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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化与边缘化:拉美民间音乐与文学的互文性

2019-01-28洪思慧武汉大学文学院430072

大众文艺 2019年4期
关键词:互文性拉美文学

洪思慧 (武汉大学文学院 430072)

本文以近现代拉丁美洲民间音乐/文学为关注点,从互文性角度探讨音乐与文学创作灵感缘起的交互影响以及二者内在结构的相似性。广义的互文性实指一个能够自由对话的文化空间,由于文学与音乐的创作规律本质上具有交互作用的可能,而拉美文化普遍带有殖民历程、民族混血和边缘化趋向,使其具备多元性的特征,特别适合其民间音乐与文学形成互为镜像的照应对象。

一、多元化:拉美音乐与文学的殖民、混血特征

拉丁美洲包括墨西哥、中美地峡、加勒比海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洲地域,现有5.77亿人口,主要由印欧混血种人、黑白混血种人和印黑混血种人组成,此外还有黑人、印第安人、白种人、黄种人及其他外来移民人口。拉丁美洲文化是名副其实的混血文化,这种文化的成型过程中,殖民历史对这片大陆的文化进行了重大改造。在长期殖民统治中,非洲黑人音乐/文学、欧洲白人音乐/文学和原住民印第安人音乐/文学,相互对话、交流、借鉴,对这片新大陆新文化的产生影响深远,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拉美音乐/文学独特风格的形成。

首先,谈及黑人文化一般都要追溯至非洲大陆;谈及非洲大陆,往往关涉到殖民、他者、权力、白人种族中心论和民族/个体认同问题。非洲音乐作为世界民族音乐大树之根,在民族音乐学话语体系内占得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在文学领域,非洲大陆则代表着另一套象征化的符号系统,从约瑟夫·康拉德的作品便可略知一二。康拉德擅长海洋文学、丛林文学并赋予其作品以政治批判的功用,从事航海生活20余年丰富了他在非洲、南美等地探险的经历。从《黑暗之心》、《吉姆爷》沉重的话语叙述中不难体察殖民统治的社会历史带给非洲的苦难以及作者对黑人奴隶的同情。白人殖民者操纵着非洲大陆上空隐形的权力网,对黑人奴隶进行规训。非洲民间音乐的开创性和卓越性在受统治时期几乎被无视,“他者”形象成为欧洲人眼中黑人奴隶的另一符号身份,在一定程度上致使非洲音乐和文学传统断裂,民族认同发生扭曲。带着这一色彩、带着这一系列非洲符号,黑人奴隶来到了拉丁美洲,催生了拉美音乐的发展。

其次,作为殖民者的白人,在拉美音乐与文学方面的影响力同样不可忽视。欧洲厚重的古典音乐传统、章法严谨、体裁多样的音乐作品、漂泊的游吟诗人、宗教与世俗相抗衡的艺术形态、独特的民族民间乐器、记谱法与“标准”音高体系等等,都对拉美民族音乐产生潜移默化的溶蚀作用,其中欧洲传教士们在拉美的音乐传教活动功不可没。文学亦如是——久居巴黎的科塔萨尔深受欧洲文艺价值体系的引导与启发,其短篇小说均呈现如高超的对位法构成错综而协和的复调,双线叙事游走在现实生活与艺术幻想之间,如同复调音乐的两个声部,互为补充。这种“多声部”式写作增加了文学与音乐叙事的张力,拓宽了艺术表现空间。欧洲传统在拉美大陆的实践衍生出超乎欧洲本土的“爆炸”式反应,这片混血大陆艺术创作的幻想和奇异性由此大大增强了。

最后,本土的原住民印第安人文化,依然保持生机。受制于安第斯高原和山脉的地理条件限制,外来殖民者的文化传播受到一定阻碍。虽然这并不能阻止殖民者对原生文化的破坏;不过在音乐和文学领域中,曾经被神话传说、宗教语言支配着的人们,在现代语境下仍拥有大批同类,印第安文化传统得以保留发展。对当今民间音乐起到较大影响作用的部分源自印第安传统民间乐器、民间舞及民间歌曲(曲调),一些民族传统节日也被保留下来。未被物质文明和现代科技侵染毒害的原住民音乐文化,彰显出一种混血大陆独有的主体风格,在与欧洲、非洲的文化渗透过程中,具有抗争和交融的二重性。

如同文学领域科塔萨尔直言自己受到欧洲写作风格和价值体系影响一样,拉美文化的“被影响”在他的小说中同样表现得显著而突出。其实,经历着交汇、冲突、混合、渗透、融合的绝不仅是拉美音乐,科塔萨尔的小说创作也在不断重复、变位、交汇、合一的幻境与现实中着笔,所有这些都是互文性关键要素“影响”的展现,促成了拉丁美洲文化被影响的一条主要途径。

二、边缘化:“个体模糊”与“集体无意识”的混合

由殖民和移民导致的拉丁美洲多元混血文化的形成,在丰富这一地域文化内涵的同时,几乎不可避免地弱化了民族主体精神对民众的影响。换言之,过于繁复的多民族性格交互使拉美缺乏一种一以贯之的民族个体意识,充满不确定性的文化发展轨迹,造成断裂式的民族认同形成过程,进而引发主体对自我身份确认的模糊,从而成为被审视的“他者”。

拉美文化中的“个体模糊”特征可被视作雅克·拉康镜像体验的前阶段,即主体尚不能认识自我与他人的对立,现实与想象的情景意识在确立认知过程中被混淆,因此主体需要在“他者”目光中不断探索找寻自我的确立。由于“他者”同样具有“个体模糊”的危机,于是找寻“主体与自我”存在感的努力,成为拉美艺术家创作的原动力之一,其结果在拉美地区实际上形成一种封闭式的互为镜像的体验,主体身份依旧模糊。镜像体验并不一定需要一面镜子,有时它可以借助一面玻璃,就像科塔萨尔《美西螈》中具有模糊性主体身份的、长久凝视美西螈并最终透过水族馆玻璃变成一条美西螈的“我”。

“个体模糊”带来的无疑是民间音乐与文学上的边缘化趋向。这里的边缘化并非指在世界舞台上文化地位的边缘,而是关乎拉美艺术家创作偏爱的形式及内容指涉。这里不得不提到在拉美大陆土生土长的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的魔幻现实主义。它使得一片在政治经济上因长期殖民压迫而落后于世界的大陆经历了一场“文学爆炸”而走在世界文化前沿。读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读者不会对此感到陌生,“主体模糊”催生的内心独白、意识流动在幻想中完成了对现实的拆解。谈到魔幻现实主义,马尔克斯是人们公认的首选代表,但其实科塔萨尔的创作同样具有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又或称之虚无的现实主义。如前所说,科塔萨尔的作品充满了重复、变位、交汇、合一,时间与空间可以被混杂和跨越。例如短篇小说集《秘密武器》中《追求者》一篇,主人公约翰尼曾拒绝对自己的萨克斯演奏进行录音,他反复强调道:“这是我明天正在演出的曲目”。这里时间的秩序被完全打乱,叙事无需在现实时空中进行,魔幻却为表现现实之真。所有的超自然、神秘、恐怖、怪诞,虽确实源起于土著印第安人的神灵崇拜与巫术传说,我们却不应单纯视之为传统民间文化习俗的延续与异化呈现。在现代语境下,自我与他者、真实与幻想的混淆才是孕育光怪陆离的魔幻成分的根基;而这种对孤独与荒诞的魔幻化诠释,其实标志着拉美文学与文化觉醒的开始。如此而言,我们是否应期许一场“音乐爆炸”的到来?

在世代累积的文化记忆场中,集体记忆与个体记忆交织,以图巩固集体的主体同一性,使集体获得掌控文化存贮与传播的权力与义务。对“集体性”这一词汇的敏感使人们意识到拉美大陆对外来者(游客)展现出的边缘化倾向,以及外来者(游客)对拉美大陆形成的异国想象。以笔者在墨西哥的凝视视角所生成的拉美异国想象为经验基础,我对拉美国家凝视的印象和想象是极其鲜活、深刻的,因为它完全符合外来者根据认知经验和社会集体想象物而幻想形成的心理期待,即与先验的拉美形象相契合,这或许是个体潜意识在发挥作用。与外来者(游客)的社会集体想象相对应的,是内部者(本土人)的“集体无意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作为一种群体心理现象,在科塔萨尔文学作品中被推及到民族、人类的高度。民族的迁徙、口头的传颂、和无意识的积淀是一种社会性遗传,在这一层面上,民族音乐体现了其遗传的方式。约翰·布莱金认为,音乐证实了已经存在于社会和文化中的东西,音乐形成的方式与主体人在不同文化环境下形成的社会经验密切相关。在集体无意识的语境中,或许可以说民间音乐是在“有意识”地表现无意识的本能,同时、表现了拉美文化的边缘化趋向。

三、互文性:拉美音乐与文学互为镜像的机制

从互文性视角探讨音乐与文学的联系,首先需要明确互文性的应用范围。“互文性”又称“文本间性”或“互文本性”,首由法国思想家克里斯蒂娃提出,在文学领域可被理解为文本彼此之间像一面镜子,每一种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使得文学作品乃至文学现象之间能够相互关联、相互指涉并互做解释。显然,这种对互涉性寻找的本质特征并非只存在于文学研究领域。互文性理论从诞生之日起,就包含着拓宽语境的开放性潜力,像拉动一张充满弹性的可延伸的网,完全能够将应用范围扩展到诸多文化视域中,进行多学科、多领域的对话。一切语境无论是政治的、历史的,或社会的、心理的都变成了互文本,这样互文性就显现出既扩展了传统文论的研究方法,又依旧包容着传统文论的研究内容。

音乐与文学在互文性的关照下,同样具有互为镜像的表征。拉美民间音乐/文学指涉极广,它经历了不同时代背景和历史发展时期,由原住民印第安人文化、作为殖民者的欧洲白人文化、殖民统治中被贩卖到新大陆的非洲黑人文化交织而成。那么,音乐从何种角度、以什么方式与文学相关联,显然应该选取个案研究来加以认识,例如可以将南美民族民间音乐与阿根廷籍旅欧作家胡奥利·科塔萨尔(他同时也极富音乐涵养)的短篇小说作为切入口,二者皆经典,皆具力量。王尔德曾说:生活模仿艺术,生活实际上是镜子,而艺术却是现实。这里必须强调一个重要要素,即科塔萨尔的小说灵感皆源于生活经验而非思想经验,对生活经验的萃取使其作品源于现实、却超越现实。与之相似的是南美音乐——以阿根廷民族音乐为例——按类型可划分为源自印加文化的印第安传统音乐、从北方到安第斯山区,直至中部及潘帕斯大草原的广阔地带所流行的克里奥约音乐、以及享誉世界的探戈音乐。虽然原生性与移民性同存,但不可否认的是其音乐创作灵感皆源起于生活经验。

至于内在结构相似性,需要谈及科塔萨尔对自己文学创作的一个比喻标准,因为这一标准同样适用于一些民族民间音乐作品。他认为一个好的短篇小说就像一个星球,有严格无误的运行周期、善始善终、并且自成封闭体系。这体现在他的短篇小说集《动物寓言集》、《秘密武器》、《万火归一》中,每一部短篇都具有严密的运行章法,叙述流畅,首尾圆融;尽管某些小说具有开放性结局的特质,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开放”结尾,他作品的形式和结构都是封闭的。

从Music Online: The Garland Encyclopedia of World Music网站上Vol. 2: South America, Mexico, Central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 Audio CD一章中,可以找到拉美音乐的范例(如阿根廷探戈),其中的大多数乐曲能够成为一个像科塔萨尔短篇小说那样的星球。无论是以三声、四声和五声为调式结构基础、音域狭窄、乐句短小、曲调多为下行、演唱中还夹有假声的印第安传统音乐,还是音域不宽、节奏多为3/4拍、6/8拍,主曲调和伴奏之间的节奏交错叠置的克里奥约音乐,抑或作为舞会舞蹈的探戈,它们都有运行周期、乐句发展有迹可循,独立且封闭。更不用说探戈音乐后经阿斯托尔·皮亚佐拉发展为登上世界舞台的、为现代听众所熟知的音乐体裁。

总之,围绕拉丁美洲文化多元化、边缘化及互文性关键词的探讨,旨在建构民间音乐与文学交互分析与对话的可能。文学研究以书面文本为主体,民族音乐学则偏重田野调查的资料;而民族音乐学发展到今天,在实践过程中,理论分析也应得到强化。通过建构音乐与文学对话的机制,希望能够拓宽民族音乐学理论分析的视野——记谱的谱面呈现使人们得知民族音乐之然,互文性的跨学科分析使我们更好地得知民族音乐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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