径和方式来看,吴士人多江淮当地人,随太祖起兵的勋臣故僚,以军功受封,门荫入仕多。如刘金,吴太祖起兵时三十六英雄之一,其子孙“凡三世典濠州,为一时之盛”[5]99、“方从训,父为太祖守将”[5]129,以及王崇文父子、严可求父子等,典型特点为人身依附多,父亲或祖父对本人影响很大。吴的制度倾向服务于军事政治,南唐统治者则考虑更为长远。徐知诰在做升州刺史时,就注意延揽才士儒生,“诸州长吏多武夫,专以军旅为务,不恤民事,知浩在升州,独选用廉吏,修明政教,招延贤才,倾家货无所爱,四方士大夫多归之”。和平夺得政权后,李昇昇元六年颁布诏令《举用儒吏诏》,以诏令形式确立国策,使重用儒生文治制度相对具有持续性和稳定性。在淮南重要津口截留南下北人。“遣人司守关徼物色北来衣冠,凡形状奇伟者,必使引见。语有可采,随即升用”[6]5005。中主后主继承了先主礼遇文士传统,《南唐近事》载中主“少跻大位,天性谨慎,每接臣下,恭慎威仪,动循礼法,虽布素僚友无以加也……君臣之间,待遇之礼,率类于此”[7],不难看出南唐统治者礼遇文士的力度和具体情形。南唐地方官员在为政时,也十分重视对文吏的任用。如刁彦能“好读书,在镇委任文吏,颇有治称”[5]306、陈诲“自少好学,才兼文武,有能诗名。后累刺池、虔,为郡有政绩,在镇十数年,多荐儒学,甄升将校,时议多之”[8]。

南唐统治者对士人的选拔职掌,体现了从重视门第血缘、功绩转向知识才干的标准,重才能而非出身,往往“言事遇合,随才进用”。与吴相比,南唐北方士人增多,社会流动方式除了统治者人才引进外,名士南迁增多,如江文蔚是后唐长兴中进士,河南府馆驿巡官,后南奔。韩熙载南下之前已有文名。科举(官学)也延揽一部分人才,体现亲贵原则的衰落和功能原则的上升,士人与统治者少人身依附关系,普遍文化素养高,多为宿学巨儒,布衣游士少。“(李昇)时未设贡举,士有献书论事者,第其优劣选用,烈祖悉以委延翰,号为精核称职。”[5]309李昇时南唐科举未施行,选拔人才主要采取面试策问或上书制。“士有仗策献文,稍有可采者”、“量才补用,皆得其职”[9],且李昇多以法律经义取士,体现现实政治的实用性。

这一时期士人社会流动的显著特点是社会流动与地理空间流动密切相关;以个人、家庭而非宗族为单位,直接劳动者少,非生产阶层多,这与中唐以降庶族势力上升状况一致。“和永嘉南渡不同,唐代士大夫没有携带大量的农民南迁,因为唐代的社会经济已与晋代不同,当时的普通地主并不拥有人身依附关系很强的部曲,佃客”[10]。

二、流动机制的政治文化意义

1.一定程度上突破入仕阻碍,促进社会流动

唐末五代士人在江淮流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以往阻碍社会流动的社会政治机制,扩大了士人入仕的途径。这与割据统治者灵活改良唐代选官制度密不可分。传统的选官制度,受地理环境和宗法关系长期延续等影响,形式上相对封闭,寒素士人入仕比重很小。虽然唐代社会处于古典特权贵族向宋代庶族社会过渡,以门第作为进身之阶受到限制,但是寒庶兴起士族衰落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乃至在中晚唐,进入政坛的世家和寒素比例依然悬殊⑤。士族在政治关系、社会资源及文化等方面依然有优越性。选官某种程度上成为封建等级制度的特殊表现形式。世家大族形成之初不一定以高官厚禄为表征,主要以家学礼法标异于诸姓,贵胄子弟的社会身份地位、习学环境自然是寒门所难比拟的,世家大族往往累世簪缨,朝廷对公卿子弟的大量擢用使非帝胄的孤寒之士很难进入统治中心,严重阻碍庶族社会流动和入仕。唐代选官除门荫外,还有科举、杂色等。科举取士,为寒门之士入仕开辟途径,统治者从庶族地主阶层中选拔人材,是对封建品级结构的再编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士族不限官品而只论出身的种种特权,两者相互交迭,有助于消融门第、社会上下层的流动。但科举每年录取进士人数甚少,仅二三十人,并没有立即带来全部官员中寒素比例的大幅度上扬。而且唐代科举及第后,不是立即授官,还要经过关试,取得出身及官资,参加吏部铨选。即守选而后释褐,守选即在家等候吏部铨选(守选一般为六品以下官员,翰林学士、集贤学士等供奉官不守选)。客观上造成了入仕者“半生守选,始遂一官”,大量布衣流落之士从社会底层进入仕途再艰难地进入核心政治圈难度是可想而知的,这种情况下辟署不失为回旋仕进之途。唐时辟署制与朝廷科举铨选制并行。《文献通考》卷三九云:至唐则仕者多由科目矣,然辟署亦时有之,而其法亦不一,入幕者大致有现任官员入幕、进士及第未铨选入幕和布衣有特殊才能者入幕。唐中后期作为地方政治实体,幕府具有自行辟署僚属的人事任免权。幕府辟署,与唐制重世家门第用人标准资格等不同,以辟士相高,重才行,入幕后官员职位高,且入朝后迁转快,职多于郡县之吏,俸优于台省之官。极大突破铨选繁琐僵化的资格程序等限制,迁转迅速,实为传统入仕途径受阻士人释褐、起家、蹑级进身的良选。辟署制利于调适选官政策,对唐后期政治生活产生重要的影响,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辟署的弊端,它只是在一定层面上弥补铨选之弊,促进士人的社会流动。

五代藩镇出于自身发展和政权运作的考虑,幕府辟署文职僚佐现象普遍。一方面政权初立,需要大量人才辅助政治经济制度建立和规范制定,另一方面借此提高府望,立国后,先前幕僚往往提拔迅速,官职迁转与唐相比少循常规,任用程序迁转乃至分工都游离于正常官吏制度之外。如宋齐丘辅佐烈祖,冯延巳之于中主都属此类。吴南唐地理位置优越,礼遇文士,相对平和的环境吸引大量名位未达的才能之士。

从入仕途径来说幕府辟署是有效的分流机制,不过对唐制灵活因革的同时也说明了唐后期中央政权日趋式微,节度使力大势盛,“及安、史既平,……(方镇)所属文武官,悉皆自置署,未尝请命于朝,……天子力不能制”[11]。按唐制辟署的适用范围辟署仅限于使府机构,即军政系统,不涉及州府机构,唐代诸使府“副使”以下皆可自辟,但幕府之职须奏闻朝廷,称“奏辟”,未向朝廷奏报而没有官职者则称“摄”。在幕府辟署对象上,按唐制严禁幕府辟召未有出身之人入幕。杨行密景福元年(892)为淮南节度使,任庐州刺史时门客袁袭“仗策军中,料事多中”[5]85。他在朝中并无官职或幕职,应是杨之“私幕”,即非正式幕员。郭润涛称这种行为反映了辟署制在程序上的中断,只有“辟”而没有了“署”,唯不实现“署”的“辟”业已丧失政府行为的意义,而成了纯粹的私人行为。说明了辟署制成为特殊时期割据政权的工具。赵璘《因话录》也在这个层面做出说明:“今之方镇刺史入本部,于令长以下,礼绝宾主,犹近君臣。至于藩镇,经管内支郡,则俱是古南面诸侯。”[12]南唐李昇对节度使、刺史自辟幕僚势必削弱中央集权这一点深有体会。昇元六年李昇发布诏令“禁节度、刺史给摄牒署”[5]199,以限制地方开府权重。唐末五代藩镇辟署制的利弊使宋初的政体改革有了前车之鉴。宋初逐步削除方镇权力,“在唐方镇盛时,有奏辟郎官、御史以充幕府者,由此幕府增重。祖宗深鉴此弊,一切厘改,州郡僚佐皆从朝廷补授。大臣出镇,或许辟官,亦皆随资注拟,满岁迁秩,并循铨格,非复如唐世之比[13]。宋廷收回大部分官职的任免权,仅保留特殊职务的辟署权,任命制逐步取代辟署制。

2.品官政治体制建立的关键一环

从突破以往阻碍社会流动的政治机制,进行因革,使其更符合当下的历史环境,创造出相对宽松政治环境来说,唐末五代的辟署制对政治体制在一定时期的良性运行是有重要意义的。这种政治运行机制意义之一为个人提供身份和地位改变的渠道,造成士人入仕途径分流,出身非贵族的社会精英有从政的机会,他们可以不受血缘、地域环境的束缚,直接服务于新的政权。由儒生文人作为主要的官职来源,改变了统治者阶层结构。这样既有利于统治阶层的吐故纳新,又维持了统治阶级内部的流动和平衡,从而促进区域政治的稳定和经济发展。其次体现了中唐以降政治上门阀政治向品官政治的演变,以地望和族谱为核心的士族及其政治地位遭到持续性衰落,从中可看出社会结构的变迁与政治制度的关联。张天虹指出“对于中国古代的社会流动而言,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统治官僚集团的流动与循环,即统治集团能否从非统治集团中吸收新血”[14]。一个政权仅仅依靠血缘和出身不能维持长远发展,当政权与血缘家族、身份等紧密联系,政权的运行往往停留于较低级的水平。统治阶级通过从较低的阶层中擢升其成员,有重要的社会调适和整合作用,使统治阶级内部从数量上,更重要的是从质量上得以更新。五代藩镇在统治体制上转变了君主与贵族共治局面,这种转变不是始于唐末五代,但变革的关键阶段是在这个时期。从藩镇士人的流动情况看,中晚唐士族子弟大量进入藩镇,五代则多起家平平的中小地主庶族,职位与才能的相互依托建立起新的判定精英的标准,实质上改变了原来以郡望或官品等为主的评判标准,代表士族阶层式微和贵族政治逐步消融。这一时期名士冯道、宋齐丘、韩熙载、徐玠、周宗、常梦锡等皆出身卑微,无谱牒可循,依靠才能入仕。这批士人对统治者态度规谏多于依附谄媚,在江淮一度呈现士风高涨,疾言时弊。如汪台符谏议十余条关于民间九患及利害,张义方感于官卑者畏罪而不言,位尊者持禄而不谏上书《请纳谏疏》,张泌于后主即位之初上书言谠谋之事,并献十对策。后主批复赞曰“读书不只为词赋口舌也,委质事人,忠言无隐,可谓不辱士君子之风矣……卿居下位而首进谠谋,观词气激扬,快于披览,十事焕矣,可举而行”[15],表现出一定士人政治面貌。

3.促进自致地位流动

社会流动理论中,先赋地位和自致地位共同决定社会流动。先赋地位处于劣势的寒微之士要获得自致地位的向上流动须靠自身才能和努力。南唐通过重儒兴教、恢复科举等崇文之举促进士人提升自致地位实现社会流动。

2009年以前,陈琛所在公司在江浙沪的销售额仅为1000万元,而且面临产品资源稀缺、客户数量少、目标作物不明确、没有服务团队支持等众多问题,针对这些情况,陈琛带人实地考察市场,最后决定放手一搏,将突破点放在了西瓜上,利用厂家资源及公司支持,迅速开拓了西瓜市场。陈琛通过试验示范、驻店宣传、观摩会、促销会等一系列活动,让产品更好地服务于瓜农,让农户更多地获利,陈琛的这些做法不仅得到了经销商的赞同也得到了基层农户的肯定。

教育无疑是实现社会流动的重要途径。南唐教育体系仿唐制,官学主要有中央官学和地方州学。昇元二年(938),南唐开设太学,而后州府各级学校纷纷兴建。马令《南唐书》描述南唐官学盛况:“南唐跨有江淮,鸠集坟典,特置学官,滨秦淮开国子监,复有‘庐山国学’,其徒各不下数百,所统州县往往有学”。这在割据政权中很突出,时名士刘洞、伍乔、江为、许坚等都有在庐山学习经历。为解决学徒读书应考的费用,南唐施行学田制,南唐升元四年(940)庐山国学置有田亩,“以给诸生”。陈舜俞《庐山记》称“白鹿洞……南唐升元中,因洞建学置田,亦以给诸生,学者大集”[16]。庐山国学对学生身份要求不是很严。如南昌卢绛“不事事,常以博弈角抵为务,乡里鄙之。绛惭愤,入庐山国学”[17]154后成名将。宣城蒯鳌“居乡博饮无行,不为人士所容,乃去入庐山国学”[5]408。国学功能始从贵族教育向社会公共事业转移,从制度上建立起教育人才和选拔人才的联系。南唐私学亦发展繁盛。主要有名士聚徒讲学,开设门馆,如有“韩夫子”之称的韩熙载“内念报国之意,莫急于人材,于是大开门馆,延纳隽彦”[6]5028。多地建书院⑥。朝廷以轻徭役、诏旌其门等鼓励学聚一方教化乡里的贡献。《宋史·胡仲尧传》载胡仲尧为洪州奉新人,累世聚居,至数百口。构学舍于华林山别墅,聚书万卷……南唐李煜时尝授(胡)寺丞。雍熙二年,诏旌其门闾……赐白金器二百两。南唐教育体制推动了文化的普及和发展,使下层和平民也获得比以往更多的教育机会,为科举和进一步社会流动提供人才储备。

南唐对科举弊端的改革也促进了自致流动。唐时科举考试没有糊名易书,“科目听其投献,而试之以一日之短长,当其初行时,尚无糊名易书之法,主司固得采取誉望,士子亦得托子荐达,或竟自以文字投谒”[18]。有唐一代科举制度发展不成熟,造成正式考试之前,公荐、通榜盛行,才能并非及第唯一标准,变相地维持了士族特权,助长行贿之风。后蜀范禹偁“俄掌贡举,贿厚者登高科,而评其直,无有愧色。举子冯赞尧,故布衣交也,家贫,窘于资,终不放登第。”[5]782乃至五代“及第不必读书,作官何须事业”之语流传。先主李昇时虽未行贡举,但很重视招纳真正人才,委任张延翰悉知选事“吏不容奸,畏之如神明。不附贵势,进擢孤寒……士论美之”[17]84。为革除唐时科举弊习,南唐选任名重于江南的韩熙载、徐铉、江文蔚知贡举。李璟曾经问江文蔚:“卿知举取士,何如北朝?”江曰:“北朝公荐、私谒相半,臣一以至公取才。”元宗嘉叹[5]353。南唐保大十年(952)至开宝八年(975)放十七榜,放进士及第者93人,《九经》1人。客观上看南唐科举进士人数不多,多用上书言事拜官,这种制度下不可能导致统治阶层寒士比重大幅度的上扬,不过它延续了大唐文化传统,形成崇文的社会舆论力量。郑学檬称此举“代表着一种文化意识,这就是以文治世的观念”[19]214。不仅如此,一个时期的社会风气会对社会成员的心理行为趋向和社会进程产生潜移默化影响。科举增加了普通士人仕进实现自下而上的流动,从社会流动角度说是代内流动。中举无疑是个人代内流动的高峰,意味着自下而上流动成功,先赋地位低的庶人可以通过努力入仕,或虽未入仕,占有文化资源取得一定社会地位上升为士,他们的思想境界和自致地位也为后代向上的社会流动奠定基础,这会起到一定示范效应,极大地感染鼓励其他文人士子也学这种方式改变自己身份和地位。反之,即使先赋地位高但后代不能通过科举等进行自致地位的提升,会逐渐丧失权势和财富,不得不自上而下流动。史虚白,因赐田遣归,仍免其租。虚白死,子孙困于租入,不能有其地,遂易他主矣[16]65。宰相严续非及第,为同僚所轻“因力教群从子弟,砥砺儒业,诸子及孙举进士者累累不绝”[5]324。这两个例证印证了上述社会现象。

社会流动与社会稳定并非同步而行,需要在变化了的社会结构中重建精神核心以维系统治并调节牵制各方面。南唐正是通过兴办官学、科举,鼓励开办书院,收集图书等传承文化并作为整合社会的重要手段,通过这些实现社会舆论的控制,对士人的流动形成了引导,体现了对五代武人乱政、儒学退化、政治失控的反思,江淮区域在五代儒学及其学术发展严重受制的环境中,斯文不绝如缕,深刻影响江淮地区的政治文化。

社会流动中水平流动或向下流动也是重要的形式,强调在不发生质变的情况下,一个人在同一社会职业阶层内的横向或向下流动。有学者评论“五代十国的知识分子有两种不同的追求,一类向往功名,切于仕进,一类消极避世,寻求自身道德的净化和完善。”[19]321五代士人水平或向下流动情况大致包括仕途难进滞留乡间,如江为;退居官场著书立说,或仕进者避世如李建勋、韩熙载;先仕后隐,如史虚白。五代乱世,向下流动原因是多元的。五代的社会激变和政权频繁更替影响及于士人入世观念、道德标准、价值取向、生活品位等发生改变,体现出政统和道统间矛盾。费孝通曾进一步指出:“传统士大夫的政治意识中一个很重要的观念就是道统,在儒家道统是一个理,一个应当这样做的规范,一个依着这样做就能王天下的路子,并不是事……事归政统,而理归道统。”[20]名士往往以道统自负,政统接近于道统时,出而仕,两者分离时,勤于自修,退而守,以维持道不灭。即“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耻也。”水平流动或向下流动并不都是消极的。有的士人隐而不仕,刻苦读书讲学乡邻,成为地方民众效仿对象,文化资源泽及乡里,推动普及知识,教育趋于社会化。陈贶隐居庐山,学者多师事焉。廖凝“少隐居南,时登祝融峰,触思成韵语,一时诗人尽屈其下”[5]420。另一方面士风和好的政治相辅相成,好的政治由良性士风推动,反之亦然。吴、南唐前后期的政体差异,环境差异,导致即使是同一个人,面对不同社会现实,亦体现出用世之心的不一。

江淮统治者德望著立,有意识推行文治,吸引大批知识结构丰富,拥有较高文化素养的士人涌入江淮。他们在五代战事扰攘环境中,体现了文翰之才的实用性和重要功能。“自淮上用兵,凡书诏多(汤)悦之作,特为典赡,切于事情。世宗每览江南文字,形于嗟叹,当时沈遇、马士元皆以不称职,改授他官,复用陶谷、李昉为舍人,其后用扈载,率由此也”[21]。周世宗的这段史料足以说明江淮士人在时人眼中学识和修养之富。江淮士人淡化个人出身,能力素质增强,士子个性的彰显及容纳已有北宋文官集官僚与文士于一身的综合性人才端倪。士本质上以掌握文化知识区别于民,隋唐后随着入仕途径的扩大,士人渐趋与专制政治合流,唐代秩序的逐步瓦解,意味着世家大族利益集团的权力、财富、地位等级秩序的瓦解,宋初作为社会和政治精英的士,有别于唐初的世家大族,他们代表着士阶层的深刻转型,是唐末五代士人结构重组后的面貌。重组说明了五代士人与宋型士大夫的区别,他们虽精神造诣宏富,学术成就突出,但未能将儒学精神真正纳入政治法度和生活实践中,使之成为结构性的存在,在他们身上体现出士精神的某种延续和断裂,这与五代剧变,他们在政治核心结构中的位置、政治参与度等相关。因而五代士人作为从文吏到文士的过渡存在,尚与真正具有文化才干和政治主体双重意识,道德责任感高涨的宋型士大夫有区别。

余论

唐末五代宋初在时代上虽各承一段,但突破朝代更替的相对静态的框架,会发现深层的在政体运行制度沿革上有明显承继。统治者对政治秩序制度弊端的反思和重建,士人社会价值、社会角色、自我定位和实现的痛苦探索与实践,反映了唐以来庶族势力上升士族势力持续衰落,士人与专制政治合流的趋向,这种转变不是始于唐末五代,但变革的关键阶段是在五代。伴随着社会精英标准的重新确立,五代士人基本完成了对自我确认方式的变化和士社会构成的转变。

社会流动带来了社会结构和阶层的变化,江淮地区士人的汇集对于提升区域政治文化有极大作用,崇文之风吸引大量过去处于边缘地位的士人实现自下而上流动,进入知识文化的生产与流通领域,打破了唐长安洛阳为中心的文化垄断地位。然而五代社会的纷乱和巨变,使相对稳定的秩序以及维护这种秩序的观念发生了混乱,思想文化失去了与之相符的秩序和结构,儒学主流意识形态难以对社会问题、失范的社会秩序提出规范和批评。这一时期割据政权的文治根本目的是出于现实政治和维持割据局面的实用主义需要,表现于士人虽然参与政治文化重建但无法在政治文化系统获得真正的话语权。诸如南唐,缺乏外御强敌、内平争斗、重建思想文化秩序的合力制衡,最终显现出皇权统治的薄弱,虽然士人入仕途径增多,人才云集,由于游离于政权核心结构层的地位及世俗顾虑导致他们难以将儒学与政治实践真正联系起来,这些都为北宋文人政治的进一步形成,儒学重建与更新提供可贵的前车之鉴。

注 释:

① 唐宋之际士人构成庞杂,存在家世环境、身份地位、入仕途径、才干素养等不同,我们所说的士人,可能来源于贵族和庶人,但不等同于贵族和庶人,侧重于掌握一定的道义才艺之人,文化功能上有对传统的延续性,影响巨大的社会阶层。本文主要侧重考察唐末五代江淮地区士人的流动情况及流动机制背后的政治文化生态。邓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指出:“自唐朝末年经五代至北宋初年,在政治、军事、文化等方面面临的社会矛盾性质类似,统治者在挣扎摸索中致力于解决的文题也类似。北宋的政治局面正是从五代走出来的”(详见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78页)五代政治运行改良唐制弊端的同时也为宋初政体建设提供可贵借鉴。学界对这一时期士人和社会状况、政治制度等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如郑学檬《五代十国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从五代政局、政治经济和文化民风等角度对五代十国进行探索。孙国栋《唐宋史论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吴松弟《后期五代江南地区的北方移民》(《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6年第3期)、曾小华《五代十国时期的任官资格制度》(《杭州师院学报》1997年第5期)、杜文玉《五代选官制度研究》(《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3期)《五代文臣与诸科取额》(《人文杂志》2015年第3期)龚延明《唐宋官、职的分与合》(《历史研究》2015年第5期)各有侧重从移民、选官、科举等推进这一时段的研究,张兴武《五代作家的人格与诗格》(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程遂营《士人与五代中枢政治》(《东方论坛》2001年第3期)分析五代政局对士人影响及士人中枢政治中活动等对本文写作都有启发意义。从社会学社会流动角度考察这一时期士人与政治文化生态尚有一定研究空间。

② 社会流动理论开创者索罗金认为水平流动并不带来阶级和阶级内部阶层的归属变化,在不发生质的变化的情况下,从一个职业团体进入另一个职业团体。详见赵子祥《西方社会阶层与社会流动理论研究述评》,《中国社会科学》1988年第6期。

③ 江淮指唐淮南道和江南道。淮南道主要包括扬州、楚州、滁州、和州、寿州、庐州、舒州等地。江南道指称有所变化,文中江南主要参考周振鹤在《江南江北江东江西》(《咬文嚼字》,2009年第12期)述江南之义“延至唐代,整个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地区被称为江南道。江南的指称范围正式扩大,后又分江南道为江南东道与江南西道,今天的江西即江南西道之简称。唐后期,湖南名称出现,即指今湖南地区(但无湘西)。于是此后江南名称乃不包括长江中游而移至长江下游了”,集中考察淮南道和江南东道与江南西道。

④ 按:泰州设于后唐时期。28州为吴实际统治区。

⑤ 据孙国栋对《旧唐书》肃宗与昭宣帝朝列传家世归类名门贵胄与寒素之比例约为69:31,详见《唐宋史论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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