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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林黛玉形象的审美内蕴

2019-01-28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122

大众文艺 2019年9期
关键词:妙玉林黛玉黛玉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214122)

《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典范之作,其艺术技巧高超精湛,有着深刻的思想文化内涵。在《红楼梦》中,林黛玉无疑是最灿烂夺目的女性形象。曹雪芹书写了一位将闺阁的温柔婉约与文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好气质相结合的林黛玉,同时这位惹人心生怜惜的少女对爱情的的执著追求及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博得了千万文人墨客的喝彩。

一、别具一格的女性诗人

清代诗人张潮在其诗文《幽梦影》中曾这样定义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也矣。”诗词为心可揭示黛玉美之精华所在。

初看认为黛玉的女性诗人气质来源有二,一是常年累月的缠绵病榻,二是终日小心翼翼、不敢多行多言郁积的寄人篱下。而这两点又起到了相互促进之效用,沉郁哀思、多愁善感使病情更反复无常,而病痛之下心绪也愈加低沉。生病造成的身体疼痛,对黛玉而言,内化为精神挫折,这使她更体会到孤独沮丧、忧伤悲观。但是痛苦却能激发出人的智慧与灵感,成就出优秀的诗人。但曹公的慧智绝不仅限表层,曹公为了建构黛玉的深层内涵良苦用心。

黛玉独特的女性诗人气质表现在遵循世间万象的谐和融洽之中。而追求和谐之美在《红楼梦》中则体现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是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初春时节,万物复苏,黛玉净屋焚香,等待着大燕子归来。颦儿对于大燕子的关心体贴如同对待人类一般,充满爱惜怜悯之情。颦儿的潇湘馆,不似其他金钗的院落,强加许多人为景观,用人工雕琢取代自然之景。颦儿的住处千竿翠竹成荫,四面皆生机盎然之景,处处谱写着和谐的韵律,这一点恰恰是天人合一之精髓。遵循大自然原本的休养生息,对大自然的秩序的不多做干涉这正是对自然的尊重,亦是对和谐生活的向往与追求。黛玉的生存状态是与大自然的生长规律息息相关,和谐相通的。

黛玉独特的女性诗人气质容纳了诗歌深沉高远的意境。诗歌想突出其意境高远,最难之处在于所绘之景观既符合现实之景,又承载作者独特的审美理想,写实之景观与理想之景观相交会在一处,共同筑成优美却不显突兀,华丽而不矫作的诗文。曹公文笔之精华在于他借鉴诗人的创作手法,以诗人沉郁高远的笔触来书写《红楼梦》这部伟大的史诗长歌。曹公不是只采用简单的“临摹”方法,而是用其隽永的精神理想去酝酿渲染他表达的涵义。用诗歌之美表现景观之壮,以景观的雄奇营造高雅的精神环境,曹公以这种写作手法为黛玉女性诗人气质中高远深沉的意境营造了氛围。潇湘馆中,放眼观去,一片生机盎然,千竿翠竹成荫,清新明亮,使人心性淡然。竹乃四君子,竹喻君子之节,不从流俗。居竹当竹性竹心使然,颦儿恰如傲然挺立的翠竹一般,品性高贵不屈,节操高雅。不仅如此,曹公行文之中曾多次突出黛玉品格高贵,不容亵渎,在文中颦儿自制芙蓉签以及所做的菊花诗不仅得众女儿称赞,更是夺得头筹。菊,清寒傲雪,不畏风霜。芙蓉,又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之风致恒为众人称赞。竹、菊、芙蓉相互交织,颦儿幽静绝尘,高贵脱俗的精神品格就脱颖而出了。

黛玉独特的女性诗人气质包含着对世间万物的包容情怀。著名的作家海德格尔认为“人类本真的生存方式总要寻求诗意的栖居”,“诗意不是一种轻飘飘的状态,而是人本身生存的光华。”大观园中,具文采精华者并不少,众人输黛玉之处重在诗魂。且看黛玉的诗文,所做诗文行云流水,别具一格,标新立异,诵读过后只觉口齿留香;做诗之人孤高清傲,不同流俗,一种羽化登仙之境界袅袅而生。黛玉积年累月缠绵病榻,她的生命得以延续,不仅是贾宝玉的精神支撑,从未间断的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诗词带来的精神慰藉。黛玉所作之诗蕴含人性的美好,可以说黛玉的生存是一种诗意的绵延。用诗歌驻成生命的黛玉,她的生活更加婀娜多姿,孤标独傲。黛玉的生活如同“诗意栖居”。曹雪芹塑造的“潇湘妃子”黛玉形象,折射的人性的光辉,散发着人文关怀的理性之美,黛玉的生存之态,应是从古至今众人仰止的理想生活状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态度与审美情趣也油然而现。曹公以诗歌的蕴藉隽永点缀了黛玉的书香之韵,黛玉的婉转灵秀又营造了诗文的缥缈空灵之境,两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以诗传人,化人为诗,相辅相成。

二、精神平等的爱情追求

林黛玉的动容之处不仅仅在于其文采斐然,其打动人心之处更在于其高远的境界,心灵的幽静及至纯至善的精神世界。而林黛玉的精神之美在正体现在她对待爱情的态度以及她独立坚强的人格与意志。其容颜之美与悠然高远的精神之境相辅相成、彼此成就,两者互相交织,共同塑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林黛玉。

黛玉的爱情蕴涵着儒家的“德惠”观念。宝玉与黛玉爱情的萌发虽然有着前世的姻缘设定,但是两人的关系实际上以儒家范畴的“德惠”提供了“恩义”的伦理前提。在《红楼梦》第一章节中,有一位僧人与一位道长以“智慧老人”的身份交代了林黛玉的身世由来。黛玉原是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因得神瑛侍者的灌溉滋养,方得以存活。“灵河岸边,三生石畔”源于唐代诗人袁郊《甘泽谣》中的典故,讲述了李源与和尚圆观死后化为牧童,并与其相逢的故事,而牧童所唱山歌云:“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其中“情人”而非爱侣之意,其指的是有情谊的好友,故而可知如此超越生死的深情厚谊原不单指狭义的男女情爱。再回看“木石前盟”的起由,原是神瑛侍者的普渡众生的仁爱之举,同时对黛玉而言,黛玉最初也不是因爱慕神瑛侍者而入世还泪。宝玉前世的“灌溉之恩”与甘露之德皆富有儒家思蕴,其“报恩”内涵可见一斑。正如《礼记·曲礼》所言:“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异非礼也。”神瑛侍者出于怜悯而给予绛珠仙草甘泉之浴,其行善之举挽救了仅有一息的绛珠仙草,这是生命的馈赠;而绛珠仙草下世报恩,用一生之泪——即“生命”的另一种演绎来报还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之恩。如此可见,曹公在构建黛玉与宝玉的爱情关系时,首先以佛家的姻缘之说为龙骨,再以道教文学中的谪凡神话为血肉,共同建构宝玉与黛玉的入世之情缘与灵界之恩义。因此,宝黛之间,不仅有爱情,更充溢着恩情,因感念而珍惜,情谊则愈渐深厚,终成“恩爱”。

黛玉的爱情在平淡生活中氤氲深化。现代学者米契尔及赫特提出“同质理论”,即生发情感的二者往往具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及相似的家庭背景,同时两者富有生理的吸引力及人生观、价值观及世界观皆有相契合之处,方能生出情爱。这一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既需要时间的沉淀积累,又需要二者的交互磨合。而千百年来,我国传统文学史上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皆是以情感的热烈来衡量爱情的浓淡,情不知所起,却教人生死相许亦成为这类作品的情感教条。而《红楼梦》中宝玉与黛玉的感情则与这种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大相径庭,成为这种虚幻爱情的最大突破。细读《红楼梦》便知,黛玉于宝玉之生死相许、宝玉对黛玉的情有独钟起因为年幼之时便相依相伴,这是青梅竹马的情愫渐生,构建于点点滴滴平淡生活中。随着年岁的增长与思想的成熟,同伴间的深厚友谊方渐渐向男女之爱转变。《红楼梦》中黛玉追求的是能够在精神上交流、心灵上引起共鸣的知音。宝黛相爱,贵在是背叛封建礼教的“儿女真情”,贵在“叛逆理想”的相知,贵在两心相悦、发自肺腑、顺乎人情。荣宁贵族的家族利益,需要贾宝玉继承祖业,走仕途之路,那么,他们所要求贾宝玉配偶的,也自然是能辅佐他成功的贤良淑女。林黛玉明知舅舅贾政严加管教贾宝玉的目的,可她从未劝过宝玉,因此宝玉“深敬黛玉”。黛玉在贾宝玉的心中,不只是情意相投的爱侣,更是拥有共同叛逆理想的意中人。而这便如帕斯卡所言“总而言之,我们爱的不是人,而是他的素质。我们不必嘲笑有些人老是要求别人尊重他们的地位和官职,因为我们爱一个人也都是爱他不过占有一时的那些素质。”而宝黛之间的“知己式”爱情何不为一种“素质”的吸引?当宝黛之间的爱已发生,却并未瞬间消逝,而是如古树根脉绵延盘桓。宝、黛两人的爱情都化为炊烟袅袅间的点点滴滴。“今儿好些?吃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这细腻入微的日常关怀中诠释着何为“至情”,“至情”就是“回思皆则沥血滴之至情至神也。”正是这淡淡的生活中酝酿出这如此真挚的爱情,情有因而起,方令人沉醉,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追寻。

黛玉的爱情冲破了传统爱情观的束缚。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大力宣扬其“情至”说——“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汤显祖的爱情论点是很值得深思的,其所宣扬的观点从本质来讲是一种思想独裁,是一种违背人性的论断,并极严重的忽略了人性的复杂与人生的多种可能性。汤显祖如此论断,无疑是将爱情置于人生的第一要义,爱情凌驾于一切感情至上,将伦理纲常抛掷不会,但这种所谓的“痴情”却可导致情感失真或越过边界,变得歇斯底里。而曹公笔下的黛玉爱情观则完全不同于汤显祖。曹公认为爱情的至高境界应是“一心诚虔,就可感格”“只在敬,不在虚名”,这一点在黛玉身上则体现为恩慈忍耐。黛玉在与宝玉相处之间,从未要求宝玉不许欣赏其他美好的青春女性,当金钏投井身亡,宝玉悼缅时,黛玉的态度是支持并赞同的。当宝玉对黛玉表露心声“我心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而黛玉听过觉得并未不妥。这种伦理亲缘优于爱情的排序彻底推翻了汤显祖将爱情视为第一要义的不实论述。弗洛姆曾在其著作《爱的艺术》中这样说:“通常,人们都把他认为占有性的依恋,我们常常发现两个‘相爱’的人对于任何别的人都不再感到爱。事实上,他们的爱只是二人份的自私。”爱情若无法超越这种自私,那么二者将在这种狭隘密闭的空间之中窒息生厌,最终走向爱情的完结。那么如何使爱情保持新鲜?则当如黛玉一般,对于爱情绝非束缚压抑,而是欣赏与超脱,正如修伯里所言:“生命教给我们,爱并非存于相互的凝视,而是两人一起望向外在的同一个方向。”当爱情超越霸权,不再狭隘偏执,承受的起岁月的消磨,终达恒久恩慈的深度,则历久弥新,成为情爱的至高境界。

三、出世入世的双重对照

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之中,作家、艺术家常常使用对比这一技巧。使用对比手法就是将不同的人、事物与相同的人、事、物的特色之处进行一一列举和比较,并在其相异之处进行解释说明。曹公的在文学作品上的独具匠心之所以被后人称赞至今,其中对比手法的巧妙运用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我国古代哲学(美学),很早就有阴阳之说。庞大纷繁的万千事物,就归纳综合在这道理当中,世间万物皆为“双面像”。曹雪芹正是继承我国这一美学思想,在进行艺术创作对比时比较自觉地甚至是匠心独具地为我国传统美学的一大特点的“艺术对比”。

在《红楼梦》中,无独有偶,与林黛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同出自姑苏的一位女子——妙玉。黛玉和妙玉的身世十分相像,她们都是江南水乡中温润的小家碧玉,两人的父亲都是依凭读书走上仕途之路,两人皆出自书香门第。黛玉、妙玉二人虽体弱多病,但两人皆样貌极佳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大观园里,黛玉是钗群里作诗至多也是最佳的墨客。不消多言,黛玉是才学横溢的,她的文学素养和文化造诣使许多文人墨客叹为观止。黛玉就像暖阁深闺中的墨客,亦是骚客文人中的闺秀。而与黛玉相比,妙玉的才华甚至更高一筹。中秋月夜,妙玉曾向林黛玉、史湘云等人大展文采,虽然曹公在妙玉的人物刻画上没有多施笔墨,但是短短几句凝练而蕴藉丰富的句子,就将妙玉这个聪敏灵巧、卓尔不凡的带发修行的女子形象成功的展示在了众人眼前。观妙玉所做的《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足见其才学横溢。单看她强调“真情真事”,就可见其文采之不俗。黛玉和妙玉一样寄人篱下,但是黛玉是和贾府有着不可隔断的血亲之缘,她在贾府中的地位与众贵族小姐一般,从未受到冷待,而妙玉与贾府并无过深的渊源,她在贾府是孤身一人,处于无依无靠的境地。

曹公的精妙之处在于将黛玉、妙玉分别比作松树与梅花相互映衬。曹公特意将腊梅置于栊翠庵中,使翠竹立于潇湘馆间,绝不是临时起意。它只能更加恰如其分地凸显黛玉、妙玉在曹雪芹心中的位置,她们是曹公心头的宠儿。端庄秀丽的样貌,机敏过人的才智,目下无尘的高贵品格,坎坷不幸的成长经历,无奈使然下的寄居生活并不能这段两个妙龄少女的傲骨,因此让人觉得清高孤僻“不合时宜”。黛玉蔑视权贵,从不愿折骨媚俗。繁华富贵、显赫一方、世代簪缨的名门贾府没有让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女感到温存,却感觉“风刀霜剑严相逼”。漫天飞花时,黛玉却负着荷锄将遍地残红用香绢收集,然后埋在春泥之中,其举动看似悲观消极,实则这是她一生所愿,是她对生活深深的热爱。与桃花林间为残红浅吟挽歌的黛玉一般,深居在曲径通幽的佛寺古殿的妙玉的性子也是孤高自许。面对贾府中位高权重的统治者——贾母,妙玉也只是“应付”地端上了二等茶。放下她们不管,自己去陪黛、钗品尝梅花雪。苏轼曾赞梅花,有玉骨仙姿之节气。栊翠庵之外的傲然红梅,尽显妙玉的寒香逸韵。在《红楼梦》中,妙玉既是一个常伴青灯古佛闺阁小姐,又是一个眷恋世俗红尘的出家人。

诚然黛玉与妙玉有诸多相似之处,那为何黛玉之美流传千古,为世人所叹?黛玉虽目下无尘,却仍心怀温情,不似妙玉之冷漠。孤高清冷的黛玉,却蕴藏一丝烟火气息,这样的美人是可爱的,我们能感受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那么这也正是黛玉的美之独到所在。

四、结论

林黛玉是曹公呕心沥血刻画的女性形象,作为全书最重要的女主人公,她与贾宝玉的爱情悲剧是全书的主线之一。林黛玉有着双重的人格,一方面出身名门的贵族身份既使她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另一方面又使她孤高自傲,双亲的早去,在贾府中寄人篱下的艰难辛酸的生活处境难免使得她猜忌怀疑却又极易敏感伤怀,黛玉用自负掩饰着自卑,在她娇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凄苦的心。与同为十二金钗的妙玉相比,黛玉在孤高冷傲的同时多了一份温情,少了一点冷漠。林黛玉虽只有十几岁的芳华,但她以她的人生悲剧在中国文坛上书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文化艺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林黛玉的美丽之处不仅仅在于其温柔娴静的姿态,西子捧心的容颜,她钟灵毓秀和别具一格的文人诗才以及敢于对抗封建社会的执著爱情追求更令无数文人骚客将其铭记于心。无论内化于心,亦或外化于形,黛玉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感。扶风照水西施容,灵秀哀郁诗人才,黛玉之美独具一格,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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