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桂文学中的生态审美诗意追求
——以咏桂诗文与碑文作品为例
2019-01-28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210037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学院 210037)
海德格尔将世界分为技术世界和艺术世界。海德格尔认为,技术是对于自然的征服,是没有考虑自然的承受与供给能力的,技术作为追求最大利益的一种手段,其结果必然走向自然掠夺与无尽消耗。人类通过技术榨取自然资源以获得短暂的物质上的满足而带来的快乐,自然万物降低为单纯的物的有用性,现代技术的发展在改变我们的现实生活的同时进而影响我们的精神观念。自然与人的关系是僵硬的,缺乏交流与沟通,缺乏情感的反馈,人类在技术覆盖之下过度使用自然资源导致的对于自然的生态损害与对艺术作品自然审美的匮乏。精神的荒漠里没有审美与艺术的生长之地,人类变成抽象性的符合也难以感受到大地母亲的虚弱。人作为主体具有自然属性,应符合自然客体的生态规律,反其道而行之则会遭受祸害。1海德格尔在忧虑中提出了自己的生态理想——“诗意地栖居”。
生态美学之精神观照使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转向:不想把生活和技术过多的混在一起,也不想让生活被市场牵着走,不想生活都标准化,而是希望心灵向自然敞开,恢复日常生活的诗意。我们走向理想之境的重要的途径之一是以这种生态审美的眼光去看待生活,以生态存在的维度去解读文艺作品中的诗意。文章以桂文学为例。
一、咏桂诗词中所表现出的精神乐土
自然表现在文学艺术作品是以审美的方式去表达现代人精神中的感性力量,寻找栖居之诗意和对自然温柔的情怀、敬畏之感与和平安宁之心境,学会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中国诗词的特点就在于基于其自然特性之上的,对其精神上独特的风韵之歌咏,诗词一直以其凝练的语言,唯美的意象传达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2我们对于桂花的本身进行审美,更重要的是感受桂花的蕴涵的文化和历史内涵。3桂花独特的自然特色表达了诗歌的精神审美和回归。
桂花的特性常在诗词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桂的自然属性与实用属性的发掘。最早见于《楚辞》,如屈原《离骚》写桂: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茞?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脩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4
屈原《离骚》中有“杂申椒与菌桂兮”,申,重也。椒,香木也。其芳小,重之乃香。菌,薰也。这里指椒、菌桂皆香木。取自然属性桂木之香。“矫菌桂以纫蕙兮”,矫,直也。举此香木以自比。“索胡绳之纚纚”,胡绳是一种香草,纚纚形容貌好,意为自己的角色是自律的,没有松懈。这里诗人用菌桂与胡绳之自发生香之品性以洁身自好,共勉自身德行之持恒。
其次,吟咏桂树、桂叶、桂枝自然属性之芬芳。如曹植在《桂之树行》这一首诗中极言桂为佳树之美好,自然之泽与仙人修道结合,将道家的淡泊无为与桂树的树枝高以通天际,俯以接地极,桂树作为自然之吉象,与天地与人之道相融合。这大概就是人与自然相通之境。再如唐李商隐《无题》:“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以赞美桂叶写情思。宋朱熹的《咏岩桂》:“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天香生净想,云影护仙妆。谁识王孙意,空吟招隐章。”写了桂的生长环境,花色花香花姿。
最后,以桂比德的情怀,以桂之象征寓意入诗。如“折桂”被赋予了“登科及第”的内涵,有“郄诜重折月中桂”之典故。更将桂花岁寒流芳的气节象征人的气节品格。唐代王绩在《古意》中:“桂树何苍苍,秋来花自芳。自言岁寒性,不知露与霜。幽人重其德,徙植临前堂。”诗中将桂树秋季开花,冬季郁郁葱葱的生长特性上升到了人之厚德、不畏霜寒的气节之上。元杨维祯“桂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不以无信而改德易行也,吾有志于桂如是,何暇计隐之山不山也哉”,已将桂作人格精神之象征。
二、铭桂碑文上所展露的生命归宿
海德格尔在论述人的存在时强调人是向死而生的,生命最终会归于泥土、化为尘埃。中国古人喜欢在人死后记录下身前的事迹以功垂千古、留名后世。便作碑文流芳百世。生命在最后的历背上程中并没有消逝,而是以文化的方式雕刻在石碑上,让后代承蒙祖先之德,延续生命相续的情感。桂的意象常出现在碑文里,以桂木之香洁暗合内在之德馨,常以桂枝落、折以喻人之死亡、生命流逝之芬芳,见于很多碑文墓志。
桂有芬芳,形容女子之淑。古人常在铭文上以慰逝者,刻写生前之德。常出现“桂性芬馥”、“八桂齐荣”、“桂生必馥”、“桂出含芳”、“如瑶若桂”、“芬桂千龄”、“桂郁松滋”、“馥质冬桂”、“桂馥筠贞”等歌颂之词。亦有“桂落雕芳”、“桂圃摧芳”、“风摧桂枝”、“桂销初馥”、“桂落秋下”、“苌哀幽桂”、“兰桂夙摧”、“桂折未秋”、“桂树摧枝”、“销桂之悲”等写生命之凋零,桂与人类情感共通。生命最后安宁与归,桂文化对于死亡的表达是深切的、诗意的。
三、吟桂散文中寄予的绵绵忧思与乡愁
现代人的情感表达也往往一种意象引发回忆,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桂花作为一自然花卉,也会以其特别突出的特征让人记住,并在某一种特定场合想起,引发情感的审美。当代台湾女作家琦君写过著名的散文《桂花雨》,文中写了对桂花的记忆,桂花连结着乡愁和童年温馨记忆。在作者的记忆里桂花成熟时朵朵要落下来如同下雨一样伴随阵阵落香,父亲作诗称赞“细细香风淡淡烟,竞收桂子庆丰年。儿童解得摇花乐,花雨缤纷入梦甜”。
桂花摇落以后,全家人会出动,将桂花的小枝小叶去除,把桂花铺开在簟子里连晒数日,晒干后收入铁罐子里,可以泡茶喝、做桂花卤,过年时做糕饼,做桂花栗子羹。这是童年最美的味觉回忆。有段描写摇桂花的情景:“我们边走边摇,桂花飘落如雨,地上不见泥土,铺满桂花,踩在花上软绵绵的,心中有点不忍。”5摇桂花的场景展现的是人在自然中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琦君对于故乡的情思表现为对于桂花的怀念。怀念桂花如雨的场景,怀念用桂花制作美味的食物,更怀念与父母在一起的充满温情的童年。桂花作为载体承载了所有人类情感中最美好的乡思与凝望。
生态审美观要求在人与自然的无功利相处关系中感受自然界无穷无尽的丰富性。6对于自然关系的审美以散文的方式表达出来更能表现人类情感的丰富性。散文是一种情感最细腻的创作题材。苏东坡曾在寄友人的信中说自己的文章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得不止”,这种分寸感是散文家对于情感分寸的拿捏之处。散文的高明在于它通过感觉来抒情,在微妙变化的感情中找到情感的灵动流淌与丰盈饱满。乡愁是文学中常古常新的母题之一,远离故土的游子在时光过滤,空间流转登高望远时,故乡的一切即便是痛苦的经历也成了心中的圣洁,如郭风念及乡土怀思会说“月亮像一瓣栀子花”。与其说故乡是人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特定空间,不如说她已成为游子心中的乐土,精神的家园。而味觉的记忆是人在年幼时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味觉的习惯一经形成往往终身难忘。如此古人的“秋风鲈鱼”之思也不单单是一种纯然的潇洒,就像文中桂花作为香料在各种食物中留下的印记,是深刻的持久的。桂花是故乡之物,无论苦乐忧思或漂泊,桂花作为一种情感寄托之物也赋予了永恒的生命与价值。
由此总结,艺术生命的诗意来自于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在经历了对自然的发现、破坏与反省之后领悟到人类精神面向自然的敞开是艺术与美获得生命力的重要途径。审美意识强调去重新发现自然的生命力,生态意识强调恢复自然的原貌,二者的结合点在于,生态美学以对于原初的自然生态审美去欣赏自然的美,寻找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最后的精神信仰皈依于人之生存的自然栖园。生态审美的觉醒提高了人们对于自然的尊重与敬畏,也使文化回归到了与自然的和谐有序。
注释:
1.王全权,周碧琬.论国产动画电影中传统文化的美学价值及其影响——以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为例[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20(04):17-21.
2.庄众显.浅谈诗词的格韵律调[J].大众文艺,2018(9):38-39.
3.周碧琬.对牡丹文化生态旅游发展的思考[J].经济研究导刊,2018(26):110-112.
4.王逸,黄灵庚.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127).
5.琦君.桂花雨[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47).
6.周知新.试论中国兰文化的发展脉络[J].大众文艺,2018(16):246-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