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费加罗的婚礼》中的反讽艺术
2019-01-28李丽芳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2
⊙李丽芳[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2]
《费加罗的婚礼》叙述了阿勒玛维华伯爵企图趁仆人费加罗和女仆苏珊娜结婚的机会,重新收回他早已宣布放弃的贵族特权初夜权。为此,费加罗和伯爵进行了机智的斗争。最后,在聪慧善良的伯爵夫人罗丝娜的帮助下,费加罗和苏珊娜喜结良缘,并惩罚了企图不轨的伯爵。这部喜剧获得了极佳的喜剧效果,这得益于博马舍在剧中运用了反讽、误会、巧合、戏弄等多种喜剧手法。其中反讽手法的运用在剧本中显得尤为突出,它是揭露伯爵内心的龌龊想法、增添喜剧效果的重要手段之一。
一、反讽的界定
反讽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关于反讽的构成要素和结构形式,人们的观点也不尽相同,因而给“反讽”下定义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到了18世纪中叶,才有学者将情境反讽或戏剧反讽纳入反讽的范畴,但直到19世纪,戏剧反讽的概念才被明确下来,这就扩充了反讽的内涵。在众多论述中,丹麦哲学家克尔恺郭尔对“反讽”所下的定义脱颖而出,他在《论反讽的概念》中如是说:“在更高的意义上,反讽不是指向这个或那个具体的存在,而是指向某个事件或情状下的整个现实。”这就强调了反讽在情景设置和情节结构中的作用,补充了前人仅重视反讽的语言功能的不足。至此,“反讽”一词终于由一个修辞格而蜕变为一个文学批评术语,它可以适用于多种体裁的文本,应用极广。反讽的分类有多种,目前被普遍接受的分类方法是把它分为言语反讽、情景反讽和戏剧反讽三种类型。
二、反讽在《费加罗的婚礼》中的运用
言语反讽、情景反讽和戏剧反讽这三种反讽类型在《费加罗的婚礼》中都出现了,本文将具体分析这三种类型在剧本中的运用。
(一)言语反讽
言语反讽是反讽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所谓言语反讽是指在剧本的某一局部,叙述者表面上说了一种意思,而实际上却是指另外一种意思。因此,言语反讽必然存在表面意义和隐藏意义,而且表面意义和隐藏意义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这种对比越强烈,反差越大,读者越容易通过上下文语境来透过表面意义而获得其隐藏的真实意义。可见,言语反讽的目的不是要隐藏其真实的意义,而是通过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巨大的反差来引起读者的关注,从而获得强烈的喜剧效果,以及引起读者深刻的思考。《费加罗的婚礼》一剧中多处运用了言语反讽。第一幕第五场中,马尔斯琳和苏珊娜告别时对她说:“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妞!”马尔斯琳一心想通过借据逼迫费加罗迎娶自己,面对这个要夺走自己意中人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诚心实意去称赞对方,故而她这里的赞美不是表面意思,而是与之相反的:“你真是一个丑陋的小妞!”至少是心灵丑陋的人,因为她认为苏珊娜马上就会成为“大人的秘密情人”了,而这是令其极为不齿的。读者根据上下文语境很容易就能理解马尔斯琳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第一幕第十场中,费加罗当着众人的面对伯爵说:“现在是该宣扬我们这位好主人高风亮节的时候了。”伯爵一心想趁苏珊娜和费加罗结婚的时候,恢复对苏珊娜行使初夜权,正在想方设法利用利益诱使苏珊娜答应自己。伯爵暗中所做的一切,费加罗都一清二楚,他对伯爵恨之入骨,正密谋令伯爵出丑。故而他不可能去真心实意地赞美伯爵,他的真实用意是讽刺伯爵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并且逼迫伯爵当众答应给予苏珊娜象征贞洁的处女冠。费加罗这一句言语反讽的使用可谓极其巧妙,不仅令伯爵骑虎难下、尴尬异常,算是为自己报了仇,而且也初步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可谓一箭双雕。可见,博马舍在戏剧中频繁运用了言语反讽。这些言语反讽的使用,增加了戏剧喜剧性的同时,也给读者提供了一条探知剧作家真正意图的缝隙,从而进一步揭示了作品的主题。读者根据上下文的语境,很轻松就能理解言语反讽下作家的真实意图,故而言语反讽也是最容易识别的一种反讽类型。(二) 情景反讽
博马舍在《费加罗的婚礼》中也多次设置了情景反讽。费加罗和苏珊娜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伯爵急忙想拖住费加罗,从而赢取时间诱使苏珊娜答应他的要求。而马尔斯琳就是他找来拖住费加罗的一个障碍,因为他知道马尔斯琳钟情于费加罗,一心想嫁给他。所以,当马尔斯琳请求伯爵为自己主持公道、让费加罗履行婚约的时候,伯爵感觉他报复的机会来了。他没有当场为马尔斯琳做主,而是让马尔斯琳去提出控告,在法庭上来宣判,他认为这样当众审判就让费加罗无处抵赖了。在法庭上,面对有争议的字据,伯爵有偏向地做出了不利于费加罗的审判,费加罗输了官司。伯爵认为费加罗必定要迎娶马尔斯琳了,这是他对费加罗的报复,让他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同时也为了更方便得到苏珊娜。没想到,这一判决反而引出了费加罗的身世,他居然是马尔斯琳的儿子。因而马尔斯琳是不可能再嫁给费加罗了,这一绊脚石的功效没有发挥。而且因为马尔斯琳转变了角色,她以母亲而不是情敌的身份来重新看待苏珊娜,发现其实苏珊娜是一位非常善良温柔的好姑娘,她不但不反对,反而极力赞成这门婚事。可见,伯爵找来的马尔斯琳不但没有发挥绊脚石的作用,反而加速了费加罗和苏珊娜的婚礼,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客观现实与伯爵的主观愿望背道而驰,这就构成了情景反讽。费加罗在得知伯爵想恢复贵族特权的心思后,设下圈套想让伯爵出丑。费加罗计划让薛利伯穿上苏珊娜的衣服,装扮成苏珊娜和伯爵约会,费加罗再当众揭穿伯爵,令其大出洋相。可是,薛利伯正在夫人房里换装的时候,伯爵突然闯入,薛利伯被迫躲入梳妆室,后来趁伯爵出去的空隙跳窗逃走了。后经伯爵府园丁安东尼奥证实有人从夫人房间的窗户跳下逃走了。为了维护夫人的名声,费加罗无奈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跳窗的人。费加罗为伯爵设下的这个圈套不仅没有令伯爵难堪,反而增加了伯爵对自己的怨恨,阻止其迎娶苏珊娜的愿望更加强烈了,这离费加罗的目的是越来越远了,情景反讽的特性显露无遗。从上面两例情景反讽的运用情况可以看到,情景反讽不是在某一处单独的场景中就能完成的,它需要经历一个较长时间的安排、发展,才能有最终结果的呈现。因而,一个情景反讽的安排往往需要历经好几场、好几幕甚至贯穿整出戏剧。情景反讽的运用,不但有效地推动了戏剧的发展,使得戏剧发展有起有落,跌宕起伏,而且还增强了文学作品的艺术表现力。(三)戏剧反讽
当观众或读者理解了舞台上剧情的安排和发展,而剧中人物对此却一无所知时,戏剧性反讽就产生了。这在戏剧中是很常见的。台下的观众知道事情的本末来由,但台上的人物却蒙在鼓里,任由事情发展。在《费加罗的婚礼》中,也运用了戏剧反讽。剧本第一幕第一场中,苏珊娜就已经告诉了费加罗关于伯爵要收买她的事情,在第二幕第一场中,苏珊娜也将伯爵的意图告诉了伯爵夫人。观众已经很清楚,费加罗和伯爵夫人都知道了伯爵的秘密。但是伯爵自己不清楚,他还时常担心费加罗是否知道他的想法了。直到第三幕第四场伯爵还在怀疑:“苏姗娜那个狡猾女人,是否向费加罗泄露了我的秘密?我得把这个探听清楚!”当观众看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发出会心一笑,获得了很好的喜剧效果。尤其是他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在第二幕中当他收到一封揭发伯爵夫人和情人幽会的匿名信时,他匆匆忙忙地跑到妻子那里,声色俱厉地痛斥妻子,这让不明实情的人看来,他对妻子的有可能出轨是多么痛心,以为他是一个疼爱妻子、忠实于婚姻的模范丈夫。但是在知道伯爵底细的观众看来,伯爵是多么令人厌恶,自己内心都有了不忠于婚姻的念头,却不允许妻子对其不忠,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可以看到,戏剧反讽的使用对于剧中人物是无意识的,如两个例子中的伯爵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行为是无心的,因为他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戏剧反讽的效果来自于观众或读者,是由了解真相的观众或读者阐释的。因此,戏剧反讽的产生源自于了解真相的观众或读者与被蒙在鼓里的剧中人之间的矛盾。综上所述,《费加罗的婚礼》中频繁地运用了反讽手法,并且反讽艺术已从语言修辞层面延伸到了情节设置和结构布局等宏观层面。正是由于言语反讽、情景反讽和戏剧反讽的成功运用,剧本生动地刻画了机智、乐观、勇敢、不畏强权的费加罗和虚伪、专横、愚蠢有余而聪明不足的伯爵等一众形象,有效地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使得整部戏剧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还进一步深化了作品反对封建压迫、宣扬启蒙思想的主题,获得了广泛的社会意义,为法国启蒙运动的发展贡献了一分力量,推动了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此外,反讽艺术手法的运用也提升了剧本的艺术表现力,使戏剧散发出无穷的魅力,从而出现了在问世时连演一百多场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