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地之城(四)
2019-02-06天如玉
天如玉
上期回顾:言萧设计阴了金链男,二人打斗间关跃等人赶到救了言萧,处理了金链男,将言萧带回县城。朱矛的踪迹时隐时现,另一节玉璜还没有追回来。
第10章
下午,考古队果然又出了门。
梅姐教育堂弟无果,心情不佳,坐在柜台后面对着手机看小品,转头看到言萧背着包从楼上的房间里下来了,突然来了精神。
“妹子。”
言萧转头看她。
梅姐冲她笑:“听说你刚进考古队,以后多照顾照顾我们家传学啊。”
言萧好笑:“我刚进队,哪里谈得上照顾别人?”
梅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家传学跟小孩子一样,一根筋,以前不让他学考古吧,非要学;后来指望他去个好单位吧,被关领队开口一叫,就满口答应跟他去干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你说他这样是不是需要人照顾?”
言萧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进的队,怎么听起来不太正规呢。
梅姐看她不说话,又说了一句:“有空你们多聊聊,去了队里也多帮衬,我们家传学人很好的,上进,又有责任心。”
言萧算是明白梅姐的意思了,看来她是真的很操心这个堂弟的终身大事。言萧往柜台上一靠,随口问道:“小王多大了?”
“二十七岁了,不小了。”
“好小啊,比我小七岁呢。”
梅姐脸色变了:“你有三十四岁啦?看着不像啊。”
言萧一本正经地点头:“周岁三十四,论虚岁就三十五了。”
梅姐顿时尴尬了,喃喃了一句:“那不合适,相差太大了,比关领队都大……”
言萧耳尖地听到了,问:“关领队多大了?”
“刚三十出头吧,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一,记得传学跟我说过一次,记不太清楚了。”
“哦,那是比我小。”
言萧忍笑出门:“我出去走走。”
梅姐大概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没听到。
年龄是瞎扯的,就知道往大了说她会退却。介意女人年龄的往往就是女人。
言萧没搭车,只是出去逛逛。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步行,转了两个弯,眼前开始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商业区,两边都是商铺,卖小吃和特产的占了半壁江山。临潼石榴、镇安板栗、佳县红枣,横山羊肉……牌子挤牌子地叠在一起。
她边走边看,没想买的,只在一个卖皮影工艺的摊子前停了停。
做久了古旧玩意儿的活儿,也就只对这种古旧的东西感点儿兴趣了。
旁边人来人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言萧扭过头,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
“言萧,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言萧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中年男人是她的同行,在杭州时见过几次,不算很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宋方。
“宋老师,这么巧。”
宋方点点头:“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遇到你,以为你还待在杭州呢。”
言萧敷衍地说:“出来走走。”见到同行就意味着要回忆起杭州的事,愉快不起来。
宋方嘴唇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神很古怪,笑得也很假,但是居然没提起她丢工作的事,只说了句:“出来走走也好,外面好东西多,淘到宝的概率大。”
言萧笑了:“没想着淘什么宝。”
都这样了,还淘什么宝。
宋方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揣测这话的真实性,脸上又堆出笑:“那行,你接着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萧目视着他走远,经过一排商铺,他又回头朝这里看了一眼,转头进了间店铺。
忽然就没什么心情了,她准备回去,经过一条巷子,里面走出个人来,看著她。
她脚下一停,手指勾了一下肩上的包,走过去。
“怎么,找人找到这儿来了?”
关跃站在巷子里,脸侧着,眼光看出去很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言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家回民开的牛肉面馆,绿底白字的牌子,旁边印着清真的字样,回道:“面馆啊。”
“不是那个,旁边那家,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进去了。”
言萧往旁边看,的确是刚才宋方进的店,那家店没挂牌子,只有玻璃门上贴了两个字,掉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很难辨别到底写的是什么。
看着的时候,宋方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提着个纸盒子,上面写着“本地草鸡蛋”的字样。言萧说:“卖特产的吧。”
说完觉得不对,想了一下,她明白了:“不对,是个窝子。”
关跃看她:“窝子?”
“玩古董的黑话,藏了很多宝贝,可以经常去收购的地方,就被称为窝子。”
宋方刚才说出来可以淘到宝,进去之前又特地看了她一眼,跟防着她过去一样,这是同行间的忌讳,怕好货被抢了,遮遮掩掩的。言萧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刚才他提着的鸡蛋盒子里,装的未必真是鸡蛋。
关跃没说话,垂着眼像在思索。
言萧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你觉得朱矛在里面?”
他掀眼说:“有可能。”
那就难怪他在这儿了。言萧往后退两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巷子一人多宽,左右的房屋是老式的,墙壁的砖块灰蓝,她的脸被衬得雪白。
“叫我来干什么?”
他这样的也不可能多热情地叫人,刚才走出巷子看着她的那眼,言萧觉得就是在叫自己,所以她过来了。
关跃脚下移开一步,开了口:“帮个忙。”
“嗯?”言萧仰头看他,巷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从她的额角辗转到鼻梁,白润的光泽,看在眼里像玉一样,“什么忙?”
“你见过朱矛了,他还不知道你是考古队的,但是他认识我,也认识小王和小石。”
“要我去那窝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
“没错。”
言萧靠在墙上,肩头的包被蹭得滑下来,落在她的臂弯里,她也没管,一只脚在地上轻轻蹭了两下,有种不羁的随意,然后抬头说:“请人帮忙就是这个态度?”
逆着光让关跃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挺拔,面前的女人几乎完全被他身体罩下的阴影覆盖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那条裤管绷紧,显露结实的腿形。他说:“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鉴定这批文物,所以这对你也很重要。”
言萧挑了挑眉,代表自己听到了,身体站直,瞄到他口袋里露出的烟盒一角,伸出手说:“给我支烟。”
关跃看了看她,伸手拿出烟盒,倒了一支递给她:“你会抽烟?”
言萧不答话,那支烟被她夹在指间,她靠着墙抬起下巴,翘着烟尾冲着面前的男人,微微地挑了一下。
关跃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淡,那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有种在说话的感觉。
她在指使他。
关跃抿住唇,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呲”的一声,火光亮起来,他把打火机递过去。
言萧又挑一下那支烟:“低点儿,这么高,烧着我怎么办?”
身前的阴影又重一层,关跃走近了点儿,手指摁着打火机放低,火簇在眼前跳跃。
言萧夹着烟送到嘴边,身体前倾,朝他凑近。
火光在他的虎口镀出一层橙黄的光,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纹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近,头微垂,近在咫尺,唇抿緊更显得薄,鼻梁就像是凿出来的一样挺,下巴上有细微泛青的胡茬,细看的时候很有男人味。
烟被缓慢地点燃,关跃松开手指的瞬间,烟雾后面的言萧忽然抬起了眼。
关跃几乎看清了她长长的睫毛是如何掀起来的,那双眼睛形状妩媚,瞳仁黑亮,落在他脸上,轻转时有种灵动。
一瞬的对视,他心里迅速过了一下,大概只有鉴定师这种善于观察细微的职业才会造就出这样的眼睛。
言萧看进他的眼里,仿佛他也成了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在她的视线里被剥开分析,无遮无拦。
指使傲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因为他会在这一刻全神贯注地注意你,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忽视你。
关跃脸一偏,回避了她的视线,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一下:“可以了?”
“等等,”言萧把那支烟递到他唇边,手指一送,塞进他嘴里,“我不会抽烟。”
关跃叼住那支烟,随即想起她刚才含过烟嘴,瞄着她的眼神有点儿沉。
她在玩儿他是吧?
他拿下那支烟:“到底可不可以?”
烟雾缭绕在眼前,言萧的语气多了丝兴味:“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关跃的眼神更沉。
言萧几乎有点儿愉悦了。
“考虑一下,看我心情。”她背上包出了巷子。
关跃看出去时,她正在街上打横而过,迎着午后的阳光半眯着眼,走路的姿态慵懒闲散,像只是经过这里的旅人,什么都跟她无关。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之前没给她面子,她马上就回敬回来了。
回敬了他的言萧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用的时间却很久,差不多过了有十分钟,关跃都快以为她不打算进去了,就见她脚步一转,朝着那间店走了过去。
阳光被店铺上的遮雨棚挡了一下,投到门前铺着的迎客毯上,拉出一小片阴影。
言萧踩上去,才发现那斑驳的玻璃门上掉落了一半的字眼写的是“特产”,但一眼看进去很空,只有几只纸箱子堆在墙角。
瞬间,她就越发可以肯定这就是个窝子了。
第11章
店里面光线很暗,言萧走进去,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
一个小青年在椅子上坐着,头发挺长,扎成了个小辫子,抬头问她:“买什么?”
言萧左看右看,慢慢地踱着步子:“你这儿有什么?”
“陕西特产,应有尽有。”
“就这些也叫陕西特产?陕西真正的特产可不止这些。”
小青年像是被她的话引起了兴趣,站了起来:“你到底想买什么?”
言萧说:“我刚在外面遇到宋方,他让我来的,说你这里有值得买的‘特产。”
小青年的表情一下热情起来:“原来是宋哥介绍来的,你跟我来。”
言萧跟着他往里走,里面还有道门,推开了是另一间屋子,比外面的那间大,两扇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像个暗室一样,白天还亮着灯。
墙壁上挂满字画,旁边摆着几张大柜子,柜面上摆满瓷器金石。另一头摆着茶几沙发,煮水的茶壶插着电摆在茶几上烧水,水沸了,“咕嘟咕嘟”地顶起壶盖。
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在。
言萧问小青年:“你这里就这么点儿地方?”
小青年瞪圆了眼睛:“怎么,你还嫌小啊,我这里东西可多着呢,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这儿找不出的。”
口气不小。
言萧在沙发上坐下来,那个朱矛似乎不在这里。
“你玩儿什么?”小青年边给她倒茶边问。
玩儿什么就是指收藏什么。言萧想了一下,说:“玉器。”
“嗨,那你来对地方了,我这儿的玉器可是顶尖儿的!”小青年放下茶壶去了柜子那里,弯腰拉开柜门,捧出来两只盒子,走回来,摆在茶几上一一打开。
一只盒子里装的是一把手指长短的玉如意,另一只盒子里是枚玉扳指。小青年手指先指玉如意,再指玉扳指,嘴里说:“汉白玉,和田玉,看你中意哪个了。”
言萧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都不怎么样,宋方跟我说你这里好东西多,就没有点儿特别的?”
“哪一样不是特别的,你说说看。”
“比如说……”言萧故意拖长语调,“鬼货。”
小青年的脸色马上严肃了不少:“这话可不能乱说,鬼货都是盗墓贼带出来的,卖那种东西是犯法的,我这里做的可是守法的买卖。”
“那就是没有了是吧?行,我走了。”言萧站起身。
刚要走,小青年伸手拦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两眼,低声说:“有,你稍等。”
言萧又坐了回去。
小青年很快从柜子那里捧了一只新盒子过来,打开推到她面前:“今天刚到的,算你有缘。”
言萧垂眼,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停留了一瞬。
盒子里面放着节玉璜,跟她那天在酒吧从金链男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小心拿在手里,细细地品,成色、质感,在手里的重量,入鼻的气味,都跟那天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鬼货,刚出土不久,要不是急着出手,我可真舍不得拿出来。”小青年压低声音说。
言萧心里已经明白了,朱矛迅速斩断了跟金链男的牵扯,转头就找了个新的销赃帮手。
刚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放下玉璜快步出去,有个人影一闪从侧面开门出去了,细瘦的一道身影。
那扇门外面还站着好几个人,像是守在那里的门神一样。
店里太暗,她刚才进来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有扇侧门。
“怎么了?”小青年追了出来,看言萧的眼神有点儿警惕。
“怎么了?我在跟你做买卖,忽然有人进出,总得看一眼吧,万一出事怎么办?”言萧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等着,我接个电话。”
在情在理,小青年无话可说,盯着女人举着手机出了门。
言萧耳边贴着手机,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喂”,出门朝外望,关跃还在巷口,高大的身影被挡了一半,脸朝着她的方向。
她转头,往侧门的方向稍微撇了一下,关跃点了一下头,应该是明白了。
言萧收了手机回去,听到小青年问:“怎么样,你还看不看了?”
她想了想,说:“看,当然看。”
一直走回里屋,在沙发上坐下,跟进来的小青年眼睛还紧紧盯着她。
言萧叠起腿,端起茶抿了一口,说:“这我收了,开个价吧。”
“你真要?”
“真要。”
小青年在她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张开一只手:“五万。”
言萧笑了一声:“别绷价,没意思,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直接说交行价吧。”
“一个圈子里混的?”小青年显然不信,“你做什么的?”
言萧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按在桌上。
杭州华岩古玩拍卖行,首席鉴定师,言萧。
小青年把名片拿在手里看了两遍:“你真是华岩的首席?这么年轻……”
“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言萧打断他,“你这东西不全,就一小节,而且来路不正,交行价,顶多到方。”
“万”字加一点为“方”,就是一万。
一下被砍得太凶,小青年皱着眉,但面前的女人已经拿出了钱包,那一沓红钞抽出来,他就想起了给他货的人的要求:尽早出手,越快越好。
言萧钱包里的现金根本不够一万,她点了三千放在桌上:“先付个定金,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小青年有机会表达不满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你不付完钱我是不会交货的,没有现金就刷卡。”
言萧反而把钱包收回去了,往沙发上一靠,看着他。
小青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居然伸手摸了摸脸:“你看什么?”
“唉……”言萧叹了口气,一只手的手指缓缓搓着,“算了,我实话说了吧,我们华岩的生意做大了,货源却跟不上了,所以叫我下来收点儿上货,最近玉石緊俏,是出手的好时机。你不用担心鬼货来历不正,我们那么大的拍卖行,总能给你弄正了,而且价格至少是你能想象的数十倍,甚至百倍。”
小青年到底年轻,听到这里嘴上没说话,脸上已经是一番风云变幻了。
言萧最好的就是眼力,无论是看物还是看人,注意到他神情,接着说:“其实我大可以不说这话自己买回去,赚的都是我个人的。既然现在摊开说了,那就这样吧,我付这三千定金给你,货我带走,后面拍卖出去再算你提成。”
小青年还是不说话,只有眼珠在转,言萧觉得他已经动心了。
但他转头就说:“不行,这是伙货,我本来就是跟别人合伙卖的,怎么能再跟你合伙卖?”
“不是跟我,是跟华岩,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你就说一万卖出去了,照那一万分,回头自己再拿一份分红,何乐而不为啊?”
小青年搓着手,足足有两分钟,终于说:“我怎么保证你不是在坑我?”
“我的名片在你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不还有宋方?”
小青年沉默了。
言萧一只手拿了那节玉璜,另一只手把那三千块推过去:“别引火烧身,鬼货这种东西越早出手越好,晚了可能一分钱拿不到还栽牢里头。”
这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小青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就这么一恍神,面前的女人已经走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宋哥……”
言萧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她的手收在长裤的口袋里,单肩背着包,平静地走着,脚步实际上很快。
走出去很远,言萧回头看了一眼,小青年追出了门,身边跟着几个男人——之前守在侧门那里的男人们,应该就是守这个窝子的。
肯定是发现了她已经不在华岩工作的事了,比她想象的要快。
转了个弯走到另一条路上,一只手伸过来拖住了她的胳膊,言萧反手扯下包就砸了过去,被对方一只手抓住。
“是我。”关跃站在身后。
刚才经过巷子口也没看到他,言萧还以为他去追朱矛了。
她把包一搭,简洁地说了个字:“走。”
关跃没多话,立即跟她一起往前走。
背后有人追了上来,关跃回头看,几个男人包抄上来,推推搡搡地把他们挤在中间,不着痕迹地亮出了刀,混乱中乱划。有人伸手来抢言萧的包,关跃捉住那条胳膊一折,一脚踹开面前一个人,扯了言萧往前跑。
路过的人有围观的,惊奇、恐慌,但没有人帮忙。
关跃的脚步快,言萧完全是被他拽着往前跑。远远地看到了越野车,关跃的脚步更快,到了跟前一只手托在她后腰,一只手拉开车门,言萧就被推上了车。
关跃迅速绕到另一边上车,点火、启动、踩下油门,一气呵成。
车轰鸣着开了出去,那些人没能追上来。
没人说话,在县城里绕了半天的路,确定彻底甩掉了那些人,车停了下来。
关跃握着方向盘,转过头来看她,对上她的脸,多看了两眼:“怎么回事儿?”
言萧在笑,一边笑一边朝他转过脸,招了下手,说:“过来。”
关跃靠近一点儿,发现她的脸色有点儿发白,笑容却艳,双眼弯下时,眼珠里都要溢出光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感觉离得有点儿近了,没再继续靠近。
言萧只好把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方向盘上摊开,里面躺着那节玉璜。
关跃有点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变了:“你拿到了?”
言萧凑过来说:“厉害,我一进队就做了这种事,领导你可真厉害。”说完又笑两声。
摊着玉璜的手心里忽然多了滴血,言萧不笑了,身体坐正,脖子动了一下,觉得不对劲,摸了下脖子,又赶紧抬手撩肩后的头发。
头发撩开,她的手又在后颈摸了一下,拿出來,顿时一愣。
手上全是血。
第12章
梅姐手机里存的小品就快看完的时候,关跃扶着言萧进了门。
她抬头,一眼看到言萧苍白的脸,接着就发现她肩膀那边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是怎么了?”
关跃松开言萧,大步走过来:“受了点儿伤,有药吗?”
“有的有的。”梅姐赶紧放下手机去找,很快就拎了个医药箱递过来。
关跃提在手里,走去言萧身边:“上楼。”
言萧脸上还是白惨惨的,扶着扶手往上走。
关跃看见梅姐在旁边惊奇地观望,快走两步过去,一只手托住她胳膊,加快了上楼的速度。
梅姐仰着脖子追问了句:“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不用。”关跃说完,已经扶着言萧转过楼梯拐角了。
进了房间,言萧把包扔到床上,人在床边坐下,不自觉地抬手往颈后摸。
关跃把药箱一放,抓住她那条胳膊:“别乱碰。”
她停下看着关跃:“梅姐说得对,为什么不去医院?”
关跃放下她的手,打开医药箱,说:“整座县城就一家医院,他们既然割伤了你,肯定会去医院等着,去了反而麻烦。”
言萧闭着嘴不做声了,心里却觉得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古怪。
怎么觉得莫名其妙招惹上麻烦了?她不是来避风头的吗?
关跃手里拿着一管药,正在拆封口,手停了一下:“有点儿痛,忍着点儿。”
言萧问:“伤口深不深?”
关跃接口:“难道你还靠脖子吃饭?”
言萧一下抬起脸,眼睛紧盯着他:“关领队,你什么意思,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寒碜我?”
周围安静了片刻,关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站着,她坐着,居高临下。
“我没寒碜你。”他回答得挺认真的。
“怎么不是寒碜我,窝子我去了,玉璜我给你带回来了,结果被那群混蛋割到了后颈,你还说这种话?”
“那算我说错了。”关跃一只手拨开她头发,把药往上面倒。
言萧脸色好看了点儿,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几乎能算得上是一句示弱了。
伤口应该是混乱中划出来的,刚才在车上简单处理了一下,已经止了血,那一块却还肿得老高,好在没伤在要害。
关跃处理的时候,言萧忽然问:“会不会留疤?”
“好好上药,留疤的可能性不大。”
“是吗?”
“是。”
“那要是留了你负责?”
关跃看她一眼,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言萧转头,抬起脸,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里藏着暧昧,笑了起来,反而追着又问了句:“嗯?你负不负责?”
她的身体没动,只有脸侧了过来,往上仰起时脖颈的线条柔柔地舒展,失血的脸庞触目惊心的白,语调仿佛钩子,眼神却毫不示弱。
“别动。”关跃拨着她头发的那只手一撇,把她的脸挡回去,往伤口上按纱布,纱布严严实实盖住了抹上去的药,他又用胶布一条条固定粘好。
手劲太大,疼得言萧缩住脖子,嘴里“嘶”了一声,有爆粗口的冲动,咬了咬牙,又忍下去了。
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包扎好了,关跃边收拾东西边说:“伤口别碰水。”
“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呢?”
“及时换药。”
言萧点点头,拿了手机递过去:“你的号码给我,需要换药的时候我叫你。”
很少有人能把指使人说得这么自然而然的。关跃手上停了两秒,接过她的手机输了自己的号码,还回去,说:“号码给你,要换药的时候我让梅姐来。”
“……”言萧算是看出来了,想从这人身上讨半点儿便宜简直不可能。
关跃提着药箱出了门。
石中舟和王传学回来了,正好上楼,迎头碰见他从言萧房里出来,顺道就把他堵住了。
“关队,没追上,还是让那小子跑了。”王传学小声说。
关跃说:“暂时不用追他了,东西已经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两个人眼睛都睁大了。
“嗯,言萧找回来的。”
王传学朝言萧的房间看了一眼,说:“怪不得听我姐说言姐受伤了,原来是去找‘钥匙了啊,我还以为她是……算了。”
关跃问:“以为什么?”
王传学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还以为她遇上什么糟心事儿,又动手揍了人呢。”
石中舟在旁边推他一下:“你小子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呵,你刚才明明也是这么想的!”
石中舟“嘿嘿”笑了两声:“关队,言姐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关跃想起刚才房里的情形,明摆着还能消遣他,怎么会有事儿。
晚上,梅姐给安排了晚饭。
言萧下去的时候,三个男人已经在桌边坐着。一看到她,石中舟就站起来给她拖板凳:“言姐,来坐,本来想等会儿给你把饭送上去呢,没想到你自己下来了。”
为了不碍着颈后的伤,言萧把头发全绾上去了,松松地坠了一个髻在脑后,脸庞全露出来,往那儿一坐,透白的皮肤,黑亮的眼,看起来更显眼了。
石中舟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了,还是忍不住眼睛总往她脸上瞄。
王传学在底下揶揄地踹了他一脚,笑着对言萧说:“言姐真是咱们的福星,自打碰了面,咱们就跟走了运一样,现在两节‘钥匙都追回来了。”
“钥匙?”言萧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就是那文物。”王传学笑笑。
“那是玉璜,不是什么钥匙。”言萧说。
王传学瞄瞄关跃,“嘿嘿”干笑,没说什么。
言萧想起他刚才的话,嘴角扬了一下:“你刚才说走了运?我怎么觉得,自打碰了面,我就跟倒了霉一样呢?”
“……”王传学顿时有种拍错了马屁的感觉,这下换石中舟在旁边笑他了。
言萧看旁边,关跃坐在她的左手边,一只手搭在桌上,扶着水杯,手指修长,衣袖卷到手肘,露出来的小臂如刀雕塑。
他应该听明白了这话是跟他说的,但没反应。
装蒜。
梅姐叫厨房里多做了几样菜,还特地添了盘鸭血。端上来的时候,王传学往言萧碗里拨了一大半:“多吃点儿,言姐,这个补血。”
言萧拨了两筷子,反而没胃口了。
石中舟吃得快,吃完了就在旁边拿着手机刷微博,忽然“咦”了一声:“言姐,你上热搜了啊。”
言萧抬头:“什么?”
他看了看手机,又看看言萧,摇摇头:“不不,应该说的不是你。”
言萧伸手:“我看看。”
石中舟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了过来。
手机上是条国内某大V新闻媒体发的微博,下面两张照片:一张是言萧工作时期的照片,妆容精致,穿一身上白下黑的职业套裙,背景是华岩的拍卖大厅;另一张是在小县城里的街道上,一个背着包的背影,很模糊,身上的衣服就是她今天白天穿的那套。
微博内容先说了她在鉴宝会上暴露出了不会鉴定的“事实”,接着就逃离了是非之地杭州,如今被人拍到去了西北某小城,据提供照片的知情人称,她现在过得如何如何失意潦倒。
看完这段文字再对比两张照片,还真觉得后面那张有点儿潦倒的意味了。
言萧看了两遍,那个知情人肯定是宋方,没想到那老小子来认她前还偷拍了她的照片。難怪当时什么都没说,背后倒是准备好了一套。
早知道就该多坑坑他。
石中舟探头过来:“言姐,不是你吧?是不是恰好同名啊?”
言萧说:“你见过同名还长得一样的?”
“……”
她把手机推过去,站起来走了。
王传学凑到石中舟跟前看了两眼,又看看言萧的背影,不可思议地低呼:“真是言姐啊!”
石中舟把手机递给关跃:“关队,你看看。”
关跃低头看着,拇指在屏幕上上下滑了一下。
现在新闻时效性太高了,白天才拍的照片,晚上就传遍网络了。
“你说她要是根本就不会鉴定,咱们干吗还请她来啊?”石中舟嘀咕。
关跃抬头:“她要是不会鉴定,你觉得她是怎么把玉璜带回来的?”
石中舟反应过来了:“对啊!”
关跃站起来,把他的手机抛过去,石中舟手忙脚乱地兜住。
“吃完了就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上路归队,少看点儿八卦。”
石中舟讪讪地点头。
关跃上了楼,发现言萧并没有回房,她就站在走廊的窗口边,眼睛看着窗外。
廊下的灯光很暗,几乎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脸往这边转过来,模糊朦胧的一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星子,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目光。
关跃在那视线里停留了一瞬,推门要进房间。
言萧忽然说:“等等。”
他站住。
“那节玉璜呢?”
关跃说:“在我这儿,怎么了?”
“给我。”她说,“我花了钱的,当然得交给我。”
关跃朝她走过去:“花了多少?”
“三千。”言萧一只手伸了出来。
关跃垂眼看了看她的手心,从口袋里掏出那节玉璜在眼前看了看:“才三千?”
言萧何等人,马上就听出了弦外之音,看过来时眼角都斜了起来:“怎么,钱花少了,你怀疑是假的?”
关跃看过来:“我没这么说。”他把那节玉璜放在她手心里。
言萧看了看他,脸色才缓和过来,刚准备收回手,他的手又伸进另一边口袋里,拿出另一节玉璜,一起放在了她手里。
“都给我?”她有点儿意外。
“本来也是需要你鉴定的东西,都放在你这里保管。”
言萧拢着两节玉璜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看他:“这么千辛万苦追回来的东西,你就不怕我带着跑了?”
“我还不至于怀疑队友。”关跃说完,轻描淡写地又接一句,“真跑了我也能追回来。”
言萧低低地笑了,他没有刻意强调什么,但天生就是这么低沉的嗓音,这话说出来就有种充满了自信的调调。
她一只手捏着一节玉璜,拼在一起,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说:“一共六节。”
关跃的目光霍然落在了她脸上。
言萧看他:“怎么,错了?”
“没错。”
分毫不差。
言萧把玉璜收起来,也许是受了伤容易累,往后靠了靠,倚在窗台上:“你明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敢接受我来你队里?”
“什么?”
“你去过鉴宝会不是吗,明知道我跟所有鉴宝专家都唱反调,怎么会相信我?还是说实在没人肯来这破地方了,你才不得不要我?”
关跃手收进裤兜,说:“不,是我跟裴明生提出一定要你过来的。”
言萧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疑惑道:“你还真这么相信我啊?”
他反问:“那我不该相信你?”
言萧笑:“你别这样,我现在正处于低谷期,你这么对我,我要是爱上你了怎么办?”
关跃眼神动了下,对这个玩笑没接茬。
很快,言萧脸上的笑容淡了:“也没什么,得罪了个‘国宝帮而已,知道什么叫‘国宝帮吗?满屋子赝品还当作国宝的人,在古玩圈里就叫国宝帮,我得罪的是最大最有权势的国宝帮,所以我被打上了不会鉴定的标签。”
关跃还是没作声。
他知道,那个最大最有权势的国宝帮的老大,是五爷。
“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就告诉你了。”言萧不屑解释,只在今晚,此时,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
下期预告:言萧收好玉璜,很满意关跃对她的信任,第二天一行人出发去目的地,言萧有伤不能开车,王传学和石中舟开着她的车,她上了关跃的车。车里空间这么狭小,孤男寡女两个人,咳咳咳……敬请期待下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