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终结与永恒
2019-01-28崔洪爱济南大学文学院济南250022
⊙崔洪爱 [济南大学文学院,济南 250022]
1817 年,黑格尔在海德堡发表了被称为“西方历史上关于艺术本质的最全面的沉思”的演讲,在演讲中他提出了“艺术已经走向了终结”的著名论断,从此,对于艺术或者文学终结的论断层出不穷,引发了一次又一次的艺术大讨论。
1972 年雅克·德里达曾在他的著作《明信片》中说道:“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都在劫难逃,甚至连情书也不能幸免……”而同样作为解构主义代表人物的希利斯·米勒在他的著作《文学死了吗》中也讨论着这个问题。本文以米勒的书为基础,探究文学的永恒性。
一、文学面临的危机
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剧烈发展以及新媒体的迅速扩张,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变革,而身处其中的文学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其影响。“文学就要终结了,文学的末日到来了”,文学面临着危机,这再次引发一批人的恐慌。希利斯·米勒在《文学死了吗》一书中列举了种种文学面临的危机。
首先是作为文学载体的印刷产品等行业受到剧烈冲击。进入新的网络时代,电子产品冲击着纸质文学,印刷行业的业绩不断下滑,众多报纸杂志停刊。仅2018 年就有近三十家报纸杂志停刊,其中包括《北京晨报》等老牌的报刊。网络时代除了使印刷业受到重创外,希利斯·米勒还指出,新媒体的产生还带动了文学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但是被改编的影视作品不再是原来的文学,可以说它是一种再创造产生的新的艺术作品。但往往这个新的艺术作品的品质要低于它的文本作品。2017 年,张嘉译等联合主演了《白鹿原》,单纯作为一部影视作品来说,无论是剧本还是演员的演技都是优秀的,但是相比原作,其思想内容大大降低,人物形象的丰满度也远远不及原作。比如白灵,作为白鹿原上最有灵性的女子,她的灵性是因为黄土高原那片神圣的土地,来自于天地之灵气,然而在改编的过程中,白灵却被披上了浓厚的政治外衣。
除了读者群体脱离文本以外,从事文学研究的“年轻教员”群体也在不自觉地发生变化。“全世界的文学系的年轻教员,都在大批离开文学研究”,“他们写作、教学的方式常常接近社会科学,而不是接近传统意义上的人文科学。他们在写作和教学中常常把文学边缘化或者忽视文学”。
同时,在文学内部也发生了改变,文学作品是世界、作者、读者、作品的统一,但是,罗兰·巴特在《作者之死》中提出,一部作品一经诞生,他的作者就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在新时代下,作者失去了对作品解释的绝对权威,“文学作品与其作者之间的纽带终结”,读者可以自由地对作品进行解读,但是在这一过程中,读者的阅读性却面临着巨大挑战。
通过以上分析,米勒揭示了目前文学终结论盛行的“合理性”。在这种内外夹击之下,文学“苟延残喘”。之后米勒却笔锋一转,提问“什么是文学?”否定存在的前提是存在的存在,知道存在为何物。高唱文学终结的调子,首先要弄明白文学到底是什么。
二、文学的永恒性
米勒在《文学死了吗》中提出了两种意义上的文学,第一意义上的文学作为一种西方文化机制,是一种受历史条件制约的形式,而第二意义上的文学是对文字或者其他符号的一种特殊用法,在任一时代的任一人类文化中,它都以各种形式存在着。
从第一意义上来说,文学完全是时代的产物,它依靠社会历史条件而存在,当这种条件发生改变时,文学就会产生震动甚至走向灭亡。而从第二意义上来说则恰恰相反,文学并不依赖于时代,它具有高度的独立性,不会因为历史条件的变化而走向毁灭。米勒认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是第二意义上的文学,第二意义上的文学是一种虚拟的现实,米勒认为它一般拥有五个基本特征:
第一,文学作品常常是暴力的。文学不仅满足了读者进入虚拟现实的欲望,而且这些虚拟现实又常常引领读者进入死亡、性的夸张暴力以及语言非理性中的颠覆性。
第二,文学具有陌生性。在文学创作中常常用到陌生化的创作手法。米勒认为,任何文学作品之间都没有相似性,每一部文学作品都是特别的、自成一类的、陌生的、个体的、异面的。每一部文学作品都依靠它的虚拟性实现了一种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的可能。
第三,文学是施行语言。“文学中的每句话,都是一个施行语言链条上的一部分,逐步打开全文的想象域。”也就是说,文学为读者创造了一个虚拟的现实,而读者需要对作品做出回应。读者对于文学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他们是文学作品的“第二作者”。但正如罗兰·巴特提出的,作者在完成这部作品的过程中就已经死去,读者是无法完全再现这个虚拟的现实的,就连作者自身都不可能完全再现这个世界。
第四,文学保守自己的秘密。白朗修说:“想象的领域虽是文学作品的全部丰富性、复杂性之源,其本身却是无面目的、空洞的,如同深渊。”“文学掩藏自己的秘密,永不揭示它们是文学的一个基本特征。”沈从文的《边城》以翠翠的等待结尾,谁也无法知道翠翠此后将会如何,在淡淡的忧伤中给予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
第五,文学使用修辞语言。在文学的虚拟世界里,构建它的砖瓦便是修辞手法。通过修辞手法可以使笔下的世界更加栩栩如生,人物形象更加呼之欲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米勒认为文学是独立存在的。第一意义上的文学是“形式的文学”,强调作为文学载体的重要意义,从这一层面上来说,文学载体或可说等于文学的内在生命力,一旦一种文学载体消亡,往往就意味着文学的死亡;第二意义上的文学作为真正的文学,是超越文学载体而存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依靠文学载体,文学载体的存在只是为了更好地保存和传播文学,并不是文学的审判者,真正的文学具有永恒性。
米勒的观点是较为正确的,文学需要载体来传播,但是并不会随着某种文学载体的消失而走向终结。文学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否则从甲骨到青铜铭器再到竹简布帛,中国的文化早已随着历史的长河销声匿迹了。
但是,米勒对于文学特征的分析有一些不合理的因素存在。
首先是对于暴力的理解。并不是所有的文学都具有死亡与性的夸张和暴力,尤其是反映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更显牵强。中国传统诗教讲究“温柔敦厚”,讲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追求兴象玲珑。这种夸张的暴力与性的描写,一般为正统文学所耻。在这里的暴力理解为“情景”更为合适,有情、有情节、有矛盾冲突、有可读性,是一种吸引读者走进作品的奇特力量。
其次,文学具有独立性,但是这种独立性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存在的。文学载体对文学的影响力虽然不是决定性因素,但也不容忽视。孤芳自赏的文学是不存在的,它一定是通过阅读来流传的,否则文学就无法发挥它的作用。同样,文学创作也离不开现实世界的影响。在此,米勒提出了一个问题:文学是发明还是发现?米勒认为,文学可以定义为一种奇特的词语运用,来指向一些人、物或事件,而关于它们,永远无法知道是否在某地有一个隐形存在。这种隐形存在是一种无言的现实,只有作者知道它,它们等待着变成言语。无论文学怎样描绘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它必定是有一个现实作为基础的,需要作者在“灵光乍现”的那一刻发掘出来。“艺术来源于现实,但是高于现实”,正如雨果所说:“艺术中的真实根本不能如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是绝对的真实。艺术不能提供原物。”而这种“虚拟的世界”,虚实结合,构成了真正的文学,这也正是对文学相对独立性的论证。
因此,当明白真正的文学的含义时,应该就能明白,文学不会死去。
三、关于阅读文学
上文提到,文学正是依靠读者的阅读才能真正发挥它的内在力量,同样,也正是因为这种力量吸引读者阅读文学,使文学不死。通过阅读,文学的社会功用才能真正得到发挥。对于个人来说,“悲剧通过激起怜悯和恐惧,从身体和灵魂上净化掉这些不良情感”。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文学更具有塑造社会结构和信念的作用。比如中国古代的经典著作,“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可以说是整个中国人的思想结构的基础。
为了更加有效地阅读文学,米勒进一步提出了阅读的“非逻辑”。米勒提出了两种阅读方法,一种是天真的阅读,就像陶渊明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第二种是缓慢的阅读,包含两种形式,一种是修辞阅读,它要求读者密切关注文学中所使用的所有的语言技巧;另外一种是批判阅读,质疑文学作品如何灌输阶级、种族或性别的信条。这也就是一种研究性阅读,是对文本做研究时必须使用的阅读方法。
这两种文学作品在逻辑上看似是冲突的,但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既是第一境界,也是最高境界。
四、结语
纵观整部《文学死了吗》,米勒虽然列出种种文学面临的危机,但他仍然坚信文学是永恒的。当然,米勒的观点也存在一些缺陷。当媒体时代席卷而来时,我们不必过于悲观,王国维曾言“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如此。文学是随着时代而不断向前发展的,并且文学也有自己的独立性,足以让自己在时代潮流中保全自身,要把眼光放到历史发展的逻辑当中,不能被眼前的一些景象所迷惑。
①〔法〕雅克·德里达:《明信片》,艾伦·巴斯译,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04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美〕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秦立彦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页,第18页,第57页,第57页,第60页,第101页,第60页。
⑨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90页。
⑩〔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陈中梅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