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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unshine:另类女团的成功之道

2019-01-28王一博李莎

看天下 2019年2期
关键词:演唱会

王一博 李莎

3unshine组合成员:Cindy(上)、Abby(中)、Dora

大屏幕上放映着粉丝提前录制的VCR,全是对偶像的鼓励。三位18岁的女孩,准确地说,是三位明星,站在舞台一侧,眼里噙着泪。这是她们第一次开演唱会。

视频结束,她们走到舞台中央。台下的800多位粉丝不断喊着她们的名字。大屏幕上出现几个字:2018“创造”3unshine演唱会。

站在中间的是队长Abby。在粉丝眼里,她是最酷的那个。演唱会开始前,工作人员曾向她透露,有一个环节你们可能会哭。Abby反问:“为什么要哭?第一次演唱会我不想哭。”现在,她站在台上泣不成声。

成员Dora上台前手里只攥了一张纸巾,这会儿,眼泪把纸巾浸透了。左边的Cindy,顶着一张肉呼呼的圆脸,自称是“门面担当”。她没想到其他两个人哭得这么厉害,觉得“再不哭有点没良心”,也跟着落泪了。

接着,3unshine在台上对粉丝们表达了足足20分钟的感谢。

一位负责控台的工作人员,准备提醒她们注意时间。演唱会制作人、X-LIVE创始人Freja回道:“搞不好就是最后一次演唱会了,让她们说完。”直到那时,Freja心里还没什么底,“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三位女孩在2015年底出道。出道方式是找人制作了一首单曲,又拍了一套槽点满满的写真,并注册微博自行宣布成团。随后三年间,她们经历了网络暴力,和经纪公司闹解约,参加《创造101》被群嘲……总之,3unshine有流量,也有争议。

2018年12月21日,她们在万代南梦宫上海文化中心举行了第一场演唱会。演唱会结束后,Freja在现场处理工作,一位同事拿着手机对她说:上热搜了。

Freja没有特别兴奋,“只是觉得完成了一小步”。

黑得发红

为3unshine办演唱会,这个想法诞生于去年夏天,她们在综艺《创造101》刚被淘汰。当时,3unshine经历了职业生涯的又一次低谷:素颜上镜,荒腔走板地表演《小青龙》,导师团的失望,Cindy、Dora被迅速淘汰,Abby退赛……三个从一出道就争议满满的女孩,再次体会到舆论的压力。

事后,她们解释称排练时间短,导致动作不到位。“我们设想的首秀完全不是这样子的。”队长Abby对本刊说。那是去年6月下旬,她们的综艺首秀刚刚结束,本刊记者对3unshine进行了第一次采访。她们穿着宽松的T恤,没有化妆,三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Cindy接上话头,自嘲说:“以前别人就说我们丑,现在觉得不仅丑还没有实力。” 远处坐着的3unshine制作人张铠麟也插话道:“好不容易我们《朵蜜》(3unshine的单曲)洗白了一点点,结果《小青龙》打回原形。”

对于张铠麟来说,当务之急,是用作品向大众证明她们或许实力不够,但不是不行。他联系到X-LIVE创始人Freja。那时,X-LIVE正和腾讯视频合作一档主推原创音乐的节目《COLOR VIBES》,录制嘉宾大多是95后年轻音乐人。张铠麟想让3unshine上这档节目。

Freja对张铠麟的到来很意外。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对3unshine的印象也停留在《创造101》的表现和出道时的那套写真。Freja听完3unshine所有歌曲后,“所有的歌都很悦耳,还有一点点时髦,跟国际流行的东西还挺靠近的”。

就这样,Freja提议干脆给3unshine做一档三周年演唱会,由她的公司X-LIVE投资并制作。

某种程度上,演唱会成为张铠麟和3unshine的背水一战。“如果演唱会不成功的话,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对于我来讲的话,可能事业就失败了。”张铠麟说。

不过,18岁的女孩们还没有意识到,演唱会的分量相当于最后一根稻草。她们的第一反应是,开演唱会?开玩笑吧!会有人买票吗?起初Freja对售票情况也不抱太大希望,她的心理预期是50张。

出道三年,一路争议,在大多数人眼里,3unshine有流量,却是“黑红”。

其他女明星上热搜往往和“美”“作品”“恋情”有关,3unshine的热搜总是奇奇怪怪。“3unshine素颜”“Cindy的腰” “3unshine首演砸了”“Cindy主办方没给钱”…… “3unshine不能用传统意义上的标准来定义她是怎样的女团,她需要自我定义。”张铠麟说。

2018年12月21日,上海,2018“創造”3unshine演唱会举行

“全球找不到一个跟3unshine一样的艺人”

这幢二层小楼位于朝阳区一个文化创意园里,门口挂着“热手文化”的牌子。租来的房子扮演着多重身份:舞蹈室、办公室、卧室、会客室、休息室、录音棚。只要没有工作,3unshine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2018年10月的一天,这幢房子来了一位“不知名”的大咖。白色运动帽,蓝色运动服,说话前先双手合十鞠躬,一开口是听不懂的日语。

这是Freja通过个人信誉背书邀请来的日本知名编舞辻本知彦。他将为3unshine设计开场舞。开场舞的背景音乐是日本音乐人world's end girlfriend(前田胜彦)的《Girls》。Freja第一次听到这首纯音乐,就联想到遭受校园暴力的孩子。而3unshine正是在网络暴力中长大的。

这首作品长达7分50秒,Abby听了3分钟就想关掉它,“越听越揪心”。Cindy开玩笑说:“可能我比较肤浅,我就只能感觉到这首歌比较悲哀,因为那个老师说最后一点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

根据三个女孩的基础,辻本知彦把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去掉了,整支舞蹈简洁、柔和。在Freja看来,开场舞的魅力并不在于3unshine跳得多么整齐,而是“她们带一点点‘拙,就很有力量”。她觉得,这至少能向国内演出市场证明,并不是只有韩国那一套舞蹈体系。

打造演唱会的过程中,Freja一度感到难度系数很高,因为 “全球找不到一个跟3unshine一样的艺人,学习的对象都没有”。“她们比较像一个概念团,并不是说流水线的偶像团。”

在公众面前文静内秀的Dora,可以视为这个“概念女团”的缩影。Dora一直喜欢唱歌,初中时,同学说她五音不全,她不相信。出道来了北京,得到专业制作人和声乐老师的鉴定,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五音不全。在张铠麟眼里,五音不全不会限制Dora成为歌手,反而是她的特点。在过去的作品里,他用电音的方式掩盖了Dora唱功的不足。在她们1月初发布的单曲《巴拉》中,Dora甚至在歌词里直接唱出:“我五音不全啦”“充满负能量的人生才是正能量”。

事实上,3unshine的很多歌曲都用歌词消解意义,表达另类的态度。比如歌曲《你姐》用歌名宣誓“我不是小女孩,不要看不起我”。再如歌曲《朵蜜》,这个词出自少女魔幻电视剧《舞法天女》,是剧中“朵蜜天女”的法术咒语。后经网友恶搞引申出“让我来朵蜜你吧”的说法,意思是“让我来辣你眼睛吧”。张铠麟刻意选择了这个表达,“有一点自醒和自嘲,但又有股力量想要征服你。”

为了保证制作质量,张铠麟找过很多制作人帮他完成作品,其中不乏一些大牌制作人,但都遭到了婉拒。拒绝的原因差不多,“3unshine不符合我的审美,她们的形象不符合我的曲风”。但3unshine的制作人名单里,还是出现了一些年轻的独立制作人,比如和蔡依林合作打造《Play 我呸》的鬼才陈星翰,被称为中国最杰出的90后制作人之一的冷炫忱等。

在非洲做翻译的安东尼尼就是被3unshine的作品打动而转粉的。安东尼尼也曾跟风嘲笑过3unshine。后来,他无意间听到歌曲《我要做你女朋友》。“当时觉得她们唱得并不是特别好,但是编曲特别抓耳,尤其是中间模拟唢呐那一段,我就觉得被惊艳到了。”乐评人耳帝也曾给予这首歌“乡土与洋气并存、重度制作与粗陋唱腔合体堪称‘工业幽默”的评价。

“她们的音乐优于国内水平,但是可能是国外一两年前流行的东西,在当下是处于(国内)非常领先的地位。这侧面印证国内的音乐环境非常落后。” Freja點评道。

这也是她愿意投资、制作3unshine演唱会的初衷。她希望这场演唱会至少在音乐制作和演出制作上,带来不同于目前国内流行的理念。让行业意识到,如果3unshine都可以做得不一样,为什么其他音乐人不可以。

3unshine像是一块难得的流量试验田,制作人们把大胆的风格塞在她们身上。新奇的理念和三个稚嫩的声音碰撞,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全新的音乐理念,只能在三个天赋不算上佳的女孩身上找到施展空间时,这是3unshine的幸运,也是行业的悲哀。

3unshine演唱会的开场舞表演

“3unshine的灵魂主要是一张大脸”

距离演唱会越来越近了。

中途,辻本知彦给Freja打电话,委婉地表达了担忧。她立刻和三个女孩沟通,指出她们训练时的不足,包括她们录制作业视频时,“一头一尾的礼仪或者是精气神这些东西都很重要”。

女孩们解释,很多舞蹈动作她们并不理解。Freja有些恼火:“这支舞已经跳了十天了,第一天就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不直接问?”

Abby把原因归结于动作有过变化。“第一次教我,就一定要把精准的(动作)交给我,要不然我就会认定不改。就是那种很容易认死理,很偏执的一个人,这也是很不好的习惯。”

那段时间,紧张的排练压缩了她们的休息时间。有天上课时,有人没忍住,打了哈欠。日语翻译看到了,说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是在我们这边,上课打哈欠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们解释,“礼仪表达方式跟我们平时的生活习惯,还有上课的语言交流都是不一样的,感觉还是有些困难。”

有时,那幢两层小楼里弥漫着争吵声。冲突爆发的原因可能是“偷懒”,“排练作业没有完成”“进步不明显”。 “处于一个家长的心态在教育她们,有时候就会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吧,说一些狠话。”张铠麟眨了眨眼,“努力还是努力了,但是要以我的标准的话,她们还应该更勤奋一些。”

作为“家长”,张铠麟带着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

同为2000年出生,Abby是公认最成熟的。采访中,她是唯一一个坦露有年龄焦虑的人。“18岁之后谁还会觉得你还小?你必须要情商高一点,你必须要会说话。女团要做到26岁觉得已经很大了,年纪在女团很重要。”《创造101》之后,她对本刊说:“人一定要变强,要不然不行。在娱乐圈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红我就巴结着你,不红就没人理你。”

身为队长,接受采访时的Abby滔滔不绝。但到了舞台上,一层看不见的壳出来了,把她裹着。她无法像Cindy那样在聚光灯下收放自如。即便是录制开场舞的排练视频,她看到画面里的自己,感到“特别羞耻”。

她很清楚,有些话能让别人听起来更舒服,但是她不愿意说,“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有时候,她喜欢用反问的句式和外界对话,比如提起舆论对她们容貌的不礼貌评论,她会反问:“我丑我碍着你了吗?”

自认“自信心是与生俱来”的Cindy,擅长用解构的方式化解问题。刚出道时,针对Cindy容貌的攻击最多。张铠麟问过她介意吗?她说从小到大,没有人说过她丑,大家只说她可爱。

在一些业内人士眼里,Cindy是独一无二的。Freja曾把3unshine的资料发给包括荒木经惟在内的外国摄影师,很多人都很喜欢她们,尤其是Cindy,“这张脸非常有造型”。耳帝也写过:“3unshine的灵魂主要是那个一张大脸宛如蓝调大师Etta James的Cindy。没有Cindy的3unshine毫无意义。”

但Freja也发现,乐天派的Cindy也有不自信的一面。去年秋天,Cindy的个人单曲《不正确的审美》上线后,一天深夜,她给Freja留言说:“评论区好像都在夸这首歌的制作,编曲包装特别好,没有说我唱得特别好的。”

张铠麟则记得,刚接触3unshine时,她们不爱说话,眼睛不敢看人。直到现在,年龄最小的Dora依旧在公众面前保持羞涩。三个人一起接受采访时,她习惯用点头的方式支持队友。但私下里,她完全展露了另一面。Abby在办公室接受本刊采访时,Dora和Cindy在客厅玩配音软件,Dora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子。她说,文静只是性格里的一部分,她以前不太会说话,“因为比较胆怯”。

现实版丑小鸭变天鹅

2018年12月21日下午2点,很多人就在门外等候了。

演唱会马上开始。此时,3unshine在侧台做最后的准备。正在戴耳麦的Dora,侧身朝台下瞟了一眼。前排的粉丝看到了她,有节奏地喊着“3unshine”。一旁弄发型的Cindy,心里想着:“一会儿可千万不要喊那么大声,我听不到音乐”。换鞋子的Abby突然有点慌,平时她不喜欢身边围太多工作人员,但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需要一个人是多么重要”。

由于不清楚3unshine粉丝的购买力,X-LIVE设定了130元、330元、630元三个档位的票价。最终共售出800余张票,其中100张VIP票售罄,330元价位的购买人数最多。根据团队的经验,330元价位的购买力大,说明艺人具有一定的商业价值和潜力。

演唱会结束后,3unshine与全场观众合影

让Freja意外的是,有些粉丝是从日本、英国专程飞回国内的。最小的粉丝只有十一二岁,由家长陪同来看。Freja表示,粉丝的男女比例基本各占一半,95后人群占比较大。

大四学生阿七,在售票通道开通时,立刻抢了VIP门票。这是他第一次追星,也是第一次看演唱会。3unshine站上舞台的那一刻,阿七十分兴奋,他和旁边的粉丝高举着双手,爆发出尖叫。那天晚上,3unshine一共唱了10首歌,除了互动环节时间延长,没有发生Freja担心的“幺蛾子”。

还有一些人没能前往现场。在非洲做翻译工作的安东尼尼在微博上写道:“遗憾不能回国看3unshine的演唱会,真的很佩服所有能够拥有巨大的勇气面对这个社会的人。”

安东尼尼告诉本刊,他是LGBT人群的一员,他的“性取向,外貌也都是人们批判的点”。“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被大众所批判的。她们敢直面这个社会,不断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来回应大众对她们的批判,很真实可贵。”

阿七则认为,3unshine吸引粉絲的原因是“勇敢做自己”。

某种角度来看,粉丝们对3unshine“非主流审美”的定位,与她们刚出道时遭遇的网络谩骂有关。Freja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巨量的恶意聚集在她们身上,她们是大众平均长相,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不放过她们。因为外貌否定掉一个人的全部很狭隘。”

也正因此,3unshine让一些普通年轻人看到了自己。几乎没有经过打磨的女孩,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真实和瑕疵,从县城来到大城市打拼。一些年轻人把对成功的渴望,投射在3unshine的身上。“这个时代需要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接近的爱豆”。Freja说,“对于3unshine大家是有情怀的,希望她们能够成为现实版的丑小鸭变天鹅。”

背水一战

演唱会结束后,3unshine上了微博热搜。

拥有250万粉丝的音乐博主HeyWarWars去了现场,他写道:“比起一般动辄上万几千人的演唱会,这场演唱会场子很小,人也很少,但是全场爆发出来的能力丝毫也不比那些很红的歌手差。”

Freja发了一条和演唱会有关的朋友圈,不少业内同行给她点赞,李宇春团队,还有一些平台公司主动联系她说,他们一直关注这件事,终于看到好结果了。

张铠麟觉得,他和3unshine的背水一战,获得了好结果。起码,半年前还被冷嘲热讽的3unshine,得到了更多的正面鼓励。

但Freja坦率地说,演唱会并没有达到她的要求。“我不能违心地告诉你说她们真的跳得很好,唱得很好,我觉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她们合格地完成了这个事情,粉丝还挺开心的。她们还需要继续学习积累更多的知识,有朝一日可以架得起这些东西。”

她最担心的是,“不知道把她们拔得这么高,是不是在害她们”。“如果她们去到一个更大的舞台的话,她们现在的素质水平可能承载不了那样的东西。不知道她们未来会怎么样,但是不能一直消耗自己的运气,如果没有一定的实力配上这个运气,这个运气很快就没了。”

有一天,张铠麟收到一封邮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发来的。一通长篇大论后,邮件的落脚点是希望张铠麟来包装自己。收件箱里还躺着不少类似的请求。张铠麟觉得“很可怜”,又感到压力,怕给那些学生带来负面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3unshine现在要培训,要提高。”

无论如何,张铠麟和Freja都认为,国内不会出现第二个3unshine了。“你要成为艺人,一定要有实力,3unshine恰恰样样都不行,这是她们的独特之处。但是在她们慢慢变好的过程中,让大家发现她们有趣的地方,让大众自己去接受,而不是我们宣传她怎么好。”

接受本刊第二次采访时,演唱会已经结束一周。当记者让Cindy和Dora给三周年演唱会做总结时,Cindy打了130分,一旁的Dora吃惊地看着她问这么高?“有30分是从你那划的。”说罢身子后仰,呵呵笑了起来。

Dora则给了及格分。“为什么扣了40分?”记者问。Cindy抢话道:“长得丑。”Dora拍了她一下,说:“40分是以后还有成长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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