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海洋小说中的冒险精神探究
——以《金银岛》《珊瑚岛》和《勇敢的船长》为例
2019-01-28张星霞烟台南山学院人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00
⊙张星霞[烟台南山学院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0]
⊙段汉武[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英国在1588年海战中一举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之后登上“海上霸主”地位。到了19世纪,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殖民国家,统治着世界约四分之一的领土和人口。为了巩固其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来的殖民系统,英国不仅向殖民地输出大量资本,还对殖民地进行文化控制,而文化控制的关键在于在殖民地进行意识形态的传播。“作为意识形态的传播手段,英国小说给予整个世界不断的影响。”这期间涌现了大量的海洋小说,这些小说带有鲜明的帝国殖民色彩,渗透着明显的帝国意识,建构着特殊的帝国殖民话语,它们“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帝国主义事业的一部分,它们起到了宣传、强化帝国主义的目的”。美国当代文化批评理论家爱德华· W.萨义德(Edward W.Said,1994)在其著作《文化与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
)中揭示了文本创作、文化构建与帝国意识之间的“共谋”现象。本文以《金银岛》(The Treasure Island
)、《珊瑚岛》(The Coral Island
)和《勇敢的船长》(Captains Courageous
)等海洋小说为例,从偶像崇拜和武力崇拜这两方面探讨大英帝国冒险精神的形成机制以及它是如何通过小说文本而得以张扬,并以有形或无形的形式渗透到殖民地文化思想之中的。一、冒险精神的形成机制
(一)偶像崇拜
皇家海盗和皇家海军在英国殖民史上具有突出的地位和作用,它们共同为帝国主义事业服务,并做出了重要而独特的贡献。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小说中,二者都代表着一种特权身份。此外,他们身上具有显著的冒险精神,是许多英国民众心中的偶像。
海盗群体对帝国的发展具有促动性。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这段时期被历史学家称为海盗的“黄金时期”。英国之所以能够在1588年海战中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靠的就是这些勇猛强悍的海盗;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海盗的船只以“武装民船”的名义对敌对国船只进行海上掠夺,为英国积累了大量的资本,英国经济得到了迅速发展。在此后的殖民扩张历史中,海盗们又书写了新的篇章。英国历史上比较著名的海盗有亨利·詹宁斯(Henry Jennings)、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爱德华·蒂奇(Edward Thatch)以及巴沙洛缪·罗伯茨(Bartholomew Roberts)等。这些被授予“私掠许可证”并成功为英国劫掠财富的海盗不仅会得到伊丽莎白女王的奖赏,还会受到许多英国民众的尊敬和爱戴。在民众心中,他们简直就是民族英雄一般的存在。《金银岛》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创作的一部海盗文学作品。小说中涌现了大量的海盗:弗林特、西尔弗、黑狗、皮尤……除了弗林特属于虚构之外,其他海盗均是“黄金时期”著名的海盗。弗林特是海盗船长,也是小说中最先出场的海盗。在他心中,船长代表着很高的荣誉,因此他刚入住吉姆家的旅馆就让大家称呼他为船长,并且总是不知疲倦地向大家吹嘘自己过去在海上的丰功伟绩。可想而知,海盗在当时的英国社会具有很高的地位,海盗船长作为海盗中的领袖,其地位更是不言而喻。《珊瑚岛》中的拉尔夫不甘心只在沿海做贸易,他立志成为伟大的船长。《勇敢的船长》中的船长也代表一种高度的权威,凡挑战船长权威的人必受惩罚。此外,在《金银岛》中,皮尤是个瞎子,西尔弗是个瘸子。为了骗取吉姆、利夫西、特里劳尼等人的信任,皮尤自称是“在义不容辞地保卫自己的祖国时失去了双眼宝贵的视力”,而西尔弗则自称是“在不朽的霍克手下,为祖国效力时丢失那条腿的”。这听起来非常高尚、伟大。显然,他俩善于揣摩他人的心理,也因此成功蒙混上船。“所有水手都敬重他,甚至服从他。他跟每个人谈话各有一套办法,甚至为每个人都特意做点什么。”利夫西说:“高个儿约翰非常称我的心。”
“同时,海盗活动也促进了英国海军力量的增长,间接刺激了英国的殖民扩张。”在《金银岛》中,吉尔的父亲将自己开设的旅馆命名为“本鲍将军”。本鲍将军是18世纪末英国著名的海军,吉尔的父亲对他尤为崇敬,因此用他的名字和头衔为自己的旅馆命名。本鲍将军的原型是赫赫有名的威尔逊将军。在1798年的尼罗河战役中,威尔逊将军率领的英军舰队歼灭了拿破仑率领的地中海法军舰队,也因此成了维多利亚人心中最伟大的海上英雄。
英国政府冠以海盗和海军“皇家”的美名,让他们为自己创造财富,于是海盗和海军就成了大英帝国的代言人。他们身上具有显著的冒险精神,并且为帝国主义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许多民众纷纷拥护和效仿,渴望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
(二)武力崇拜
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教育家托马斯·阿诺德非常重视体育训练在公学改革中的作用。通过体育运动,学生们获得了许多优秀的品格,培养了男子汉气概。许多教育家都认为正是体育运动维系着大英帝国的统治。然而,后人对于阿诺德的模仿可以说是过犹不及。过度重视体育训练产生的结果是对武力的崇拜。作家们通过文本建构大英帝国的价值观念,并为其背书。因此,这一时期的英国小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金银岛》成书时间为19世纪后半叶,书中展现了一阵阵伴随着武力的腥风血雨。弗林特船长敲门的时候,是“用随身携带着的推杆般的棍子使劲儿地敲门”的,可见他习惯了武力。西尔弗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他和汤姆密谋杀死吉姆一帮人,说要“把他们像一群猪一样地宰了”,还说要亲手把特里劳尼的头从身子上拧下来,之后又将汤姆、梅瑞杀害。在吉姆面前,西尔弗也逐渐露出了真面目:“我可以确信,他指望着攫取那笔财宝,在夜幕的掩护下找到并登上‘希斯潘纽拉号’,在这个岛上把每个正直的人的喉管都割断,像他当初打算的那样,满载着罪恶和财宝,扬帆而去。”确实,《金银岛》中的人物主要是依靠武力来解决问题的。
吉卜林号称“帝国主义诗人”“帝国号手”,其作品无不包含浓厚的帝国主义思想,他非常热衷于暴力性场景的描写。“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教育家们一样,吉卜林一直相信拳头和棍棒在青少年教育中的作用。”《勇敢的船长》中的主人公哈维接受的就是棍棒式的教导:一开始,他贬低、诬陷渔民,船长屈劳帕狠狠地给了哈维鼻子一拳;他工作的时候,屈劳帕的儿子丹拿着鞭子监督他。就连丹自己也说:“这滋味我经历过。爸第一次把我打趴下就是上次——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感觉到总是想吐,孤孤单单的。这我清楚。”在棍棒式教导的背后,显然是屈劳帕对武力的崇拜。过度重视体育训练是武力崇拜的萌芽,它为帝国的殖民扩张蓄积了身体力量,与之相对应的是冒险精神。一个热爱运动,并且凡事喜欢诉诸武力的人往往不安于现状,他往往会通过冒险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一个热衷于冒险的人则必须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二、冒险精神在文本中的体现
维多利亚时代涌现出了许多以冒险为主题的小说,它们为读者提供了认知、探索新世界的途径,其中包含了诸多英雄人物,而这些英雄人物的特点之一就是具备冒险精神。
《金银岛》中的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具备冒险精神。弗林特船长刚出场时,“他那粘着柏油的鞭子,垂挂在穿着邋里邋遢的蓝外套的肩上;他的双手粗糙,布满伤痕,上面有黑黑的破裂的指甲;那道马刀伤疤划过一边的面颊,脏兮兮的,呈铅白色”。这段入木三分的外貌描写间接展示了弗林特船长在海上的冒险经历,读者能够隐隐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野性的力量。皮尤是瞎子,黑狗“左手缺两个手指”,而西尔弗“左腿齐臀部被截掉了,左腋下拄着一根拐杖,使用起来出奇地灵活,驾着它像鸟儿那样跳来跳去”,这些都是冒险精神在他们肉体上打下的烙印。对于讲述自己的经历,弗林特船长总是乐此不疲。这些经历都是弗林特船长引以为傲的资本,而且他的故事再恐怖也抑制不了人们的好奇心。乡村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弗林特船长的到来无疑增添了乡民们的乐趣,满足了他们对于外部世界的好奇心。与此同时,乡民们内心深处的冒险情结也逐渐被唤醒。吉姆从弗林特船长的航海皮箱中获得金银岛的藏宝图后,兴奋不已,“充满了对航海的幻想和有关奇异的岛屿及冒险的最诱人的期待”,“一连几个钟头对着那张地图盘算着”,上面的所有细枝末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让吉姆如此心心念念的,绝不仅仅是远方的那些宝藏,还有异域他乡的冒险将带给他的体验。
在《珊瑚岛》的开头,拉尔夫说道:“周游世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它使我心中充满欢乐,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即使他已经听说了南海的珊瑚岛上的人嗜血成性,但是他偏偏对珊瑚岛最感兴趣,也下定决心离开父母漫游南海。杰克说自己从小就非常喜欢读游记,这表达了他对于冒险生活的向往。对冒险精神的追求必然要通过物质载体来实现。19世纪,英国人借助于工业革命的产物轮船,远赴海外,追逐经济利益、宣扬英国文明。像《金银岛》中的“希斯潘纽拉”、《珊瑚岛》中的“箭号”和《勇敢的船长》中的“四海为家”等轮船都是保证主人公踏上异域他乡之旅的外部条件,而这些都得益于工业文明的发展。工业文明的本质在于探索自然、改造自然,是冒险精神驱使下的产物。
三、结语
事实上,英国的冒险精神古已有之:从大航海时代开始,它就一直激励着英国人民,推动着英国文明蓬勃发展。它已深深地熔铸到了英国民族的血液之中,成了英国的民族精神,到了大英帝国鼎盛时期愈益彰显,也成了19世纪的时代精神。这一时期的冒险精神主要源于偶像崇拜和武力崇拜,是大英帝国价值观念的表征。冒险叙事的兴起使得冒险精神通过文本而得以张扬,并以有形或无形的形式渗透到殖民地文化思想之中,而冒险叙事的背景往往离不开海洋。19世纪英国的海洋文学尤为繁荣,它们以海洋为创作背景或描写对象,通过冒险叙事,对海外殖民地进行大胆想象,其中又以小说为最。英国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是海洋孕育了英国文明,孕育了英国的冒险精神,并且为英国开启了驶向外部世界的通道。“16世纪开始的海外殖民为文学提供了世界视野下的创作语境”,而“文学为殖民形象和理想的交流传播创造或提供了渠道”。英国殖民者利用坚船利舰开疆拓土,构建了地理意义上的帝国,而作为文本的小说则参与了文化意义上的帝国构建。大英帝国不仅把其政治制度和经济模式移植到了殖民地,还把其文化思想嵌入殖民地的意识形态之中。小说文本与帝国构建互映互动,资本输出往往与文化渗透同行。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作品并非只是向读者提供消遣乐趣那么简单。这在当下复杂多变的国际格局中,尤其值得我们关注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