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收

江长深

福田在弥留之际提出要求，要看一看自已种了一辈子的“鹅脖子”田。

福田是种田能手。犁耙耖样样精通，插秧割谷样样拿手，大集体时公社组织农业生产技能比赛，他得过“金犁”、“银穗”等许多奖项，虽然是薄薄的一張纸，他却宝贝似的，如今的箱底下还藏有好多张。

福田惦记的“鹅脖子”田因象天鹅的脖子而得名，弯弯曲曲足有二百多米长，宽处几十米，窄处一米不到。由于田形不规整，拉犁拖耙总要出些凶险事儿，没有人愿意干。福田得了金犁奖后，主动把犁耙的活儿应了下来。

福田的腿是在“鹅脖子”伤的。那年“双抢”，为了赶在立秋前插上秧，福田和牛都加班加点。牛拉了一上午犁，饿了，特别馋嘴，见了岸边的青草，总想吃几口。福田爱牛，只要牛走在道上，出活儿，边干活边偷吃几口青草，他也不往心里去。没想到牛在偷吃岸边青草的时候，轭头挽住了一根金银花藤。那棵金银花藤蔓又长又密，盖了半边崖，还攀上了崖上的一棵枫树。金银花藤被牛一拉，惊动了枫树上的一窝马蜂，它们顺藤顺风追下来，一只只子弹一般射向牛也射向福田，他来不及作出选择，暴怒的牛已将犁和他拖下了悬崖。下落的过程中，福田试图改变犁头的方向，减轻对牛的直接伤害，没想到他的努力是致命的，变向的犁头象一只锋利的箭，把他的大腿劈开一半。

福田天性好强，致命的伤也不当回事，找了个江湖医生一包扎，田里地里到处跑，泥活水活照样干，强撑几年后发炎病变，再治就迟了。在床上躺了七八年，直到病入膏肓。

病危的福田在病床前说出了人生的最后心愿，儿子喜田那敢怠慢。他推出多年不用的独轮车，洗净抹干，媳妇春行抱出花被子铺好，准备成行。两眼犯白内障几近失明的娘却说话了，她问喜田：你爸平时最关心什么？喜田答：二十四节气。娘又问：你爸平时最爱问什么？喜田答：“鹅脖子”田的收成。问完这两句，娘用手指了指福田的房间，压住火气说：你以为你爸是要你推着去看风景？“鹅脖子”田你们有几年没耕种，瞒得了他能瞒得过我？芳草丛中跑免子，让你爸看了，死了还能闭眼睛？

喜田一听傻了眼。手中的独轮车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喜田知道父亲恋田地，见了田荒就心慌。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失事后，“鹅脖子”田就一直荒废着，小草都长成了大树。土地联产承包时，别的田块争抢得风生水起，这块田臭狗屎一坨，无人问津。父亲找到队长要承包。队长说：你一条腿丢在那里了，另条腿也要搭进去？父亲干脆：你莫管生死，只管承包。父亲接过“鹅脖子”田后，进行了认真改造，伐去了田岸边高大的枫树和茂密的灌木林，焚烧了田里丛生的杂草，还请了几个壮劳力把几处狭窄的地方进行了开凿。宽直的地方深耕细作种水稻，不能加宽取直的边边角角改成旱地，种花生红薯，瓜果蔬菜。没日没夜的努力硬是把荒废的“鹅脖子”田里种出了金。他和春行当时都在外地打工，节假日父亲不催他们回，怕多花路费，到了丰收季节，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催他们回，帮忙收割只是个由头，目的是让他俩分享丰收的喜悦！

娘数落一通后坐在一旁生闷气，父亲又在房内一声声催问怎还不出行？厅屋中的喜田一筹莫展，敷衍着回说马上马上。喜田老婆春行突然大胯一拍，说：办法有了！她从手机里截了一幅稻谷大丰收的图片，送到福田面前，说：爸，“鹅脖子”你就不用去看了，这几年喜田一直按你说打理，宽直的地方深耕细作种水稻，边角旱地，种花生红薯，种瓜果蔬菜，年年都是好收成。这是我昨天拍的一张照片，你看，你看，稻谷金黄，瓜果飘香，今年又是大丰收。”

福田看完春行手机里的照片，嘴唇蠕动了两下，微笑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