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折射的雇佣劳动意蕴*
2019-01-29杨文俊
杨文俊,杨 颖
(1.江西财经大学,江西南昌 330013;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湖北武汉 430000)
2001 年制作并上映的日本动漫《千与千寻》,讲述了千寻由于搬家迷路而误入灵异世界,最终在自己的努力下回到现实世界的故事。这部动漫上映以来,不仅获得了日本国内观众的青睐,也得到了国际观众的好评。时至今日它仍然以居高不下的票房位于日本冠军宝座,于2015 年英国BBC 评选的“21世纪百大佳片”中获得第4名的成绩。
荣耀的背后实质上是对现实的影射。影片中无论是围绕主人公千寻铺陈的一系列故事情节,还是侧面烘托的与故事情节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形形色色的剧中人物的生存状态、言行举止等,都描绘出一种现实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实际上就是对日本现实社会主体丧失的深度刻画,也是对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的主体意识异化的呈现。这恰恰与雇佣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状况下的生存面貌具有相似性,因而围绕影片中的个别片段分析,尤其是从钱婆婆和汤婆婆的生活状态、油屋经营的劳动过程和劳动契约签订等三个方面着手对《千与千寻》以“雇佣劳动”视角加以解读,既让《千与千寻》理论化,又让雇佣劳动理论现代化。
一、两种生存生态——钱婆婆和汤婆婆
钱婆婆和汤婆婆的人物形象在动漫中十分鲜明,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也是这个灵异世界的统治者,但是两人生活的场景却十分迥异。电影中的这种设定就明晰地给我们呈现了钱婆婆和汤婆婆本身代表着两种生存生态,即钱婆婆是前现代资本家的生存方式,汤婆婆则是一种以从事服务业为主要经营方式的现代资本家。两者的生态存在具有相当大的差异,由此也构成两种资本形式获得利润的方式存在差别。
首先,我们来看钱婆婆。影片最后,千寻为了拯救白龙来到钱婆婆这里。钱婆婆居住的环境令人印象深刻,其居所整个处在沼泽湖畔,周围空旷,没有像城镇一样的遍布的生产场所。另外钱婆婆邀请千寻等人来到家里后,家里的布局都是手工业生产时期的生产工具,其中一个重要细节就是钱婆婆在运用手工裁缝的方式在缝补送给千寻的绳子。所有这些情景的设定可以看出钱婆婆代表了现实世界中的现代资本主义之前的经济社会形态,是一种前现代资本家的生存方式,基本上通过“生息资本或高利贷资本”[1]来获取经济利益。所谓“生息资本”就是一种以利润让渡方式来获取相对利润的资本,这种方式主要表现在前现代的商人身上,他们把自己的商品以高于价值的价格出卖来获得相对利润,这和后来马克思认为的产业资本家把商品以低于商品价值的价格转让给商业资本家来让渡剩余价值不同。而“高利贷资本”就是前现代的资本家通过自己的原始积累积累起一些资金,然后把它以“高利息”的方式贷出去,最后回收本金和利息的一种资本。对于这种前现代资本家的生存方式可能人们习惯了现代资本家的方式,而不能很好的理解,那么我们就用莎士比亚文学作品《威尼斯商人》中的资本家夏洛克来说明。如果把夏洛克这样的商人看作是前资本家的生产方式,也就是一种前现代高利贷式的资本家,产业革命之后的资本家当作现代资本家,这样就明白了。因此,钱婆作为一个前现代资本家,依据她居住的环境来看,很有可能她以前就是一个商人,通过“让渡利润”,最后退隐隐居起来了;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个从事高利贷的人,如同夏洛克一样,通过放贷来获取利益。当然,这也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影视中呈现给观众的钱婆和汤婆不合的缘由了。
再来看汤婆婆。相比于钱婆婆,她是一个十足的现代资本家。无脸男在“油屋”消费,汤婆婆千叮咛万嘱咐千寻:“好好捧着他,叫他把钱拿出来”,这无疑是资本家贪婪逐利本性充分地展露,为了获得利益可以丧失人应有的尊严。另外“油屋”是整个影片物的主线,它是一个温泉旅馆,迎接来自各方面的旅客。这是服务产业的典型代表,超级具有现代性和时髦性。这种现代服务产业必然是以获取利润为目的的。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中充分地分析了整个资本家阶级是以何种方式来分割、剥夺剩余价值的,也就是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在整个资本家世界进行让渡和分配。在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只有产业资本才能发生价值增殖,因而作为服务行业的“油屋”并不生产剩余价值,只有生产部门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服务行业依然可以获取剩余价值,这除了生产部门让渡剩余价值之外,还在于服务行业自身雇佣的工人来实现剩余价值的获取。产业资本家把自己对雇佣工人剥削来的剩余价值,用转让商品销售的形式把剩余价值过渡给非产业资本家手中。尽管商品在非产业资本家手中,但是想要剩余价值的真正实现,还在于把已有商品销售出去,这时雇佣工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于是非产业资本家到劳动市场上去购买自身所需的劳动力,获得对劳动者的定时支配权,通过雇佣工人的劳动过程来帮助自己实现剩余价值的获得。在这个过程中,雇佣工人在必要劳动时间内实现的剩余价值就是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而在剩余劳动时间内实现的剩余价值就是资本家除去补偿工资及其他杂碎费用外,获得的让渡利润。因此,在服务行业也存在资本家剥削雇佣工人的情况。“油屋”作为典型的现代资本主义下的非产业资本的表现形式,其中的劳动者无疑在现实中都是现代资本家剥削的雇佣工人群体。
可知,汤婆婆和钱婆婆代表着的两种不同生态生存状况的资本家生产方式,获得利润方式是不尽相同的。钱婆婆作为一种前现代资本家的生存方式,主要利润来源是通过“让渡利润”和高利息放贷,而汤婆婆则是一种以经营服务业的运行方式的现代资本家,通过榨取雇佣工人的剩余价值来获得利润。
二、油屋经营的劳动过程——锅炉爷爷到小玲
第二幕登场的便是参与“油屋”运营的劳动者们。“油屋”是一个从事第三产业即服务业的一个民营企业,是产业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阶段。因此,我们从劳动过程和经营组织两个方面来考察“油屋”运营的劳动者们。
从影视中我们可以观察出这些劳动者和经营者们在“油屋”从事着各自不同的工作,但是他们由此构成了一个等级严密的生产组织形式。这正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呈现的一种运营组织状态。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述到,“正如军队需要军官和军士一样,在同一资本指挥下共同工作的大量工人也需要工业上的军官(经理)和军士(监工),在劳动过程中以资本的名义进行指挥”[2]385。“油屋”作为一个多层的塔楼式建筑和经济单位,它的每一层布局和人员设定都充分展示了这一阶梯式组织形式。毋庸置疑锅炉爷爷作为最底层的劳动者,居住在“油屋”最简陋和最肮脏的锅炉房,每天负责指挥煤炭搬运工并为客人们烧泡温泉的热水;小玲是帮助千寻到汤婆婆办公室并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千寻的人,主要就是给锅炉爷爷送饭、打扫卫生以及经常被安排做最肮脏的清洗工作,也是基层工作者之一,他们在这种产业中必定是以出卖自身劳动力的雇佣工人,始终处于一种资本剥削和控制下的雇佣命格。而在锅炉房上面干净整洁的楼层是进行各种工作的劳动者,像监督工“番台蛙”、中层管理者“父役”、“兄役”等这些监督工人劳作的管理者,他们尽管相比于锅炉爷爷、小玲等基层员工有着较高的地位,但是依然摆脱不了他们雇佣奴隶的身份。这就引起我们的疑惑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这是因为大规模协作的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管理形式发展出了自身特有的形式,就是把监督和管理单个工人和工人小组的职能交给特种的雇佣工人。[2]385
而这种资本主义管理形式的转变离不开劳动过程不断规模化的作用。正是雇佣工人在同一劳动过程中有计划的协助,不断形成规模效应,最终使得资本的指挥成为劳动过程本身的结果。[2]374-384而劳动过程实质上展现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力发挥到一定程度的反映。马克思说:“人数较多的工人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或者说同一劳动场所),为了生产同种商品,在同一资本家的指挥下工作,这在历史上和概念上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2]374。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无产阶级自由得一无所有而只能把自身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给资本家,资本家为了谋取剩余价值又必须购买劳动力这种特殊商品与自己占有的生产资料结合起来进行生产。因而在生产过程中人格化的资本家为了不浪费自身占有的生产资料及获取剩余价值而对工人进行监督,始终保持对工人一种强制关系。[2]359随着劳动过程发展需要空间的联系即协作,使得资本主义生产力得到扩大,在这种协作方式下“资本的指挥发展成为劳动过程本身的进行所必要的条件,成为实际的生产条件”[2]384。于是资本家摆脱了体力劳动(自己监督),就把直接和经常监督单个工人和工人小组的职能交给了特种的雇佣工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工场手工业时代到大工业机器时代形成了一种高度阶级化,尽管不同时期处于底层的雇佣工人的劳作方式有所改变,但是其雇佣奴隶的命运从未改变。因此尽管“油屋”中的监督工“番台蛙”、中层管理者“父役”、“兄役”等具有相对较高的地位,但是实质上不过是一种“特种的雇佣工人而已”,无法改变自身固有的雇佣奴隶命运。
三、签订雇佣劳动契约——千寻的灵异世界生存之道
千寻与汤婆婆签订劳动契约可谓是艰难重重,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这个过程实际上折射出工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的社会下,由于必须出卖自身劳动力以维持生存而逐渐沦为雇佣奴隶的意蕴。同时,在签订完劳动契约后,受雇方会重新以玄幻世界的新身份生活,而真名将被雇主剥夺,这就影射出一种无产阶级意识的丧失。这种逐渐沦为雇佣奴隶到无产阶级意识的丧失反映的是一个由浅入深的雇佣命运意蕴。
在灵异世界无非有两种命运,一种是像千寻父母那样没有劳动就想要获得生存资料而被变成任人宰割的牲畜,一种是和汤婆婆签订劳动契约在“油屋”工作生存下去。为了救助自己的父母以及寻机回到原有世界,千寻必须要能够在这个灵异世界里生存下去,于是在众人的帮助下千寻和汤婆婆签订了劳动契约。我们知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形成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要有充足的劳动力,为了能够获取剩余价值,这种劳动力还不能是一般性质的,必须是以商品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可以买卖的资本,随着劳动力成为商品,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制度就形成了。在这种雇佣制度下的劳动力商品具有两个特点:一是自由的,也就是摆脱前资本主义的人身依附关系;二是自由得一无所有,也就是工人除了自身劳动力可以出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生活资料可以维持自身生存的情形[2]197。千寻作为人类女孩误入灵异世界,自然不同于现实世界,在这里本身便是一无所有的。灵异世界的规矩在千寻进入之时,她的救助者白龙已经很明晰地告知了她,即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要到汤婆婆那里找份工作。随之在多人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千寻和汤婆婆达成了劳动契约。另外,去找汤婆婆签约之前,白龙也是着重叮嘱千寻,无论汤婆婆说什么都要说给自己一份工作,不要说想要回家,否则就真的永远回去不了。这两个情景描画从实际上说,充分体现了雇佣劳动的两个特征——自由和一无所有。从劳动力转化为商品的角度而言,这个片段十分清晰地透视了千寻的雇佣劳动地位,也是对资本主义雇佣制度一个很好的现代性刻画。
另外,这个片段意蕴不仅仅只体现了签订一纸契约而沦为雇佣奴隶的表象,还在于真名的失去使这种雇佣奴隶命运的强化。我们发现在千寻和汤婆婆契约签订好了后,有一个重要的细节表现就是汤婆婆把千寻的真名抹去,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即“小千”。按照动漫故事内容设定,真名的失去意味着签约劳动者忘记原有和过往,现实的表现就是雇佣工人阶级意识丧失和价值丧失,这是一个典型的雇佣奴隶命运强化过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财富即“庞大的商品堆积”[2]47为出发点,深刻剖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行规律,揭示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物化”表象掩盖下的以人与人之间的对立为本质的社会形态,其中雇佣工人就是整个资本家社会残酷剥削的对象,由此得出改变这种悲惨命运,就在于要有革命的意识,进行一场无产阶级革命,从而推翻资本主义。因此,无产阶级意识对工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具有“实践的本质”[3]的作用。剧中正是由于白龙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而成为汤婆婆的附庸;千寻真名虚假化为“小千”使主人公忘记“初心”,后来在白龙的提醒下才拾得自己要救父母、返归人类世界的信念,紧接着下一个镜头千寻就去猪圈看自己的父母,这就论证了这种说法的合理性。所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始终强调以雇佣工人为代表的无产阶级要有革命意识,要有解放意识这些价值诉求,这是复归主体生命力的必要条件。
四、结语
以雇佣劳动理论视角来尝试解读《千与千寻》,无疑具有非凡意义。但是,我们一定要认识到,三个片段场景折射出来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雇佣工人的悲惨命运,形式上似乎是从资本家如何获取剩余价值,“油屋”的劳动过程和经营组织,工人签订“卖身”契约等多视角各自独立论证,实则三者是彼此衔接、相互联系,以一种整体结构性视域阐释了雇佣劳动的意蕴。钱婆婆和汤婆婆作为两种不同生态存在方式的资本家阶级,尤其是汤婆婆作为现代资本家的化身,必然拥有自己私有财产(“油屋”),掌握社会的一定生产资料和劳动工具。在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本性下,为了能够将自身掌握的生产资料发挥功效,避免成为一堆“废物”,资本家会想方设法到劳动市场寻找可以和自己的生产资料结合的劳动者。一旦找到,就牢牢的把劳动者掌控(签订契约)在自己的监管之下,由看不见的资本主义细线系在所有者手里。随着产业革命的发生,传统的工场手工业转变成机器大工业生产,工厂组织形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逐渐体系化、等级化(劳动过程、经营组织),而工人的命运不仅未能改善,反而更加恶劣。由此可以看出,整部动漫都充分弥漫着雇佣制度下的劳动气息。这种劳动形成了资本家获取剩余价值的来源,构成了劳动过程和经营组织的实质,揭示了工人的命运,将三者有机衔接,深化了《千与千寻》对雇佣劳动意蕴的折射,从而实现了《千与千寻》理论化和雇佣劳动理论现代化的双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