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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圣坛》的诗学意义阐释

2019-01-28绍兴文理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名作欣赏 2019年26期
关键词:赫伯特圣殿诗行

⊙吴 虹[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1593—1633)是早期现代时期一位“敬虔诗人(devotional poet),他要虔诚地表达就本质而言是语言物种的人类,如何才能被建成适宜表达上帝的活着的圣殿”。要建造基督徒心灵的圣殿,就需要有破碎的心灵,这显然充满悖论含义。然而,这个主题在其代表作诗集《圣殿》中反复出现,作为诗人,赫伯特总是在重复叙述这一悖论。《圣殿》(

The Temple

)包含“教堂门廊”“圣堂”与“教堂斗士”三个部分,其中“圣堂”部分是该诗集的主体部分,包含了一百六十多首诗歌。“圣堂”部分开篇的《破碎的圣坛》(

The Altar

)将破碎的圣坛与破碎的心灵联系在一起,点名破碎的圣坛由心灵铸就。

一、《破碎的圣坛》的图形诗传统

位于“圣堂”部分开篇的《破碎的圣坛》是一首图形诗(pattern poem),从音步数量以及诗行排列来看,赫伯特似乎特别沉迷于诗行的数字特征与比例,有意将长短行交替使用,使诗行排列呈现出特别的图形。

在《破碎的圣坛》中,赫伯特将诗行严谨地排列为基督教教堂中的圣坛形状。同时,该诗诗行有着严谨的格律和韵律,而且作为标题的“圣坛”(altar)一词在该诗第一行和最后一行,即圣坛的顶部以及底部分别出现,诗人以此来突出该诗的主题。

《破碎的圣坛》这首诗歌诗行的排列形状呈现垂直对称,四行诗节开头,四行诗节结尾,中间是八行诗节,共十六行,采用抑扬格。起始部分由两行押韵的五步抑扬格和两行押韵的四步抑扬格构成;结尾部分由两行押韵的四步抑扬格和两行押韵的五步抑扬格组成;中间八行运用两步抑扬格,每两行押韵,其中三四五六行押相同韵。因此,无论是从纵向来看,还是从横向来看,该诗歌形状的排列都呈对称状。

《破碎的圣坛》垂直对称与横向中轴对称的精巧结构复制并重复了作为神圣建筑师的上帝的完美形式,也强调了作为万物创造者的上帝的公义与力量这一逻各斯的价值,他的神秘本质净化了建造圣坛的石块——人类,使之成为心灵的祭坛。

圣坛中部支柱部分运用的二步抑扬格在英语诗歌中较少使用,共有八行,位于这八行二步抑扬格首行的“心灵”(HEART)一词将建造圣坛的典故与基督徒的心灵联系在一起,意在表明圣坛这首诗歌不仅要塑造圣坛的形状,同时要约束诗中说话人的心灵。在这里,诗人不仅用诗行言说建造诗行圣坛的困难,同时在朗读诗歌过程中,读者也可以感受到该诗中大多数单音节词汇所带来的紧张感。拘谨的读音和建造诗歌圣坛的困难意在表明建造圣坛与营造心灵秩序都绝非易事。

埃德蒙·米勒(Edmund Miller)认为赫伯特的这首诗歌沿用了古希腊诗人杜西亚达斯(Dosiadas)的图形诗《第一座圣坛》(

The First Altar

)的表现形式,但与之不同的是,赫伯特的圣坛上没有石板。当圣殿被摧毁的时刻,圣坛也就随之被毁,但是,赫伯特的诗行却使读者想起《圣经》中的规训:“有基督耶稣自己为房角石,各房靠他联络得合式,渐渐成为主的圣殿。你们也靠他被建造,成为神藉着圣灵居住的所在”(《以弗所书》第2 章第20—22 节)。《破碎的圣坛》位于诗集《圣殿》主体部分“圣堂”之首,此后是《牺牲》(

Sacrifice

)一诗,这一独特的诗歌排列顺序再次强调了基督教的这一文化传统,在原初的圣殿遭到破坏以后,圣坛也随之而毁,然而,上帝之子基督的牺牲却在信徒的心中建造起一座圣殿。破碎的心灵就是破碎的圣殿这一主题在《圣殿》主体部分多次出现,例如,在《痛苦(四)》(

Affliction IV

)中,诗中说话人因为受到世俗生活的诱惑而倍感痛苦、饱受煎熬,这时,他呼唤上帝“主啊,请您帮助我”(第19 行),他已经意识到只有上帝对他的赞扬,才能减轻他的“痛苦”(第28 行)。直到“圣堂”部分的结尾诗篇《爱(三)》(

Love

III),诗中说话人还在为自己的罪过而感到羞耻,不敢走进上帝的圣殿,但是,这时上帝以慷慨的爱人/主人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主动而温柔地邀请他享用圣餐,帮助他最终实现灵魂救赎。

二、《破碎的圣坛》的《圣经》传统

圣坛支柱部分八个短行运用的《圣经》典故,与《出埃及记》第20 章第25 节相关:“你若为我筑一座石坛,不可用凿成的石头,因你在上头一动家具,就把坛污秽了。”建造圣坛的石块只能是天然未经过人工雕琢的石块,就如基督徒的心灵,只有经过上帝的教诲,才能够真正感受到基督的牺牲,获得灵魂的平静,才能在圣子的牺牲中获得救赎,获得完整的心灵。

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是西方文化传统中典型的二元对立关系。西方基督教徒在理解个体的自我过程中,上帝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物。圣依纳爵(St.Ignatius)在《属灵操练》(

Spiritual Exercises

)中说:“人被创造出来,是要歌颂、崇敬、侍奉上帝我们的主,人的灵因此而被救。”由此可见,在《破碎的圣坛》这首诗歌中,诗人对上帝的祷告与颂扬,正是遵循了这一传统,由心灵铸就的“破碎的圣坛”由悔恨的泪水加固,与此相融,去赞美主。

《破碎的圣坛》是“圣堂”开篇典型的图形诗,诗人以破碎的圣堂形状吸引读者的视觉;然后,在这首诗歌的第一行、第五行、倒数第二行以及倒数第一行,依次用大写字母强调了“圣坛”(ALTAR)、“心灵”(HEART)、“牺牲”(SACRIFICE)和“圣坛”(ALTAR)这四个词汇。构成这四个词汇的大写字母在诗歌的结构呈现方式方面,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显示了诗人独特的视觉诗的创作思想;同时,这四个词语主要分布在该诗的开头与结尾部分,尤其是“圣坛”(ALTAR)这个词,出现在该诗第一行与最后一行,表明圣坛既是人心,心灵既是圣坛的宗教思想。

《破碎的圣坛》就内容而言,与《诗篇》第51 篇第17 节的内容相呼应:“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赫伯特犹如基督教的圣徒大卫,通过诗行向上帝发出请求,赞美上帝,邀请读者走入由他与神圣建筑师建造的圣殿。“正如大卫的心,这颗圣坛之心已经破碎懊悔,但是,它仍然是一颗凝固在石块上的‘坚硬的心’。它由上帝而不是人类铸就成为一座适合赞美的圣坛。”

通过对《破碎的圣坛》这首诗歌的图形与内容的分析,基督教徒读者可能会不自觉地回忆起使徒保罗的话语:“你们是神的殿,神的灵住在你们里头……因为神的殿是圣的,这殿就是你们。”(《哥林多前书》第3章第16-17 节)

这样,诗人的宗教玄思通过基督教徒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得以显现出来,使得诗人的宗教思想与诗人的诗学思想融合在一起。

三、《破碎的圣坛》的时代意义

在赫伯特的基督教理想世界中,他描绘人类灵魂谦卑而温和的状态,尝试在混乱中寻找秩序与和谐。“圣堂”开篇的《破碎的圣坛》以图形诗的形式,用诗行绘画出一座破碎的圣坛形状,也许,诗人以圣坛的破碎形态来描述当时英国宗教界的分裂混乱状态,想通过诗行描述这一切,并以此来追寻秩序与和谐。因此,“圣坛”在他笔下成为秩序、力量与稳定的代名词:“建筑物的轮廓形状能够反映人们谨慎设计建筑物时的信念……作为文学形象,建筑物简单,容易让人理解。因为按照基督教传统,上帝是世界上的第一位建筑设计师,他设计了具有错综复杂平衡特征的人类躯体,设计了强有力的教会和国家这两个人类社会机构……就宗教而言,神学的整个结构可以看作是一座结构复杂的建筑,宗教信仰可能成为支撑柱,每一个联邦都是维护这一结构的基础。就各种宗教结构而言,英格兰教会将秩序理想、权力理想与对美的追求的理想融合在一起,发挥其为大众谋福利的机构功能。”

四、《破碎的圣坛》的诗学意义阐释

“破碎的圣坛”位于《圣殿》中间主体部分“圣堂”开篇,意味着作为诗人与基督徒,赫伯特要把自己创作的诗歌作为祭品,献给上帝,放在“圣坛”之上。这“圣坛”不仅是圣餐桌,而且也反映了诗人对心灵、诗歌创作艺术以及歌颂上帝这三者之间关系的认识与信仰。

对于赫伯特而言,他是“旅途中的人”(homo viator),诗歌是引领他走向上帝、获得救赎的船只,走向上帝的过程就是一种精神之旅,然而,这一比喻会让读者不禁想起在通往上帝之旅中遇到的船只残骸或者混乱。诗歌能够帮助诗人表达这些经历,能够将诗中说话人和读者与他们的造物主联系起来,正如《本质》(

The Quiddity

)一诗的结尾两句所言:“当我使用它(诗歌)时/我与您在一起。”诗歌中的言辞与文学创作技巧在旅途中陪伴基督教徒走向归家的路,诗歌是诗中说话人的灵魂能够抵达上帝的唯一通道。“在这一定义中,语言无法找到固定的港湾——因为它只能‘使用’世俗声音的唯一性传达上帝的完整性。”

基督教徒在阅读《圣经》的过程中,不仅可以朝圣圣所,也可以登上西奈山,甚至可以抵达只有摩西能够抵达的地方。因此,玛丽·道格拉斯认为阅读《圣经》形成了一种内在化的圣所:它表明这是一种“认知地理”,而与现实地理区别开来。

在“破碎的圣坛”这首诗歌中,诗人用诗行构建圣坛的外形,期望通过这种结构外形的相似在上帝这位神圣建筑师与诗人建造者之间建立起连接。因此,在这首寓意丰富的图形诗中,“不仅发展了视觉论证,而且以诗歌本身的形状和结构呈现这一主题”。

阿尔伯特·拉布廖拉(Albert C.Labriola)与罗伯特·肖(Robert Shaw)则持有不同观点,他们认为“破碎的圣坛”这首诗歌呈现出来的是大写字母“I”(“我”)的形状,这一阐释能够更好地阐释该诗集是诗人“精神冲突的图景”,这首诗歌意味着“诗中说话人的罪恶的自我……与圣名的符号”。拉布廖拉认为诗中的说话人经历了一场灵魂之旅,从固执与自命不凡的冲动与自满走向神圣化。

正如诗人在《破碎的圣坛》的最后两行写道:“如若有幸获得灵魂之安宁∕我之心石将颂扬您永不停歇”,这是诗人对“生命短暂,艺术永恒”(“ars longa,vita brevis”)主题的置换变形与应用,令读者想起莎士比亚第18 首十四行诗结尾的双行体:“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赫伯特不仅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基督教牧师,同时,还是一位诗人。因此,他认为虽然自己愿意歌颂上帝、赞美上帝,但是对上帝的颂扬却无法限定在他的诗行之中,这一切应该久远绵长。

①Terry G.Sherwood.

Herbert’s Prayerful Art.

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89,p 99.②③Mary Theresa Kyne.

Country Parson,Country Poets:

George Herbert and Gerard Manley Hopkins as Spiritual Autobiographers.Eadmer Press,1992,p.28,p 27-28.④Bernard N.

Schilling.Dryden and the Conservative Myth:A Reading of Absalom and Achitophel.

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p 252.⑤Heather Asals.

Equivocal Predication:George Herbert’s Way to God.

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81,p58.

⑥玛丽·道格拉斯:《神话建构:〈利未记〉文本编码与“圣所”投射》,唐启翠译,《百色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第37页。

⑦Joseph H.Summers.

George Herbert:His Religion and Art.

New York:Center for Medieval and Early Renaissance Studies,1981,p.123.⑧⑨Albert C.Labriola.The Rock and the Hard Place:Biblical

Typology and Herbert’s ‘The Altar’”,

George Herbert Journal,10,1986-1987,p 68,p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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