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亦有雪至
2019-02-06池薇曼
美编约图:画海边男女,或者画一个鱼缸,长方形的那种,里面养着水母,女生趴在鱼缸上看水母,男生系着围裙拿着平底锅……青春一点的。
作者有话说:我小的时候,天上经常有老鹰盘旋,它们会俯冲下来抓小鸡。后来生态被破坏严重,天上再也不见老鹰的踪影。最近我回家时,发现有许多白鹤,它们优雅的身姿让人心安,但愿将来老鹰也会重新出现。不仅世界万物会变化,没有实体的事物,例如人的感情也会变化,这一刻你遇见的人,说不定在将来会成为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的城市阳光充足,从不下雪,你拥有同等的温暖笑容,将我的悲伤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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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01
九月下旬,新生军训结束,F大迎来了社团招新周。
上午的课结束了,我施施然来到摄影社的招新摊位,只看到社长张狄在守摊。
摄影社门可罗雀的光景,与隔壁又唱又跳的动漫社截然相反。并非摄影社没人气,每年的社团招新周,最初两天摄影社就能招满人。完成任务后,剩下的三天,社团里的老油条们纷纷找借口开溜。
我拉开椅子坐下,就看到张狄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你的小白今天也没有来,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我没精打采地答道:“我也想知道啊。”
小白全名沈昼白,简而言之,他是我喜欢的人。
放暑假前,他说回来后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说,可整个暑假,我给他发的信息石沉大海,好不容易等到开学,除却社团招新前的分工会议,我再没有见过他。我每天来招新摊位,期待见到他,却屡次落空。
“你先看着摊位,我去一趟洗手间。”
守摊很闲,张狄迟迟没回来,我像一颗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被近在咫尺的喧嚣海洋所遗弃。
突然,人群里走出一位轮廓鲜明的少年,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润泽如玉,白色T恤仿佛一团随风流动的云,可望不可即。
沈昼白迟疑了一下,朝我走来:“社长打电话给我说他不舒服,让我来守摊。”
——哼,算他有良心,还记得助攻。
张狄的助攻没有任何效果。我跟沈昼白并肩而坐,相顾无言。
良久,沈昼白开口了:“我去买饮料,你喝什么?”
“哈密瓜味的冰激凌苏打水。”
沈昼白很久才回来,久到我以为他一去不复返。他小心翼翼地将冰激凌苏打水摆在我面前:“塑料杯会有异味,我托店员用玻璃杯装的,等你吃完了,我再还回去。”
望着完好无损的冰激凌,我心中一暖。
我是故意的。卖冰激凌苏打水的咖啡厅这个时间段必然人满为患,他非但没有怨言,还贴心地讓店员用玻璃杯装好。这说明,他不讨厌我。
我埋头苦吃,接下来又是沉默。
我终于沉不住气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思索片刻,说道:“谢谢你暑假里帮我照顾小绿它们。”
沈昼白的老家离霞城很远,他每逢寒暑假才回家。他在住处养了几种水母和一只巴西龟,长假无人照料,我主动请缨替他照顾这些宠物。
——他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曾经,在他身边时,我感觉就像冬日里待在向阳处般舒适;可现在,我却觉得像置身巨大水族箱,难以呼吸。
我深呼吸,不让自己失控,从包里拿出钥匙放到桌上:“你住处的钥匙,还给你。”
钥匙是沈昼白给我的,方便我去他住处照顾他的宠物,他说了不用还,我就一直保管着。
他盯着钥匙,想必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没有接,也没有说什么。
爱情逐渐死去的象征之一,是沉默。我在与周围的热闹截然相反的沉默里,起身离开了学生会活动中心。
Scene 02
我遇见沈昼白,是去年社团招新时。
那天跟今天情况很像,我来到招新摊位发现只有张狄,之后他说去吃饭,就不见人影。
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少年闯入视线里,他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对学生会活动中心不熟悉的新生。
仿佛大脑的神经末梢受到某种刺激,我精神一振,鬼使神差地拦住他:“同学,你有兴趣加入我们摄影社吗?”
对方淡然拒绝:“没兴趣。”
“你加入其他社团了?我们社团很清闲,可以兼任。”
“没有。”
“那不如选择摄影社?我们社团有很多毕业生成为专业的摄影师,他们定期回来给大家上摄影课,你可以学到很多实用的拍摄技巧,给你女朋友拍照时就不用愁啦。”不少男生以为学了摄影就能受女孩子欢迎,踊跃跑来我们社团报名。
“不需要,我没有女朋友。”
我掐了把大腿,眼泪汪汪地央求道:“实不相瞒,我们摄影社招新有指标,如果我完不成就会挨骂……”
眼泪果然无敌,少年松了口:“给我一份申请表。”
他叫沈昼白,海洋生物学专业的新生,比我小两届。听说这个专业的学生多半长相跟深海鱼一样随便,没想到今年会有这般出类拔萃的新生。
我收好申请表,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苏雪理,导游专业大三,是摄影社的现任副社长。我们的会费每年一百元,麻烦交现金。”
沈昼白从钱夹里拿现金,一张纸片掉落。
我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老照片,一位晒得黝黑的中年男子双手托着一米多长的大鲈鱼,冲着镜头大笑。
“可以把照片还给我吗?”
沈昼白对我盯着照片看甚是不悦,我试图缓和气氛:“好大的鱼呀,现在捕鱼过量,很难钓到这么大的鲈鱼。沈学弟是本地人?”
“不是。”
“这个人不是你爸爸吗?这是海啸前拍的照片吧,我小学前经常跟爸爸去钓鱼,他还带我去过这里。”
“你知道这个地方?”少年一改淡漠的态度,用一种恳切的目光望着我,“学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里?”
这是个不错的拉交情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我带你去吧。”
“不麻烦你,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
“沈学弟,你听说过霞城九年前发生的海啸吗?”
“听说过,怎么了?”
那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海啸摧毁了半座霞城,海边建筑物除却抗风能力强的航标灯塔,基本化为废墟,霞城现在人气高的海边景点,大部分都是海啸后重建的。
“我十多年前去过这个地方,说不定那里已经被改建成别的建筑,不亲自到现场辨认,我也不确定。”我笑得眉眼弯弯,“你交了会费,就是摄影社的一员。我们社团的传统,有困难时成员间要互帮互助,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们国庆黄金周去吧。”
沈昼白拗不过我,只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Scene 03
进入十月份,秋老虎再度出山,天气酷热难耐。
国庆黄金周的第一天,地铁站人山人海,快到八点,一抹清爽的身影出现。
我朝沈昼白招手,见少年用狐疑的视线打量我,我摘下口罩:“沈学弟!”
“你怎么穿成这样?”
出门前我做了严密的防晒措施,戴上渔夫帽、口罩和太阳眼镜,身穿防晒衣和长裤,可谓全副武装。
我擦了把汗:“你不知道霞城的紫外线有多可怕,去海边不防晒,不用一个小时就晒脱一层皮。”
沈昼白没吭声,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我的话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去海边有直达公交车,我们两人来到公交站。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防晒衣递给他:“到海边后你记得穿上,晒不黑不代表不会晒伤,做好防晒很重要哦。”
沈昼白皱了皱眉:“男款……你男朋友的衣服?”
“不是哦,是我爸的,他出差了用不上,你将就着穿一下。”我笑嘻嘻地补充道,“我没有男朋友,欢迎你来追我。”
回应我的是一片沉默。
我连忙给自己圆场:“我开玩笑的。”
公交车进站,及时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上车后,沈昼白问我:“学姐,如果我追你,你会答应吗?”见我一愣,他勾起嘴角,“我也是开玩笑的。”
——你开这种玩笑,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还没说出口,公交车一个颠簸,我咬到舌头,痛得猛飙眼泪。
下车后,潮风扑面而来,我带着沈昼白来到一片海滩。
“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沈昼白拿出照片对比片刻,摇头道:“虽然挺像,但不是。”
他的判断是有依据的。霞城附近海域9月1号开渔,他认为,沈父应该是开渔后才到海边钓鱼。最有力的证明,便是照片里他的背后有大片橙紅色黄连木,这种树一到秋天,叶子才会变成橙色或者红色。现在同样是秋天,这周围的树林依旧翠绿。
“照片里有栋白房子,这里没有。”他又补充说。
我重新看了一遍照片,如火如荼的黄连木林后,确实有白色建筑物若隐若现。
“白色的不是房子,是灯塔。”我说。
“为什么这么认为?”
“给你看样东西。”我从背包里翻出一串钥匙,“霞城共有十座航标灯塔,邮政局推出过不少与这十座灯塔相关的纪念品,有邮票、画册、迷你模型……”
我爸爸在本市的电力公司当工程师,他总爱跟我讲,霞城的灯塔设计都不一样,其中一座是我爷爷设计的,整个家族引以为傲。
爷爷设计的白色灯塔的模型,一直被我挂在钥匙圈上,模型很有分量,泡面时可以压盖子。
我将模型上的围栏指给他看:“为防止市民攀登发生意外,灯塔底部设计有围栏,你看,照片里有围栏。”我由此断定白色建筑是灯塔。
“你知道这座白色灯塔在哪里吗?”他赞同我的推测,又问。
我摇头:“这个我不肯定,霞城有好几座白色灯塔。”
我跟沈昼白借了照片,打算回家问爸爸。
烈日当空,我们打道回府。
“学姐,你接下来有空吗?”
“有空。”难道他想跟我去约会?
“我们去买菜吧。”
——去……买菜?!我翻了个白眼:把我的心动还给我。
沈昼白指着公交站牌说道:“坐K403的话,两站后是海鲜市场。上个月开渔,海鲜正肥美,我请你吃西班牙海鲜饭当谢礼。你喜欢海鲜饭吗?”
他说着回过头来,没想我就站在他身侧,四目相对,呼吸似热风拂面,我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喜……喜欢。”除了海鲜饭,还有你。
Scene 04
沈昼白轻车熟路地穿梭于海鲜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
他充满烟火气息的一面,相比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更有魅力,我忍不住对着他发花痴。
“你经常来买海鲜?”
“除了学校,这里是我来得最频繁的地方。”他补充道,“我养了水母,每周两次来买饵料喂它们。水母寿命很短,我想让它们在有限的生命里,吃得好一点。”
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少年,沈昼白养宠物都这么与众不同。
沈昼白住在离海边挺远的一座老居民楼,沈父在霞城工作,他去世后,以前买的房子就交给物业打理。沈昼白考上F大后,就搬进这套房子。
进门后,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水声潺潺,客厅一角摆放着几个水族箱,珊瑚灯光幽蓝,成群结队的水母悠然自得地畅游其中。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母,沈昼白指向最左边的水族箱:“你如果好奇,可以摸摸看。大多数水母毒性强,这些是海月水母,毒性温和,基本对人类无害,用手碰也没关系。”
我缓缓将手探进水族箱,水母摸起来冰冰凉凉,有点滑,触感就像果冻。
“它们平时吃什么?”
“我喂它们吃丰年虾,水族馆一般用海月水母来喂其他水母,因此海月水母不能和其他水母混养,否则会被吃掉。”
我打量食物链底层的海月水母,异常同情它们。
忽然,我有了新发现:“哇,海月水母头上有四叶草!你说,摸了它们会不会有好事发生?”
少年听得忍俊不禁:“应该不会,那是它们的生殖腺。”
“你真是一点也不浪漫,就不能附和我?你这种人,一定会对小朋友说,迪士尼乐园的米老鼠里面都装着个大叔,残忍地粉碎他们的美梦。”我愤愤不平。
“我不想对你撒谎。”他挺委屈。
沈昼白去做海鲜饭,原本我要给他打下手,却遭到他拒绝。
“学姐,你不像会做饭的人。”
可恶,他居然……猜中了。
我在客厅逗着水母玩,手背冒出好多个红疹,只好去找沈昼白。
“你这里有止痒药吗?我被虫子咬了。”
他牵起我的手看了看,判断道:“你过敏了,只有极度敏感的人才会对海月水母过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你容易晒伤,是因为你属于过敏体质。”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吧。”
沈昼白拿来肥皂替我清洗手背,他的睫毛很长,垂眼时分外动人。洗完手,他给我涂上药膏,从药箱里翻出氯雷他定片,叮嘱我和水吞服。
见我端着水杯一脸惊恐,他安慰我:“没事的,你的过敏不严重,很快就能好。”
我摇头:“我不是怕过敏,而是你突然这么温柔,很恐怖。”
他抱臂:“我一直很温柔,对不怀好意接近我的人除外。”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有啊……”难道他看穿我觊觎他的美色?
他幽幽说道:“你为了完成招新指标,非要我加入摄影社,别跟我说你忘了。”
——好吧,他对我的误解实在太深了。我试图澄清:“我又不是谁都招揽,还不是你气宇非凡、玉树临风,我才会看上你。”
沈昼白挑了挑眉,闹钟响起,海鲜饭焖好了。
等我咽下药片,他才提醒道:“你吃了抗过敏的药,就不能吃海鲜。”
“呜呜,你怎么不早说?起码等我吃完再给我吃药……”亏我白白期待了那么久。
“等你好了再来这里吧,我重新给你做。”
他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Scene 05
爸爸回家后,我很快得到答案,照片上的是白玉兰灯塔。
我打电话告诉沈昼白,他问:“你能不能陪我去?”
难得他主动依靠我,我自然答应了。
经过对比,我们找到沈父照片里的地方,如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场海啸将树林的一部分连根拔起,形成一条长约一百五十米的黄连木隧道,游客络绎不绝。
深秋的风干燥,黄连木将半边天空映成火红色,我恍然大悟:“原来此处就是‘霞城百景明信片里的黄连隧道。”
沈昼白挺好笑:“你居然不知道这里?你明明是霞城本地人,还是导游专业。”
说来惭愧,我容易晒伤,很少来海边玩。
我举起相机,闭上一只眼:“来,我给你拍一张照片作纪念。”
拍完照片,我才想起问他为什么要找照片里的地方。
沈昼白捏着照片,沉吟片刻,答道:“这是父亲寄给我的最后一张照片。不久后,他就因意外去世了。”
沈父是海洋生物学家,在霞城海洋局工作,沈昼白学习海洋生物学正是受父亲影响。
沈昼白童年时,很少跟父亲见面,沈父热衷于摄影,他定期将拍的照片邮寄回家。这些照片,成为他了解父亲的主要途径。
“父亲留下的照片还有很多,他去过其他的地方,我想全部找出来,现在找到的是第一个。我想了解他生活過,并用生命保护过的这座城市……那样,或许我就能明白他的做法。”
他仰望树影之上的蓝天,红叶悠悠飘落,他成为这幅画面里最让人心疼的部分。
我嗓子一堵:“我也会陪你的。”
沈昼白笑了,他朝我靠近,举起手机。
“我们拍张合照吧。父亲拍的照片是父亲的人生,我想试着用同样的方式,记录下我的人生。”
我揪了揪头发:“我前天剪了头发,还没长好,有点丑。”
“我觉得很好看。”
我一愣,沈昼白拉过我,“咔嚓”一声响,我惊讶的模样与他微笑的画面定格成永恒。
“刚才的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追着他问。
“我不是复读机,一句话不说第二次。”
我正想用暴力逼他就范,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可爱的小生物,我心花怒放地蹲下,冲沈昼白招手——
“快看,有小海龟!我们把它送回海里吧。”
沈昼白制止了我:“这是巴西红耳龟,属于淡水龟,不能在海里生活。估计有人把它当成海龟放生,无知的善意,往往造成很可怕的后果。”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昼白:“你能不能收养小绿?我家里有两只猫,没法养它。如果把小绿丢在这里,不是被人踩死,就会饿死,或者被海水淹死……”
“你连名字都想好了?”沈昼白挺无语。
“嘿嘿,难道你很羡慕?我也给你起一个吧,就叫小白。”
本以为沈昼白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说:“我收养它的话,你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平时多来看它。”
“一言为定。”
Scene 06
此后,我不时去沈昼白的住处探望小绿,顺带蹭饭。
沈昼白很喜欢海洋生物,他去探望了沈父在海洋所时的同事闻叔叔,他们的科考船队去西太平洋完成了科考任务,带回来不少海底生物样本。沈昼白去帮忙整理样本,还拷贝了遥控无人潜水器拍摄到的洋脊影像。
“海底是怎样的?”我挺好奇。
沈昼白打开洋脊视频给我看,画面里是无声的海底,洋流涌动,无数尘埃般细小的发光颗粒缓缓降落。随着潜水器前行,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陆续登场。
“这种像粉红色蛞蝓的是海兔,名字里带‘兔字,却跟兔子没有亲缘关系,它们属于海螺;这种是很罕见的吸血鬼乌贼,它身上有两只鳍,就像吸血鬼的耳朵,虽然名字挺吓人,但它并不吸血,而是靠海洋雪为食。”
我觉得不可思议:“海里也会下雪?”
“海洋雪不是雪。当浅海里的有机物碎屑落入深海,看起来就像在下雪,称为海洋雪。大部分组成海洋雪的有机物碎屑会发光,由于阳光无法抵达深海,海洋雪成了这些深海生物的重要能量来源。”
少年谈论感兴趣的话题时,目光灼灼,我总喜欢对着他发呆。
这一年来,我跟沈昼白经常结伴去找沈父照片里的地方,猜测他拍这些照片时的经历。
因为九年前的那场海啸,霞城有许多地方重新规划,变成其他建筑,我们经常无功而返。幸运的是,有的地方仍跟当年相差无几。
每找到一个地方,我们都会拍合照留念,之后再去沈昼白的住处举行“庆功宴”。
我以为,沈昼白对我不无好感。
他说暑假结束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说,暑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快?
走出学生会活动中心后,我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望着人潮发呆。
许久,我回到学生会活动中心,远远地,看到沈昼白跟一个女孩在聊天。
我回来是为了问他,为什么躲着我,他要说的重要的话是什么?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怕说出口我会受伤,才一再拖延。
Scene 07
这个学期我读大四,到舅舅开的旅行社实习。
带我的导游叫孟致,比我大四岁,俊朗外形加开朗性格,很受人喜爱。第一天上班,我跟孟致去接机,接连遇到航班延误和扶梯事故,游客们怨声载道,孟致全程都在安抚大家的情绪。跟他一同工作,我受益匪浅。
旅行社月底会给当月过生日的员工庆生,上个月的生日会我逃掉了,这个月孟致生日,我自然得赏脸。
大家在KTV租了包厢庆生,一副要玩通宵的架势,学生公寓晚上十一点熄灯,我跟孟致说了先回去。
“我开车送你。”
我摆手:“不用,这里离我学校半个小时车程。”
他叹息:“其实我只是找个借口回去睡觉,明天凌晨五点要去接机。”
我压低声音,朝他眨眨眼:“那我们一起溜吧。”
我们走出KTV,外面在下雨,孟致让我等等,他把车开过来。
透过雨幕,我看见街道对面那家网红奶茶店的招牌。
我跟沈昼白去过这家店。那天我们去找一条沈父去过的古巷,中途下起暴雨,遂跑到这家店避雨。
闲聊间,我跟沈昼白说起我报考导游专业的原因。
九年前那场海啸,我家住在海边的渔村,属于重灾区。海啸过后,我们搬进市政府安排的新住处,和我一样失去家的霞城人不计其数。此后,霞城人努力重建家园,再度复兴了这座城市。
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蹶不振,我想将霞城的故事介绍给更多人。
“刚才我们去的巷子,是少数在海啸中幸存下来的地方之一。这座城市是我的故乡,是你父亲生活过的地方,你觉得它怎样?”
他想了想,答道:“初来乍到时,我并不喜欢霞城,这里跟我出生的北方城市不同,终年阳光充足,从不下雪,一切事物生机勃勃,让悲伤无处藏匿。后来我发现,讨厌这种抵触心理,是因为不了解。
“每次跟你出门,你总会给我讲很多跟霞城有关的事……因为你,我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我抬头,对上他眼底明亮的笑意。
那个午后,我以为我触碰到了爱情。
當导游很辛苦,一天下来,我经常声音嘶哑、双腿浮肿,回到学校累得倒头就睡。这样忙碌的时光,让我没时间去胡思乱想。
然而,我忘了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布整座霞城。这座城市到处都留有我们的回忆,无论逃到哪里,我仍会想起他。
此时此地,他说过的话、他的笑容,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却早已抽身而去,留下我被困在这场名为记忆的暴雨里,寸步难行。
Scene 08
孟致毕业于F大,路上他说起想念学校商业街的涮涮锅,我便请他去吃。
我们沿着路灯昏暗的校道前行,孟致瞥见路灯下一对情侣,小声感慨:“青春万岁!”
我望着少年,只是冷笑。
五分钟后。
我、孟致、沈昼白还有叫闻馨的女孩一同走进火锅店,我跟闻馨坐一排,孟致和沈昼白坐我们对面。
适才在校门口,沈昼白看见我后非但没有回避,反而上来打招呼。
孟致邀请他吃涮涮锅,叫闻馨的女孩没有察觉到氛围尴尬,欢蹦乱跳地加入我们。
大家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闻馨的父亲是沈父在海洋所时的同事,跟沈昼白从小认识。她今年考上F大,高数成绩不太理想,沈昼白最近在帮她补习。
孟致拿着平板点单:“雪理,你吃什么?”
“随便。”我没有装矜持,眼前这阵仗,有胃口吃东西才怪。
孟致又问闻馨:“小妹妹,你呢?”
“牛肉,鸭肠,鱼丸,玉米,金针菇,娃娃菜……芝士年糕我也想吃。”
孟致开始点单,沈昼白看着屏幕,不时插一句:“鸭肠一份就行,我跟雪理都不吃内脏;绿叶菜点一份茼蒿吧,雪理喜欢……”
刚才看到他跟闻馨一起,我很不高兴;现在他几句话,我的怒火就熄灭了。
怒火一消,我立刻食欲旺盛,跟闻馨吃得不亦乐乎。
沈昼白跟孟致没怎么动筷,沈昼白不断问孟致的个人信息,诸如职业、年龄、恋爱史等等,孟致居然一一作答。
我边跟闻馨抢着牛肉,边在心里暗暗吐槽:你俩在相亲吗?
吃饱喝足,我们各自打道回府。闻馨住的A座学生公寓离校门近,孟致送她回去,我住的D座学生公寓在另一个方向,沈昼白说他送我。
见他欲言又止,我豁了出去,问他:“你有话要跟我说?”
“孟致他有女朋友,你应该放弃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值得你喜欢。”
他查户口似的问了孟致一堆问题,原来是以为我喜欢孟致,想替我把关?我嗤之以鼻:“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放弃他?”
沈昼白听完,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再说,你前段时间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现在又何必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确实,我经常对你死缠烂打,你如果喜欢闻馨,大可直接跟我摊牌,我保证不会纠缠你。”
我越说越愤慨,丢下他,大踏步离开。
我从小脾气火暴,沈昼白欺负我时,哪怕我气得牙痒痒,也不会冲他发火。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像跟别人说话时一样戴着温文尔雅的假面,而是以他真正的样子在跟我接触,这说明我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现在,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Scene 09
周六早上,我跟孟致去接旅行团。
孟致说有一位客人中途上车,看到上车的人,我脸一沉:“怎么是你?”
沈昼白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想参观霞城,就报了旅行团。”
游客骚动起来,孟致咳了咳,我按捺下不悦,引导沈昼白到空位坐好。
午后自由活動,大巴将游客们送到海岸城,这里有摩尔和海滩,集购物与游玩为一体。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去摩尔顶层的空中花园喝杯咖啡,看看书。
沈昼白朝我走来:“雪理,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一上午规规矩矩,我几乎忘了他在。日光的薄纱披在他身上,美好得一塌糊涂,让我鼻子发酸。
“麻烦你长话短说。”
我们来到空中花园,透过巨大的玻璃墙,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沈昼白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我避开你不是因为闻馨,而是怕自己会问你这张照片的事。”
我接过一看,照片上有年幼的我,我的爸爸妈妈和沈昼白的父亲,地点是我家那被海啸吞噬的老房子。
暑假里,沈昼白到书房找东西,不经意地从父亲的日记本找到这张照片。沈父在照片背面写道,这是他的好朋友及家人。
照片里的小女孩脖子上,挂着粉红色毛线穿着的灯塔模型和钥匙,跟我给他看过的模型一模一样,他立刻认出是我。
“霞城海啸后,父亲加入救援队,为了救一个小女孩,不慎触电身亡。”
沈昼白再没有说下去,我猜到他的想法:“你觉得那个小女孩是我?”
“否则,你为什么帮助我?你把照片拿回家给你父亲看的时候,他应该立马认出我父亲,而你只字不提这事。我说过父亲用生命保护霞城时,一般人都会好奇吧,你却没有追问,好像早就知道一切。
“假如是因为父亲救过你,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我没有勇气问你,害怕你会肯定我的猜测……”
我将照片还给他:“我确实知道你父亲的事,但是,他救的人不是我。”
我拿着照片去问爸爸时,他告诉我:“这个人是你沈叔叔。”
爸爸跟我说了和沈昼白的父亲——沈治的事。
海啸来袭的夜晚,沈治在海洋所研究海藻样本,海啸预警系统检测到海啸后,他立刻联系相关部门,紧急疏散靠近海边的居民。部分居民住在偏远位置,他和消防人员分头行动去通知那些人,提醒他们避难。可以说,沈治将海啸带来的伤亡,减到最低程度。
后来,沈治加入救援队,为了救一户山脚下房屋塌方被困的人家,不慎触电,停止了心跳。
——他不是霞城人,却是霞城的英雄。爸爸这么跟我形容他的挚友,语气骄傲。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昼白问我。
我挺不好意思:“因为时机未到。”
沈昼白说过,他会找出沈治去过的所有地方。我相信,那时候的他一定已经振作起来,像数十万被海啸摧毁了家园,失去亲人的霞城人一样。
他来到这座城市,了解这座城市后,也将像沈治一样,喜欢上这座城市吧。
“我决定了,直到那天为止,我都会在你身边陪伴你。”
这便是我所摸索出的,我能为你做的事。
Ending
好多天后,我才想起问沈昼白,他放暑假前说要跟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他认真地答道:“雪理,对我来说,你就像海洋雪。”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沮丧,我还以为,他会说出“我喜欢你”之类的告白。不过,如果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就不像他了。
“哼,海洋雪就是垃圾吧,你骂我?”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得很温柔:“不是,是夸你。”
落入深海之底的海洋雪并不多,有的甚至需要数周时间,才能抵达海底。我就像深海之底的生物,于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光芒。
等待的尽头,我遇见了名为你的光芒。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