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女神
2019-02-06衣昔
衣昔
简介:盛云澄是个暴躁耿直的、文艺的总裁,洛纱是个特立独行的天才音乐家。在盛云澄眼中洛纱是仙女,是上天赐给他的命中注定,是他深爱的那尊雕塑的人间具象。
1
洛纱逛完琴行,才看見盛云澄一小时前发来的短信,说下班后要带她去吃饭,司机在学校门口等她。餐厅就在附近,洛纱立刻回复他,自己现在走过去。
盛云澄站在门口张望,一见到洛纱,他便笑弯了眼睛,跑过来挽她的手。
进了大厅,衣冠楚楚的男女纷纷同盛云澄寒暄,当目光落在洛纱身上时,却带了一丝意味深长。洛纱一身T恤热裤装扮,不施脂粉,站在裙摆摇曳、妆容精致的世家小姐们中,显得格格不入。
洛纱泰然自若,倒是盛云澄后知后觉地听到周围的窃笑声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眉毛一皱刚要发火,忽然想起今晚是为了向众人展示洛纱,不想僵了场面,便强压下火气,安排人带洛纱上楼换装。
司机送来礼服,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为她化了妆。洛纱在下楼前去了一趟洗手间,刚进隔间,就听到又进来几个女孩子在洗手台前,嘻嘻哈哈地对她评头论足。
“盛云澄的人?亏他跟人吹嘘女朋友是天才艺术家,不过是个不知礼仪的土丫头嘛。”
“人精着呢,要不能把盛少迷得神魂颠倒?”
豪门千金们补了妆又嬉笑着走了。洛纱出了隔间,走到镜前盯着那张精致的面容,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掬起一捧清水,俯身洗掉了妆容,露出了细腻自然的本色。洛纱换回T恤热裤再次下楼,宴会里却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极力掩饰却兴奋难持地盯着八卦的中心。
“盛哥哥,你眼神儿真不好,不要凤凰要草鸡。你倒是说说,你那个小女朋友哪里比得上我二姐?”
盛云澄沉着脸,竭力忍耐地对面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低喝道:“孟小四!道歉!你怎么敢——”
洛纱脚步一顿。她听到“孟”字就意识到了,这小姑娘恐怕是孟珮孟二小姐的妹妹。洛纱在盛云澄身边久了,也听说过他和孟珮之间广为流传的一段笑话。
据说当年孟二小姐痴恋盛云澄,盛云澄试着同孟珮约会过几次,就不愿再同她来往。孟珮屡次约他不成,竟在宴会上当众质问他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想要借此逼宫。没想到盛云澄的暴躁耿直名不虚传,直言孟珮庸俗粗鄙。孟二小姐大受打击,又沦为圈子里的笑柄,便因爱生恨,处处同他作对。
洛纱还记得文艺霸总盛云澄愤愤地跟她抱怨过,他当时请孟珮去参观先锋画展,孟珮问这些画家死没死;他带孟珮去看歌剧《莎乐美》,孟珮嘲笑公主是神经病;最可气的是,盛云澄视如珍宝的一件雕塑藏品,孟珮听说那是他多年前用三千欧元拍下的毫无名气的二流雕塑家的作品,便讥讽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占地方不如砸了,这才激怒了盛云澄。
洛纱排开众人,对盛云澄微微一笑,说:“云澄,我想吃东西了。” 周围人惊诧地看见以暴躁著称的盛云澄竟真的悻悻住口,揽着洛纱的纤腰转身离开。
洛纱慢声细语地问:“说好了以后不发脾气的,刚才又那么凶?”盛云澄蹙着眉,脸上竟带了些许委屈:“那丫头不知好歹,竟敢说你坏话,说我眼光不好才……”
话音未落,洛纱放开盛云澄的手,霍然转身,径自走到孟四小姐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云澄眼光不好?”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开,四小姐一怔,随即轻蔑地笑道:“不装白莲花了?”
洛纱脸上不见一丝方才对着盛云澄露出的温柔笑意,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云澄哪里都是最好的,眼光也是。”盛云澄真挚纯粹,她绝不容忍任何人说他不好。
孟四小姐愣在原地,半晌,她才讥讽道:“哪有人这样抬高自己的?你很好吗?”
“当然,”洛纱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很好,所以云澄喜欢我。云澄喜欢我,所以我就是最好的。”
孟四小姐被她的逻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盛云澄大笑着从背后拥住洛纱,向四周炫耀道:“我们洛纱除了是乐团大提琴首席,还是作曲家。今天设宴,也是为了请大家来欣赏她的新作品。”
宴会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唯有一束柔和的光照亮乐池中心,一把美丽的大提琴正倚着谱架。洛纱仰头看向盛云澄,盛云澄含着笑注视她,眼底铺满骄傲与恋慕的碎光。洛纱弯起眼睛与嘴角,对他屈一屈膝盖,做出提着礼服裙摆的动作,坦荡地穿着热裤与T恤,坚定而骄傲地为盛云澄和出身显赫的宾客们演奏起她的曲子。
她是全场唯一的光,也是盛云澄心里唯一的光。
2
演奏完毕,盛云澄缓缓吐出一口气,宴会厅内掌声雷动,他这才如梦方醒,兴奋、用力地拍着巴掌,痴痴地看着洛纱走到他面前。“宝贝儿,你真是天才,你是我的缪斯女神,是……”盛云澄说不出了,他猛地将洛纱紧紧抱在怀里,贴着她细腻温热的颈窝呢喃道,“你是我的珍宝。”
洛纱收紧手臂环住他结实的脊背,她刚要摸摸他的头,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冷淡讥诮的女声:“盛先生与洛小姐果然情深似海。”
盛云澄松开洛纱,与她十指相扣,淡淡地招呼道:“孟二小姐,请自便。”说完,便要带洛纱去甜品台。没想到孟珮脚步一错,挡住两人的去路,她骄矜地昂起头说:“洛小姐的作品犹如天籁,应该同我们孟氏娱乐联手,打造传世经典。”
盛云澄本来不耐烦见她,闻言却不免犹豫了一下,那句“传世经典”让他不可避免地心动。洛纱才华横溢,的确需要一个契机扬名,而目前国内有这个实力的唱片公司,孟氏当属头一名。
可是……
孟珮瞧出了他的顾虑,妩媚地娇笑道:“在商言商,盛总不必多心。”她眼波流转,往洛纱身上一扫,悠然道:“我猜,洛小姐也愿意的吧?”
“我没有意见。”
盛云澄果然以洛纱的态度为重,见她点头,立刻爽快地拍板:“洛纱的版权是由盛氏的音娱公司代理的,相关合同找盛氏洽谈就好,我会让邵明负责这事儿。”
盛云澄今晚兴致高昂,喝了不少酒,酒会散场,他揽着洛纱送别宾客后,便别别扭扭地弓着高大的身躯,小孩子一般把下巴搁在洛纱肩上缠着她。甜蜜的酒气灼热地洒在洛纱的耳边,他用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呢喃道:“我头好晕,好累,送我回家好吗?你亲自开车好不好?”若是旁人见了,一定不敢相信这撒娇黏人的超大号磨人精,就是暴躁耿直的盛氏老板。
洛纱无奈,只好亲自开车送盛云澄回家。她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进了他的卧室,耐心地帮他铺好被子,正要离开,又被他攥紧衣摆。洛纱好脾气地回头看他,盛云澄可怜巴巴地说:“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洛纱被他逗笑了,应允道:“可以,但你要先洗澡。”盛云澄欢呼一声,抓起睡袍就朝浴室跑去,动作迅疾敏捷,完全不似方才烂醉如泥的模样。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洛纱坐在盛云澄的床上,目光落在他的床头。旁人的床两边都是床头柜,盛云澄的床左边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展示台,上面立着一件雪白的半人高的雕像——正是传闻中孟珮称之为“三千欧元买来的二流货色”的那件垂眸的亚裔少女。雕塑只有上半身,看少女的动作,依稀是在演奏什么乐器。
洛纱正凝视着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雕塑少女的面庞,盛云澄已经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出来了,手上还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杯子,他小声咕哝着:“虽然你喜欢饮茶,但夜里还是改喝柠檬水比较好,我呢,高兴,再喝两杯。”
洛纱笑了,故意拆穿他说:“既然知道是深夜,干吗还留我呢?”盛云澄被噎得涨红了脸,放下饮料过去吻了一下雕塑的发顶,顾左右而言他:“啊,今晚还没和缪斯打招呼!缪斯,你妹妹来看你了。”
“我怎么會是她妹妹?看她的面容不过十六七岁,我分明比她大了十来岁吧。”洛纱失笑。盛云澄却突然凑得极近,洛纱可以轻易辨认出他眼底闪耀的光芒。
“洛沙,”盛云澄亲吻她的手指,“我刚才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了。”
洛纱一怔,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3
洛纱当然记得那个场景。
她十五岁便成为“加斯帕尔世界大提琴赛”最年轻的金奖得主,在海外取得学位后便回国任教。恰逢文艺霸总盛云澄的乐团大提琴首席换人,可新人总磨合不好,团长便请洛纱去指点,没想到那天盛云澄在洛纱到之前就突然去了乐团看排练,在台下听了几曲合奏后,就将乐团骂得狗血淋头。团长讷讷不敢反驳,除了盛云澄是乐团的老板,大家都清楚他的鉴赏水平很高,可以算是被继承家业耽误的艺术家。
正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一道清脆柔和的女声从幕后传来:“大提琴可以换我试试吗?”盛云澄余怒未消,斥道:“你又是谁?”
那人并不答话,片刻后,饱满舒缓的琴声自幕后响起。盛云澄本来吹胡子瞪眼的,听到琴声后,不过三五分钟,便渐渐舒展了眉目,后来竟还露出一丝笑意。曲毕,洛纱缓缓从幕后走出来,在灯光照亮她美丽面容的瞬间,盛云澄惊愕地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缪斯……”
这个大提琴手,竟然和他的缪斯女神长得一模一样!
盛云澄枕着洛纱的膝盖,闭着眼睛蹭她的手臂,见洛纱迟迟不回应,他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看她。洛纱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我们注定要相遇的。”
盛云澄欢喜道:“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上天注定的!”洛纱勉强牵动嘴角,她知道,她的“注定”和盛云澄口中的“注定”,并不是同一种意思。
盛云澄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突然爬起来单膝跪在她面前,虔诚地亲吻她的手背:“加拉泰亚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洛纱一怔,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那少女雕塑。昏暗的房间里,月光从落地窗照了进来,切割出一条界限清晰的明暗分割线,雕塑在暗,洛纱在明,盛云澄跪在光与影的交界线上,热切而期待地凝望着洛纱的脸。
希腊神话里,塞浦路斯的国王皮格玛利翁不爱王国里的姑娘,却疯狂地爱上了一尊少女雕像,爱神被他打动,赐予了雕像生命,为她命名为加拉泰亚,并让他们结为夫妻。洛纱知道,盛云澄也深爱着他的缪斯,他热情、敏感、浪漫、真诚,是天生的艺术家。他对那座雕像如痴如狂,尽管在别人眼中,那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二流雕刻家的作品,他却认定作者心怀赤诚,所以少女雕像纯洁动人。
洛纱微笑起来,温柔却坚决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将手从盛云澄手中抽出来,叹息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并不是什么神话里的人物。”
她脸上维持着如常的笑意,心里却难过极了。盛云澄爱她,不过是爱屋及乌,洛纱心知肚明。她自欺欺人地回避这个问题,总以为能够天长地久,然而面对盛云澄的求婚,她还是退缩了。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雕像的替身,有朝一日,若盛云澄得知他的妻子并非雕琢般完美无瑕,她该如何面对他眼中的厌恶与怨憎呢?
盛云澄有点儿意外,却毫不退缩地说:“我比皮格玛利翁更幸运,加拉泰亚不过是个因为丈夫才获得生命的象牙雕像,而我的洛沙却是有血有肉、才华横溢的女子。”
洛纱微微错愕。
盛云澄虽然坚定地表白了,却紧张得心脏狂跳、手心冒汗,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抓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边喝边忐忑地看着洛纱。到了最后,酒意上头,他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洛纱的颈窝里,一遍遍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洛纱仔细听了一下,他翻来覆去只说了两个字,那是她的名字。
洛纱低下头,轻轻吻在了他的额角上。
第二天,盛云澄头脑昏沉沉地醒来,他只记得昨晚自己拉着洛纱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却记不清说了什么。他挣扎着坐起来,卧室门被推开,洛纱把牛奶放在一旁,坐在床边对他微笑。盛云澄窘迫地问:“我昨晚都说什么了?”洛纱笑而不答。盛云澄再三追问,洛纱才注视着他的眼睛,安静地说:“喜欢你。”
盛云澄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是昨晚自己的醉话,还是洛纱在对他表白。盛云澄的脸上呈现出微妙的空白,下一秒,行动派的商界大亨放弃了思索,欢呼一声扑上来,将他的恋人推倒在柔软的床上,热情又温柔地亲吻。
他第一次见洛纱时,以为她是缪斯的人间具象,他爱她如同热爱艺术与美。那时,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今想来,他才又庆幸又后怕。洛纱鲜活灵动,高贵独立,远胜于冰冷的雕塑。她永远比他浅薄的想象要好。
4
关于孟珮提议的推广洛纱编曲的合作,并没有盛云澄预料的陷阱。洛纱将之前的曲作抽出一部分,改编成了一首流行歌曲,歌手还是孟氏旗下的当红偶像。
冬季到来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已经在传唱着这首美妙忧伤的情歌,洛纱化名的“萝莎”也作为作曲家受到歌坛热捧。然而这些都与洛纱无关,她本人正在法国乡村的一栋别墅里整理手稿。这是她的习惯,每年冬天的这个时候,都要到法国度假三周,连盛云澄都不能改变。
洛纱跪坐在壁炉前,将一张张写满了谱子的手稿投入火焰,灼热的火舌舔舐而过,乐谱化为灰烬。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洛纱也不转身,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淡淡地叫了一声:“孟小姐。”
孟珮眯着眼睛打量着洛纱的背影,又挪开步子,瞥了一眼被自己踩上脚印的潦草的谱稿,忽而笑了:“洛小姐真是身姿窈窕,说起来,我大哥最近也在巴黎,他的派对上俊男美女一大把,恐怕都比不过洛小姐呢。”洛纱不接话,孟珮也不恼,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要求洛小姐履约的,回去把盛氏下一步的整合意向文件偷出来,我即刻签支票给你。”
洛纱头也不回,拨了拨炉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孟珮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问:“你想反悔?!你就不怕在盛云澄面前被揭穿吗?”洛纱不为所动,冷静地说:“不敢,不过孟小姐大概也有当时的录音吧,不如你再仔细听听?”
孟珮捏緊拳头,她略一回想就黑了脸。孟珮之前深恨盛云澄先前当众羞辱自己,发誓报复,打定主意要找个“文艺高贵”的姑娘,对盛云澄先勾引再背叛,届时,孟氏不但可以从中获利,还可以让盛云澄颜面扫地。盛云澄敢看不起她,她便要他被自己的“仙女”骗到一文不名。
孟珮搭上洛纱,倒不是因为她和盛云澄的雕塑长得像。知道那少女像不值钱,她根本都没正眼瞧过,自然也不记得它的模样。孟二小姐只要手下人找个容貌才艺都一流的年轻姑娘,手下人不知老板的用意,便辗转请来了才貌俱佳的洛纱。孟珮对洛纱资料上“加斯帕尔世界大提琴赛史上最年轻的金奖得主”这种闪闪发亮的头衔并不感兴趣,简单调查过洛纱的背景后便约她面谈。
洛纱当时漫不经心地搅动咖啡,许久,她才抬头看向孟珮热切得近乎扭曲的脸,慢慢地说:“我倒很愿意见见盛先生的那个藏品呢。”
思及此,孟珮恼火地咬住嘴唇。她那时竟一厢情愿地以为洛纱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应允了这差事,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狡诈,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孟珮恨恨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洛纱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壁炉的火焰温暖不了她的手。当初她只为了再看一眼那座雕像,便刻意接近盛云澄。可如今,念想早已圆满,雕像她已见了不知多少回,自己到底为什么还不肯离开呢?
没想到转天孟珮又志得意满地登门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抄书的洛纱,语气嘲弄道:“还以为洛小姐是什么清高的人物,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时,居然就心机深重!”
见洛纱无动于衷,孟珮只好继续尖刻地拿她这两日调查出的旧闻刺激洛纱:“洛小姐的那个大提琴金奖好威风,谁知道背后竟那么不堪!当年你才十五岁吧?居然引得那个法国评委老头儿为你徇私!那老头儿比你爸年纪都大吧?”
洛纱霍然抬头,冷冷地说:“埃里克先生是我的导师。”
“是吗?”孟珮诡秘地一笑,“我怎么听说他对你爱得发狂,又迫于舆论,后来自杀了?”见洛纱肩膀微微颤抖,孟珮更得意了,嫣然笑道:“对,我是庸俗粗鄙,可也知道那些拿了国际大奖的艺术家们后来都是声名赫赫,一年到头全世界巡演,怎么只有洛小姐窝在大学里教小孩儿?怕不是担心丑闻传回国内,不敢抛头露面吧?!”
5
思虑了两天,洛纱同盛云澄通了电话。
电话里盛云澄嗔怨道:“洛沙,你还有十五天才回来。”尽管对方看不见,洛纱还是不自觉地笑了。
盛云澄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大堆她不在时自己有多寂寞,后来洛纱听见那边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中间穿插着盛云澄的几声呵斥,便问他怎么了。盛云澄“哼”了一声,说:“我在看着画廊的人干活儿,他们笨手笨脚的。我今晚出差飞北美,估计要两个星期才能回来,就让人把缪斯也搬去陪我。”
洛纱一晃神,叹息一声:“缪斯女神果然是你最珍贵的藏品。”盛云澄兴奋地附和两声,又开始抱怨,说前两天有个到法国出差的机会他要来看她的,结果被邵明抢先了,说还要顺带洽谈洛纱那首曲子的外国版权。洛纱安抚了他两句,盛云澄又高兴起来,说:“等我完成工作,你也要回来啦。”
洛纱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会准时回国,盛云澄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洛纱收起手机,对着巴黎市区一处高端会所的玻璃幕墙打量了一下自己,暗色镜面映出一个陌生的洛纱,衣裙性感,妆容娇艳。她妩媚地捋过鬓发,混在一群同样娇滴滴的漂亮姑娘中,微笑着进了孟璋的派对。
孟珮彻底同她撕破了脸,洛纱知道她必有后招。孟珮在她这里踢到铁板,一定会从其他地方下手。她本打算混进孟璋的宴会上,碰碰运气寻找端倪,没想到邵明居然也在巴黎,这是巧合吗?
她本就一无所有,对早年的流言蜚语也已习惯,只要有益于盛云澄,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孟二小姐才是孟家的顶梁柱,孟大少只顾着纸醉金迷,派对上乌烟瘴气,洛纱强忍着厌恶,在一群醉醺醺的男人们中间穿行,脑中却飞快地记下这些面孔和名字,思索着他们和孟氏还有云澄的关系。
一个不留神,她被哄笑着丢进一个巨大的高脚酒杯中,兴奋的男男女女开了一瓶又一瓶昂贵的香槟朝她身上喷去。
洛纱本想挣扎,可她目光一闪却依坐在酒杯中,任由金色的液体将她的衣衫打湿,目光却锁定在酒会厅的另一端。
她方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在角落里与孟璋勾肩搭背地调笑。
红男绿女们奢靡的聚会被偷拍,一沓上不得台面的照片被“啪”地丢在办公桌上,孟珮怒气冲冲地对秘书发火:“找两个人看着孟璋,我在媒体那边的人脉,不是为了替他压下这些破事儿的!”
秘书连连称是。孟珮揉着太阳穴,目光无意间又从一张照片上扫过,她微微诧异,立刻抓起厚厚的照片,逐张仔细审视,面上渐渐露出讥诮之色。
孟珮嗤笑道:“盛云澄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当着我的面假清高,回头却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抽出几张照片甩给秘书,冷笑着吩咐道:“把我哥的脸裁掉,上网找人炒热这组照片,让大家好好看看,编曲女神私下里是什么样的人。对了,照片给盛云澄拿一份,让他也长长见识。”
秘书领命而去,孟珮又改变了主意,恶意的笑容如同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她叫住秘书:“盛云澄那里不必送了,我亲自过去。”
6
洛纱乘飞机抵达国内,刚进航站楼,就察觉到旁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还自以为隐蔽地朝她指指点点。洛纱借着取行李的机会,听见正在聊八卦的女孩儿们的对话,她略微沉吟,在手机上搜索了片刻,抿紧唇,裹紧大衣朝外面走去。
盛云澄站在接机口,一反常态地没跷着脚张望,还是洛纱从背后叫他,他才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洛纱眼尖,在盛云澄锁屏前看到了他來不及关闭的新闻界面,自己演奏时的照片与孟璋派对上的偷拍照赫然并列。
然而,对于女朋友近日被炒得沸沸扬扬的黑料,盛云澄只字未提,洛纱也不动声色。回到盛云澄家,他吩咐保姆准备开饭,又照例先上楼去看了一眼卧房里的雕塑。洛纱跟在他身后,盯着他黑色的衬衫袖口。
“缪斯女神,你妹妹又回来看你了。”盛云澄快活地同少女雕塑打招呼。洛纱却问:“云澄,你信任邵明吗?”
盛云澄颇为意外,回答道:“当然,邵家三代都在盛氏供职,他能干又可靠。”盛云澄瞧见洛纱的神色,不由得关切道:“怎么了?”
洛纱沉吟片刻,只说:“小心慎重些,尤其谨防内部资料泄露,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盛云澄失笑,“这么严重?难道还包括你吗?”
洛纱绷紧脸,不见丝毫笑意,斩钉截铁地说:“包括我。”
盛云澄愣了片刻,才小声说:“有些事情,可能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洛纱一滞,叹息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看透的。”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邵明的来电。盛云澄接通电话,只几句话的工夫,脸色就变了,示意洛纱帮他打开电脑。盛云澄面沉似水,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握着鼠标。洛纱同他并肩站着,看见弹出来的新闻页面,也震惊不已。
最新的娱乐八卦,某流量偶像的热门歌曲涉嫌抄袭,吃瓜群众一路深扒,发现原来新近才以美貌、学霸、艺术家等标签崭露头角的编曲“萝莎”小姐,竟抄袭一位不知名的小作曲家。偶像的粉丝们原本因为被扣上“抄袭”的帽子而憋了一肚子火,见罪魁祸首暴露,又是近期声名狼藉、人设崩塌的萝莎,立刻掉转矛头,集中火力攻击她。
洛纱先前为了宣传歌曲而注册的微博“萝莎V”,评论区已经不能看了。而歌曲的发行方、偶像的经纪公司——孟氏娱乐,更是瞧准时机,发表严正声明,表示孟氏娱乐也是受害方,将追究萝莎以及其版权公司皮格马利翁音娱的法律责任。
挂断电话,盛云澄一巴掌抽飞了电脑,洛纱本想去拉他,没想到盛云澄回过头,双眼通红,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洛沙,”盛云澄面色可怖,声音却异常温柔,“你当年得了大提琴金奖,又在国外拿了学位,为什么不像旁人一样,当个风风光光的大演奏家呢?”
洛纱错愕,随即淡淡一笑,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云澄,你怎么变庸俗了?”
7
不过几日,盛云澄就焦头烂额起来。
不只是为了处理盛氏旗下的签约艺人“抄袭”事件,也不只是为了应付孟氏娱乐对皮格马利翁音娱的控告,整个盛氏真正遇上了大危机——孟珮对盛云澄发起攻击,声称他涉嫌恶意窃取孟氏的商业机密,操控股价、投机牟利。孟珮已将相关证据提交,公安机关已正式立案,检察院不日将提起公诉。
盛云澄从集团总部被带走时,他刚同下面的人安排好工作,见警察上门,他冷静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同他们朝门外走去。总裁的专用电梯降落在一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隔着带他走的警察,盛云澄看见了洛纱。
气派的盛氏大堂里一片人心惶惶,唯有洛纱一人笔直地站在电梯前。电梯门完全打开了,洛纱后退一步让到一边,沉默地看着盛云澄被带上了警车。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说,然而盛云澄突然无比镇定。
因为被刑拘的关系,除了律师,盛云澄不能见任何访客。盛云澄十分配合,同律师交谈时也沉着冷静,哪怕身处困境,他依然是那个仅凭一己之力就撑起盛氏的总裁。然而会面结束前,盛云澄终是沉不住气了,还是问道:“除了这些公事,还有没有人托你带话进来?”律师犹豫了许久,才勉强开口:“洛小姐……”盛云澄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律师一脸为难,却还是说:“洛小姐说,如果必要,她会毁掉盛总您最珍贵的东西。”
盛云澄一怔,随即暴怒:“谁允许她这么做了?!我不准!不准!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包括她自己!”
律师望着他,叹了口气说:“洛小姐也猜到您的反应了,她还说……”盛云澄目光阴鸷,不见半分在洛纱面前诚挚纯粹的模样,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早听说过盛云澄脾气暴躁,律师终于见识到了,他有些无奈,但还是如实道:“她说,她只是知会您一声,并没有要征得您同意的意思。”
闻言,盛云澄一拳狠狠地打在墙上,鲜血从他分明的指节涌出滴落在地上。
8
开庭日到了,孟珮踩着截止日期将公诉申请改为自诉,志得意满地带着人证物、证准备出庭。
孟珮着意安排媒体大肆跟进,又写了通稿,一时间,盛云澄陷入商业黑幕的泥潭。洛纱除了“抄袭”“荒唐”的恶名,连当年与大提琴金奖赛评委的私情也被再次掀出,声名狼藉。盛云澄这桩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极高的关注度,商界大亨、豪门女强人、丑闻缠身的美女大提琴家,外加零星的娱乐圈元素,最能挑动人们的神经。
盛云澄的司机刚把洛纱送到法院门口,正团团围着孟珮的记者们立刻蜂拥而至,将洛纱挤进包围圈的中央。孟珮笑靥如花,又为了撇清关系,特意只叫洛纱发表曲作的署名,嘲笑道:“萝莎小姐,你小时候精明,现在怎么倒蠢了?那法国老头儿能让你当金奖得主,盛云澄恐怕只能给你个罪犯妻子的命运了。”
洛纱神色坦然,淡淡地反问道:“孟小姐读过大仲马的《黑郁金香》吗?男主角被陷害入狱等待死刑时,有人曾对书中的女主角萝莎说过同样的话。”孟珮一时愕然,随即意识到洛纱在讽刺她没文化没教养,不由得恼怒地喝道:“你!”
洛纱并不理会她,对着疯狂闪动的镜头,对着观众,又只对着一个人,如同陈述真理般平静地说:“萝莎说,‘如果能做拜尔勒先生的妻子,我将是世界上最骄傲最幸福的人了,我也一样。”
然而这一切,盛云澄并不知道。
他在心中默默梳理了一遍即将发言的内容和证据,幸亏先前洛纱提醒他注意邵明,盛云澄纵使十分信任他,也不由得格外警惕。可他查来查去,都没有邵明泄密的证据,反而发现由邵明主导的几次对孟氏的小型投资格外顺风顺水,投资收益高得令人咋舌。盛云澄突然意识到,邵明没有泄露盛氏的数据,反而利用了孟氏的机密为盛氏投机——邵明受孟珮指使,给盛氏留了这个巨大的把柄,只等着孟珮给盛云澄最后的致命一击。
盛云澄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拳头。洛纱是他的恋人、他未来的妻子,无论外界怎样议论,他只相信她。他会拼尽全力扭转颓势,绝不让洛纱做出任何伤害她自己分毫的事情。
9
盛云澄果然做到了。
审理全程由法院公开直播,盛云澄和律师拿出证据,朗朗证词掷地有声,一项项逐条反驳孟氏声称其恶意盗取商业机密的控诉。孟珮哑口无言,自知扳倒盛云澄无望,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攻击皮格玛利翁音娱公司及其签约作曲家萝莎,要求他们对孟氏进行赔偿。
比起“盛云澄恶意窃密”这种足以摧毁盛氏的致命一击,抄袭案其實无关痛痒,如果法院判决成立,盛氏不过是赔点儿钱。可孟珮咽不下这口气,她必须要让盛云澄和洛纱名声扫地,她要让世人看看,洛纱是多么不堪的女人,而把洛纱当宝贝的盛云澄,又是多么可悲可笑。
孟珮一仰脸,孟氏的律师立刻会意,要求证人出庭。一个不知名的小作曲家立刻站出来,呈上证物,正是那支曲子的草谱。
律师底气十足地说:“这份稿子,是孟氏娱乐的签约作曲家郭平亲手所写,他不知萝莎何时窃取了他的心血,直到歌手景信的单曲发行,他才察觉自己被侵权。这份手稿已由专家鉴定过,笔迹时间在十六个月之前,孟氏愿当庭请检方专家再次鉴定。不知道皮格玛利翁音娱公司和萝莎是否可以提供比这更早的证据?”
洛纱并不意外,她知道,若非证据确凿、胜券在握,孟珮怎敢如此张扬。孟珮恐怕是在自己焚烧乐谱时,偷了一份,而自己的手稿早已化为灰烬。
洛纱坦然道:“我拿不出手稿,只是,此曲确实由我所作。”孟珮冷笑一声,洛纱不为所动:“我申请另一样证物出庭。”
盛云澄心爱的雕塑被呈上法庭,孟珮忍不住讥讽道:“你指望这座和你长得一样的石膏像给你作证吗?虽然雕刻匠人不过是二流水平,但他倒是对你痴心一片呢。萝莎小姐,你承不承认,这是你那个法国导师为你而雕的?”
盛云澄蓦然睁大眼睛,他吃惊地倒退两步,后腰撞在了被告席的栏杆上。他从未想过,著名的大提琴家埃里克竟然是个业余的匿名雕刻家。如果不是雕刻者心怀热烈澎湃的爱意,怎会雕出如此撼人心魄的作品?!
然而下一秒,盛云澄回过神,紧紧地盯住洛纱。如果洛纱想要自毁名誉,为他的公司洗脱罪名,他绝不允许!
洛纱在孟珮被法庭斥责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否认这座石膏像是我的导师埃里克为我而雕,也不否认他对我抱有好感。”她的目光冰冷又愤怒地扫过孟珮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避开了盛云澄:“但埃里克先生是有着极高道德水平的人,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后期又尽可能地回避我,为了解脱,他最终……自杀了。这尊雕塑是他的遗作,于九年前完成,后来从未有过任何修复,请专家当庭鉴定。”
鉴证科专家检查后,洛纱继续道:“我和皮格玛利翁音娱公司清白的证据就在这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洛纱快步上前,“啪”地砸碎了那尊盛云澄爱若性命的石膏像,从中取出一截密封的铝筒,将它呈予书记员。
洛纱迎着盛云澄难以置信的目光,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席位。她忍着眩晕的感觉,强撑着精神镇定地说:“铝筒中有五份手稿,是我于十二年前所谱的初稿,其中一份便是孟氏本次控诉的抄袭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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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谎!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连大她三十岁的老头儿她都要勾引!”
庭审在孟珮凄厉的呼号声中结束,盛氏有惊无险,盛云澄和洛纱恢复名誉,律师表示盛云澄将反诉孟珮诽谤与假证。
而盛云澄本人,却顾不得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他先签字,大步朝洛纱走来。洛纱定定地注视着他,盛云澄指尖颤抖,还没说话,眼睛却红了。盛云澄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装出恶狠狠的模样问道:“在你眼里,那个雕像才是我盛云澄最珍贵的东西吗?”
他在被告席看见雕塑的那刻,才终于意识到洛纱长久以来背负的是什么。
是顶着唾骂的压力,是放下自尊的痛苦,是对他感情的不确定。盛云澄对洛纱爱他这件事情毫无怀疑,然而,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洛纱比他以为的更爱他,即使她以为他不爱她。
千言万语从彼此的目光中闪过,洛纱无言地低下头,再仰脸看他时,已经露出了最动人的笑靥。她挽起他的手臂:“没错,我才是你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