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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郭沫若早期小说创作中的温情书写

2019-01-27重庆师范大学401331

大众文艺 2019年6期
关键词:郭沫若温情小说

(重庆师范大学 401331)

许多读者受历史着重叙述的影响,在谈论郭沫若的时候总是先入为主,过多的关注于郭沫若身上有限的某一特质,并始终聚焦于其身上的特殊性,将其置于一定的语境中去评价,因而在各种误解中离郭沫若越来越远,这对郭沫若无疑是不公平的。关于郭沫若的小说作品,学界过多的关注其笔下的杀子意识却忽略了其中所充溢的亲子温情。纵观郭沫若的文学作品,其在小说创作方面的建树颇丰,而其早期的小说创作更蕴含着他的脉脉深情。

郭沫若早期的生活、创作期,正是日本崛起和中国没落的年代。作为留日学子,小说中爱牟的生存困境亦是郭沫若真实的人生缩影。一方面,中国人不能理解其娶日本姑娘为妻;而当大批留日学子纷纷回国,郭沫若因没有余钱做归国的路费,又再次引起了同学们的误解,被视为“汉奸”,由于贫穷他甚至“失掉了‘爱国’的资格”。另一方面,日本人则以“针一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支那人”,不禁让他发出“寒风冷我魂,孽恨摧吾肝”(1920年1月18日致宗白华书)之感。和爱牟一样,他们寄生异国却处境艰难,被拔掉了生存的根基在夹缝中苦苦挣扎。但是,郭沫若的早期生活蕴含着深刻的“中国体验”,而“中国体验”对他影响最深的应该是儒家文化。毋庸置疑,儒家文化之于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而言都具有奠基性的意义,在无意识中占据了他们内心的最基础的层面。对于郭沫若来说,“《四书》、《五经》每天必读”1,抚育他的母亲又是“备孔氏之庸言庸行庸德”,“本儒家之仁义”2。可以说,郭沫若是一个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人。如果说他早期的留日体验激发了期小说创作中阴鸷黑暗的一面,那么中国传统文化中悲天悯人的情怀则深深植根于他心中。即使在家国无所依存之际、贫窘困顿之境,郭沫若也始终“痴心念家国”3,并且保持着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温情。细读他的作品,我们能发现在郭沫若的小说中蕴含的美好与亲近,关怀与抚慰。

一、以温情贯之

在郭沫若的小说作品中,有许多地方都充溢着亲人间的温情,并且这种情感始终贯穿在父亲对孩子的关爱中。如《未央》中的大儿子由于先天不足,后天缺乏营养,身体素质很差,纵使爱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面对可怜的孩子,也“不免时常心痛,”4在困苦的生活中,大人虽然满腹惆愁闷,但因为孩子的哭声而牵动的心痛,这是非爱子深切的父母所无法体会的。

父母当为孩子最好的老师,为人父的爱牟寓教于乐,有时摘朵小花来“分析花蕊”,有时捕捉歌昆虫来“解剖形骸”,有时指着海上来往的船只来分析打鱼的情况,在散步期间为孩子解说各种自然现象的天伦之乐尽显父亲对孩子的关爱。而且,主人公为了逗弄孩子还去学习歌唱技艺,甚至拖著病弱的身体彻夜守着孩子,这其间呈现出來的父爱非常打动人心。读者在作者的客观叙述中能够有强烈的情感体验,从细腻的父爱中感受到由温情散发出来的温暖。

在《红瓜》中主人公爱牟为了赚钱养家,被迫与妻儿分居潜心进行文学创作。但当他久别回家时:“我的脚步是多么快哟!我顾不及村人的寒暄,我跑起来了。在我上楼的时候我听见了儿子们的笑声,我的心十分安适了”5。急促的脚步与跑动,听到家人笑声后的心安,这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为人夫与为人父对家人的思念与不舍,文笔间洋溢出的浓浓亲情,为读者勾勒出了一幅温馨的生活图景。

而在《亭子间中》,面对小孩的哭闹“他把孩子抱着跑到前楼里去,口里不住地唱着不成意义的睡歌,两脚不住地在房中盘旋“,“他盘旋得不一会,孩子在他怀中睡热了。他心里高兴了起来”。6饶是哭声惹人心烦,但是父亲一直耐心的安抚着孩子,特别细心地为孩子铺展棉被,又静悄悄地放下孩子,将外套从壁上轻轻地取下,温柔地盖在孩子身上,“孩子的好象冻僵着的两手和两脚,还微微伸了两下,但也没有声息,就好象一个石头,沉没在睡海里去了。他心里着实高兴了起来。”7从爱牟一系列的行为反应中可以看出,他哄孩子的动作之熟练、情感之深厚。在孩子入睡后,爱牟细心地照料幼子,满意的笑容无不透露出对待孩子的柔情与深爱。全家在方寸的屋子里过着贫寒的蜗居生活,但其中透露出的亲近与温馨却比豪宅更加的真实而细腻。虽然家境窘迫,但是由温情散发出来的关怀更能让人看见美好与希望。

二、由爱生忧

许多时候,正是由于对孩子爱之深,郭沫若在思考其所处的环境问题上才会显露出对儿童的担忧。如《圣者》中写爱牟的童心被街市上送年的腊鼓声和爆竹呼醒,就买了一些花炮想拿回家讨孩子们的欢心,绽放的烟花引得孩子们满怀喜悦,“拍掌欢笑声,也像这火花一样顿时焕发了起来。放天旋子的时候,儿童们的心机也如天旋子一般,才在地上迅烈地旋回,又迅烈地旋到天上。放蛇箭的时候,儿童的心机更如一颗彗星,不知一直飞到哪处的星球去了。”8童心与纯真是父母最想为孩子守护的东西,郭沫若着力描绘孩子的天真烂漫,其中不乏成年人对孩子纯真天性的钦羡,但是当中所蕴含的细腻的温情也不言自明。后来孩子被烟花炸伤了眼睛,爱牟和妻子非常的担心与愧疚,彻夜难眠。但第二天被烟花伤着的孩子又若无其事地玩耍,满怀愧疚的爱牟见此“对着他的孩子,就好像瞻仰着许多舍身成仁的圣者”9。他对待孩子犹如圣人般的敬仰不仅仅是因为孩子的宽容,更显露出了父母之于孩子的情深与厚爱。

又如在《圣者》和《月蚀》中,写爱牟携幼子回上海生活,却发现上海青草不现、鸟声不鸣,“谁也还顾不到儿童的娱乐,儿童的精神教育上来”,居住的地方“没有一株草木”,连“一抷自然的土面也找不出来”,孩子们没有游戏的地方,空气也不好,在这样的居住环境下,“我两个大一点的儿子”在初来时还“活泼肥胖”如今却“瘦削得真的不堪回想”,“就是性情也变得乖僻的了”。10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与发展空间对孩子的成长来说尤为重要,但是自己却使孩子处在一种困苦的境地中,其间的自责不仅反映出为人父母的愧疚,更反映了对孩子所处的生活环境的担忧,而这种深远的忧虑也显现了他对孩子的关怀。从自责二儿子被假烟花误伤,到对城市之中受难的孩子,无法接触自然,天真的性灵丧失的悲痛。从自己孩子的近虑到对广大儿童的担忧,这其中虽没有鲁迅先生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吁那样振聋发聩,但是文字间对儿童的生活环境与成长环境的关怀与思虑,显现出了一种温暖的情怀。

(三)怨恨出发、温情回归

物质生活的拮据,妻离子散的凄凉,给郭沫若的精神造成巨大的痛创。在郭沫若的小说中,主人公更像是其自身的映射,因为困顿的生存环境,他们极其怨恨家庭带来的沉重压力和负担。如《未央》,写爱牟无力解决家庭的温饱,虚弱的身体和孩子的哭闹使其濒临崩溃的地步,觉得“他自己就好像沉没在个无明无夜的漆黑的深渊里一样”11。巨大的精神折磨与沉重的生活负担使满腹怨恨的爱牟在《行路难》里激烈地咒骂自己的孩子犹如“吃人的小魔王,卖人肉的小屠户”,认为孩子使他陷入了“血惨惨的现实里”,而自己“简直是你们的肉馒头呀!”12爱牟用激烈的语言暴力将长期郁积在心中怨恨对孩子们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可是在《炼狱中》他却深深懊悔:“我的妻儿们都是被我牺牲了!”愧疚至深,如堕炼狱。在《十字架》中,爱牟得知妻子因为孩子的缘故而搬家破费很是不忍,故而反思自己在世间“绞尽一些心血,到底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替大小资本家们做养料,为的是养儿育女来使他们重蹈我们的运命的旧辙!”13从开始歇斯底里的冲家人咆哮,到渐渐地反思自己无法维持妻小的温饱而心生愧疚之感。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更加贴近真实的现实生活。莎士比亚曾经提出了一个世纪问题:“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时至今日,许多人也像哈姆雷特一样,对自己的人生及所处的社会充满了困惑。而郭沫若则在其多部小说作品中,将自己的笔触努力对准人生困苦的焦点,毫不避讳社会的禁忌,大胆的揭示困苦生活中,一些饱受精神与物质折磨的人真实的心理状态。他们时刻为延续简单的生存而努力挣扎,有的深深陷入生活的泥沼,有的猝不及防的就遭遇了现实的毁灭。小说中爱牟的怨恨、懊恼与愧疚正是遭遇困苦后人性的真实展现。他在一开始对孩子的恶毒言语中呈现了人内心深处阴鸷黑暗的一面。但是,这种黑暗只是人性中的一个侧面,而且主人公的怨恨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怀于心中,他在不断地反思与审视自我的过程中内心逐渐趋于平静与温和。最终,作品回归于温情。

郭沫若曾在给田汉的书信中,写到:“小孩儿比我神圣得恒河沙数倍”,“我的儿子毕竟葱俊可爱,我只望他将来的一生,不更象我一样,陷入泥淖罢了。”14在他的眼中,他的儿子“是个纯洁无垢的天使”15。“孩子们是最宽容的”,就算他们现在所生活的地方对大人来说一无所有,但在孩子的眼中却“觉得什么都有趣味,他们没有经济的打算,也没有故作的刁难。他们是泛美主义者。”在纯真无邪的孩子心中,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有趣的。他们的世界是包藏在黄金色里的世界”16,在孩子的世界里任何事物都被光芒照耀,任何事物都五彩斑斓。他们虽会哭闹,惹人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束缚和镣铐。但是,潦倒的困境和生活的艰辛,归根究底,还是自己造的孽,因此才会在心里呐喊:“啊,都是我的罪过!都是我的罪过!”17几经思绪后,爱牟发现一样认识到了自己才是造成困苦现状的症结所在。从怨恨孩子到回归于家人之间的亲情,在郭沫若的小说作品中,温情在此实现了人性的提纯与完善。

在郭沫若的小说作品中,主人公因生活的困窘常常发出愤世嫉俗之气和对黑暗现实的诅咒。这种“生的苦闷”是常人固有的状态,并非文中的主人公特有的。他在一些小说作品当中流露出的人性黑暗的一面的确恐怖骇人,但是这种叙述并不是他小说作品的主要构成部分,也并非是他内心真实情感的映射。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主体,而郭沫若更是兼具矛盾性、复杂性、分裂性的综合体。当下,许多人更多的关注于郭沫若笔下对内心深处的黑暗面的书写,研究其小说作品中异化情感,而忽略了他在小说中流露出的人性里最常见的温情。

关于郭沫若文学作品的评价,一直受被“放大”的历史叙述的影响18,在历史的着重叙述中郭沫若背负了许多负面甚至异化的形象。郭沫若的身上具有冒险家的胆识和开拓精神,他非凡的想象和不凡的个性推动了他在文学创作观念上的领先地位。郭沫若小说中的“杀子意识”构建了中国小说前所未有的现代性,对中国小说的发展具有重大的意义。这种创造性的小说主题开拓与小说心理结构,并非一定是郭沫若自身真实的心理投射。但是许多的读者先入为主,总是将郭沫若置于一定的语境中去评价,不愿接受郭沫若的文学作品。

郭沫若小说中的温情书写虽然不是其作品的主要构成部分,但是这种常情也使得我们能够更加全面与立体地认识郭沫若。对于郭沫若小说中的温情也许有肯定和质疑的不同见解,但是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空间和可能,即从温情的角度,对郭沫若的作品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与解读。在当今的社会中,人们更加关注异质化的情感,这种广泛存在的“猎奇”心理,往往让人们忽视了对常态的精神世界的关注。对于我们赖以生存又嗤之以鼻的现实社会,点滴温暖有时却抵挡不住整个世界的寒冷,而温情正是对现代社会情感缺失的有力弥补。

注释:

1.参见郭沫若《十批判书·后记》.《郭沫若全集·历史卷》(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2.参见郭沫若《德音录》,《沙湾文史》第3期,乐山市沙湾政协编印。

3.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第8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4.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九卷),第36-3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5.同4,第374页.

6.同4,第392页.

7.同4,第36-37页.

8.同4,第56-57页.

9.同4,第63页.

10.同4,第41页.

11.同4,第50页.

12.同4,第295页.

13.同4,第249-270页.

14.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第14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5.同14,第145页.

16.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九卷),第319-33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17.同16,第61页.

18.参见:魏建《郭沫若“两级评价”的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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