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尔晚期悲剧中“家”的主题解读
2019-01-28赵亚珉郭楚凡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南京210044
⊙赵亚珉 郭楚凡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南京 210044]
美国诺奖作家尤金·奥尼尔作为其家庭悲剧的“终身受害者”,在其晚期作品《长日入夜行》《月照不幸人》及《诗人的气质》(以下分别简称《长日》《月照》和《诗人》)中,以家庭为单位,展现了家人间的矛盾和爱恨撕扯,揭示了家庭悲剧产生的原因,引发读者对资本主义社会家庭关系的反思。
一、消极与逃避的家人
在三剧中,每个家庭成员似乎都是悲剧家庭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家庭悲剧的制造者。父母给孩子树立了坏的榜样,既不能处理自己的问题,更无法引导孩子。面对家庭矛盾,他们都选择了逃避。家长的态度让孩子在面对生活现实挑战时,只会重复父母的悲剧。
(一)消极的家人
在《长日》中,丈夫蒂龙演出之余经常光顾酒吧和俱乐部,妻子玛丽一人独守旅馆,使得玛丽对婚姻生活极度失望。受父亲的影响,两个儿子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在玛丽的记忆中,长子杰米夜里做了噩梦或者闹肚子,蒂龙总是用一小匙威士忌当药喂给孩子,杰米因此间接成了酒鬼。童年的极度贫困使蒂龙养成了视钱如命的价值观。为了赚钱,蒂龙放弃了成为艺术家的理想,直接影响了小儿子埃德蒙对事业的追求。身为母亲的玛丽,同样充满负能量,她的毒瘾不时发作,有一次竟穿着睡衣奔到码头企图跳水自杀,彻底改变了两个儿子对待生活的态度。埃德蒙不仅从此知道了母亲吸毒一事,更因为对母亲、对生活的绝望,经常想到自杀。玛丽对杰米的影响也是致命的。杰米寄希望于以母亲的成功戒毒来鼓舞自己改过自新,但母亲的半途而废彻底浇灭了其重燃的希望之火。蒂龙和玛丽不能尽到父母的责任,无法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导致两个儿子面对生活挑战时,重蹈父母的消极、逃避和悲剧的命运。
在《月照》中,老霍根对女儿乔茜在自信心和自我认知方面产生了负面的影响。他时常嘲笑乔茜的相貌,把女儿形容成“老母猪”“蠢母牛”,骂她是“又懒又胖的娘们儿”。父亲的挖苦导致乔茜无法认识到自身的善良美好,极度不自信,缺乏安全感,总觉得低人一等,对爱情极端自卑。
在《诗人》中,梅洛迪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里,坚信自己是尊贵的乡绅。他对自己的错误认知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女儿萨拉的性格。萨拉在内心深处和父亲一样,认为自己出身高贵,举止傲慢。而母亲诺拉愿意为爱牺牲一切的爱情观也对女儿日后与西蒙的感情造成了不良影响,使她变成了爱情的奴隶。
(二)逃避的家人
在《长日》里,三个男人都选择用酒精逃避现实世界。蒂龙通过喝酒逃避生活中的痛苦,逃避妻子和孩子的抱怨;杰米效仿父亲,跑到百老汇,借威士忌和妓女暂时忘却现实的残忍;埃蒙德则借酒消愁,逃避自己病重和母亲再次吸毒的恐惧。玛丽也用自己的方式逃避,先是试过自杀,接着用吗啡自我麻醉,将自己与家人隔离起来;她逃避儿子爱德蒙染上肺结核的事实,逃避家人对她吸毒一事的怀疑和追问。面对家庭矛盾和冲突,他们都选择了逃避,不停地责怪抱怨对方,一家人陷入不见天日的漫漫黑夜,无法自拔。
在《月照》中,杰米用酗酒来逃避母亲重病即将离世的可怕未来;母亲去世后,他更沉迷酒杯,无法面对自己将孤独终老的惨景。杰米则通过自我毁灭和自甘堕落来逃避人生的失败。
《诗人》里的梅洛迪则每天对镜孤芳自赏,把自己想象成乡绅老爷,逃避自己不过是一个开小酒馆的爱尔兰农民的现实。他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愿接受卑微的家人,不敢承认自己娶诺拉的真实企图。诺拉也选择了逃避,逃避丈夫不关心自己,对自己置若罔闻的苦痛。
二、失衡的爱
不可否认,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深爱着对方,只是他们的爱里夹杂着各种复杂情感,最终导致了爱的失衡。有人为了家庭,选择了妥协和自我牺牲;有人为了个人利益,牺牲家庭;也有人把爱变成欲望,占有所爱之人。
(一)妥协与牺牲
在《长日》中,为了爱情玛丽牺牲了做修女的理想。在《月照》中,乔茜在母亲死后,主动担起了家中母亲的职责,照顾父亲和兄弟们。在她眼里,他们都是需要照顾的“小男孩”。她不惧怕父亲的责骂,勇敢地帮助兄弟们逃脱父亲的奴役。不仅如此,她为了照料父亲和保住农场,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诗人》里的妻子诺拉为了维持丈夫的体面和尊严,和女儿一起打理小酒馆,整天累死累活。过度的操劳使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她变得年迈且丑陋。她因对丈夫盲目的爱而丧失自我。为了爱,她先是脱离了教会,接着像奴隶一般地劳作,忍受着丈夫的种种羞辱。她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只是为了维护梅洛迪的荣誉。女儿萨拉也为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牺牲。为了帮父亲还债,她低三下四地去恳求杂货铺老板。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她去小酒馆当服务生。
(二)自私与占有
《长日》里的蒂龙极其自私,为了省钱,宁愿把病重的儿子送到免费的州立农场养病,即使后来他声称无论埃德蒙想去哪里疗养,他都可以出钱,却也不忘提醒儿子要“合情合理”。除了吝惜金钱,他对妻子的爱也很自私。他嫉妒儿子分享了玛丽的爱,不惜花钱请奶妈把儿子带得越远越好。他还自私地把自己的理想强加于长子,希望他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杰米为了独占妈妈的爱,不仅间接害死了弟弟尤金,还嫉妒埃德蒙受宠,存心毁掉他的人生。在《月照》中,霍根也很自私。一方面,他不顾女儿的名誉,默认乔茜对外声称“妓女”一事,只为了不让其他男人爱她、娶她,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占有女儿的爱;另一方面,他又为了守住自己的农场,得到杰米继承来的遗产,不惜用谎言哄骗女儿和杰米上床,逼迫他们结婚。《诗人》里的梅洛迪更是自私,他对象征自己尊严的母马的在意超过了对妻女的关心。他驱使她们奴隶似的干活,自己却逍遥自在。萨拉抱怨道:“咱们雇不起一个女招待,可他却养得起一匹良种母马,神气活现地骑着马到处转悠、出风头!”梅洛迪为了维护自己的高贵形象,不惜贬低诺拉和萨拉,嫌弃妻子乡巴佬土腔,讽刺女儿的手粗糙,却忽视女儿的糙手正是长期劳作造成的事实。
三、无法回归的家
在三部作品中,家不再是家人的精神港湾,而变成了无法回归之地。家人没有家的归属感,家人之间缺乏理解。每个人身处家中,感到的却是孤独、寂寞。
在《长日》里,虽然大家住在一起,实际上却彼此隔膜。父亲蒂龙不懂什么是家,总是带家人租住蹩脚的旅馆,因此家人体会不到家应有的感觉;比起和家人在一起,玛丽更喜欢独处,因为她在这个所谓的“家”中得不到温暖和理解,只有怀疑和不信任;长子杰米不被理解,就用自甘堕落反抗父亲的期待;小儿子埃德蒙甚至怀疑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深感自己是个“局外人”,永远找不到“归属”,对“死亡”却时时充满“眷恋”。在《月照》里,老霍根的三个儿子纷纷逃离这个没有温暖,只有劳役和压迫的所谓的“家”;杰米在原本的家庭中得不到父亲的肯定和母亲的爱,于是他只能通过乔茜的爱来弥补这一切。《诗人》中的梅洛迪无法清醒地认识自己,导致他无法与妻子、儿子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一个人活在自己光荣的过去里,自我欺骗。他排斥着这个在他眼里“低贱”的家,仿佛自己从不属于这里。诺拉和萨拉也是如此:她们只是这个家的奴隶,享受不到家庭带来的幸福感。
四、结语
奥尼尔笔下的“家”给人压抑和震撼。他描绘了各个家庭的困境和痛苦,展现了家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以及归属感缺失的家庭悲状。他以家庭的悲剧揭示了现代人的悲剧,用悲剧来表现苦难,“目的在于通过苦难突显人的崇高价值”。在奥尼尔晚期的这三部剧作中,家不再是美好和温暖的象征,而是充满怨恨和不理解的噩梦。这种复杂的情感既表现了剧作家对家的向往,同时也是对资本主义制度下家庭关系的深刻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