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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思想资源的五十年代”学术研讨会综述

2019-01-26

中共党史研究 2019年11期
关键词:读书会视野研讨会

符 鹏

自2013年至今,“北京·当代中国史读书会”(以下简称“读书会”)已连续举办六届当代中国史学术研讨会,按时序梳理了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1958年“大跃进”运动将近十年“建国”实践的历史、社会、文化、思想和生活意涵。为进一步整理和反省之前处理过的历史问题、线索与状况,突破既有研究在视野、方向和深度等方面的局限性,读书会和中国美术学院视觉中国研究院于2019年4月20日至21日在北京共同举办“作为思想资源的五十年代”学术研讨会。这次研讨会力图通过对20世纪50年代关键历史议题的深入讨论,从正面整理共和国实践经验的思想意涵,对以往当代史研究中把握不够的对象和问题再加以开掘与提炼,并对读书会的研究视野和治学路径予以反思性总结,进一步正面审视与检讨在摸索中逐渐形成的认识方式和处理方法。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上海师范大学、重庆大学、西南大学、山西大学、中华女子学院以及日本东京大学、韩国成均馆大学等学术单位的40余名学者与会。

《中共党史研究》编辑部首先回顾和总结了新世纪以来“1950年代史”研究的发展历程与学术成就,认为它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正是新世纪学术更迭演进的特有产物。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研究形态相比,“1950年代史”研究在档案史料的深度发掘、主题领域的广泛扩展、理论方法的持续更新、“问题意识”的自觉省思等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学术进展,形成以中共地域史和当代中国外交史两大研究形态为代表的新实证主义潮流,成为新世纪党史研究学术化进展的主要承载体。不过,“1950年代史”研究仍然存在不少认识与探索的不足,无论是研究理念还是讨论方式等都有待进一步拓展。比如,如何破解当前研究的“强实证(主义)”和“伪实证(主义)”特征并存的结构性问题以及由此如何认识实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学理关系、“叙事导向”和“问题导向”之间的平衡与调适等深层历史理论问题。

实际上,回应已有研究的上述问题与困境,正是读书会推动当代史系列会议的重要初衷。以“内在于历史的真问题”重构“1950年代史”研究的理念、视野和方法,就成为推动这项学术工作的主要目标。这次研讨会在此前累积与反省的基础上,总结并深化了“1950年代史”研究的诸多理念、视野与方法。

第一,研究理念的更新。本次研讨会力图在国家、政党、民族、阶级视角之外尝试深入时代转换的内在脉络,从“社会”“生活”“人”“精神”“主体”等角度重新把握和理解“建国”与“革命”落实于社会基体、生活感觉、文化机能、精神转换等层面所产生的后果与演化脉络,以此来重审“1950年代史”。有学者指出,这些与进入历史的感觉经验密切相关的理念转换,正是深化这一时段研究的关键所在。如果我们从中国传统文明再造现代“中国道路”的角度重新进入“1950年代史”,便有可能摆脱以往研究对外在的理论方法或当下的价值立场的过度依赖,从人文认知的视野出发,“打开新中国如何重构中国人身心状态、中国社会内在构成经验的思想意涵”。也有学者从更为具体的方法论角度,提出从社会史视野出发重新理解50年代的历史实践尤其是文学实践的重要性。这种视野的重要性并不在于以社会史的脉络确证文学表达的审美特性,而是要重新理解这种审美构型所能提供的把握和构想社会的可能性。就此而言,透过社会史的视野,研究者便有可能重新打开与这种文学可能性密切相关的主体、经验和形式三个维度的社会认识内涵。

第二,史料解读的深化。如前所述,新世纪以来,随着新史料的不断发掘,“1950年代史”研究领域得到很大拓展,议题层次也更为丰富。尤其是大量的基层档案、民间书信、日记和工作笔记等材料的发掘,从个人经验出发的历史认识得到越来越多的当代史学者的重视。不过,在此进程中,由于缺乏对中央文献的深度把握,这些新见史料往往被直接回收到以往简化的历史理解构架之中,印证那些过度从当下语境出发的历史判断。针对这种研究现状,与会学者以不同形式深化了史料解读的历史认识内涵。有学者通过对徐光耀1953年底日记的细读,展开他入村办社的种种矛盾与苦恼,重新探究“深入生活”这一社会主义实践原则的多重认识面相及其思想内涵。这种深入日记类文献之史料性质及其特定精神肌理的解读方式,突破了以往使用这类史料的方法窠臼,有利于充分释放其中蕴含的历史认知能量。也有学者在处理1957年中共关于工厂管理实践的变迁时,重新解读那些看似与之无关、实则密切相关的共青团工作文件,由此探究内在于历史演进逻辑的“实践—观念”机制。

第三,常规论题的新拓展。“1950年代史”研究在过去的数十年时间里,已经逐渐累积出一些常规的研究议题,诸如上层人物、典型事件以及体制结构等。这次研讨会在充分消化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拓展了性别、青年与组织等三个常规议题的认识边界与历史内涵。关于性别问题,有学者重新讨论50年代的接生婆改造问题,不再简单地从医疗史角度将之视为话语实践的转型,而是力图勘测这一问题在长时段历史脉络中所连带的乡村政治、社会、文化与伦理面相。也有学者将50年代的婚姻法实施问题纳入新中国成立后新家庭建设的社会伦理脉络,力图在团结生产的议题下重新观照这一问题的历史意涵。而就青年问题而言,有两位学者集中关注1958年前后的青年改造问题:一位学者以豫剧《朝阳沟》的创作流变为线索,将文学有力地回置到相应的历史语境,重新思考其在历史的“大”与“小”之间如何回应这一时刻的政治议题;另一位学者则以1958年的“巴金作品讨论”为事件媒介,从长时段的多重历史脉络重新反省“社会主义教育”思潮把握青年改造问题的可能与限度。此外,还有两位学者分别从农业和工业两个领域思考中共在不同时期的政治规划下重构组织问题的实践努力及其历史后果。这些处理组织问题的方式,摆脱了常规研究对制度主义理论的路径依赖,力图深入组织形构过程所面临的诸多观念张力、结构关系与实践脉络,从而探究理解中共组织问题的内在视野。

第四,跨区域视野的再思考。这些年来,“1950年代史”研究领域逐渐摆脱狭隘的区域观念的藩篱,越来越重视跨区域视野对于更新学术话语的重要性。不过,许多由此展开的研究路向,往往以中国为本位强调域外视野的观照意义,但对中国问题的内部构成缺乏足够耐心的追查。因此,这些研究进展看似多元丰富有新意,其实对“1950年代史”的理解仍然流于表面化的问题相关性。针对这样的研究现状,从“东亚视野”出发重新辨析并深究这段历史的多重内涵,便成为这次研讨会的重要亮点。来自中国台湾、日本和韩国的学者从不同角度呈现了“1950年代史”在不同区域的认识与实践连带及其内在的精神紧张。有韩国学者强调不能仅仅从比较视野认识50年代不同东亚国家处境的区别,如50年代韩国的慰安妇问题与新中国的废娼问题,不仅是不同社会属性的性别实践的表面差异,而且是具有内在连带的更大历史过程的不同后果。有日本学者从50年代日本现代文学研究界的代际差异出发,细腻地呈现这种差异背后的个体经验、时代使命与中国认识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对50年代中国政治与社会实践的不同认识与想象,正是这种差异形构的关键。也有日本学者通过50年代中日思想、艺术的具体交往过程,思考新中国的实践面貌在日本战后作家、思想家心中激荡的诸多感思。而参会的两位中国台湾学者分别从50年代台湾大学中文系的课程设置以及国民党政治诉求的历史变迁两个视角,重新思考大陆的政治与社会革命进程与其既相互对照又内在嵌合的历史关系。也有大陆学者结合两岸心理学研究的不同经验与视野,重新分析50年代一位女青年日记中心理记录的历史认识内涵。

第五,跨学科视野的再出发。学科体制与意识的成熟,无疑是当代中国学术思想进展的关键一环。然而,这种成熟带来的方法与意识藩篱,同样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知识生产的现实能量。当前回应这种学术认识处境的跨学科实践,往往简单地以挪用其他学科的方法作为更新本学科认知视野的捷径,缺乏对不同学科“问题意识”之内在构造及其思想内涵的深刻把握。这次研讨会将跨学科对话的视野集中在文学和史学,但这种对话的诉求并非相互借鉴不同的学科方法,而是在“1950年代史”的共同议题范畴下,重新思考这两种视野所提供的把握历史的方式的交融或冲突。有历史学者从中国历史长时段审视历代建国前十年的秩序重构,重新理解新中国第一个十年中共打造新的国家与社会之努力的特定实践内涵。也有历史学者通过考察从民国到新中国的历史变迁,重新理解传统因素的“断—续”关系,并由此重新审视文学与史学把握历史方式的差异。还有历史学者结合“1950年代史”研究的变迁历程,为文学和史学提供了一些有待进一步深入把握的共同议题,如国家与社会关系、制度史研究的延展空间、民间史料的使用方式等。与之相对,有文学学者以整体的革命史实践视野重构50年代的美学话语,结合朱光潜在1956年前后的转变,重新理解他参与土改的诉求与经历对其美学观念的内在形塑。也有文学学者将文学研究中的现实主义问题重新架构在不同学科的视野中加以审视,并将之回置到中国近代以来历史演进的诸多现实脉络中,尝试为这一理论命题赋予新的历史认识内涵。还有文学学者以作家废名在新中国成立前后的历史观感为例,对照这段历史实际展开的曲折方式,在长时段脉络中重新理解其认识变化方式背后的现实感、文学经验与观念形式。可以说,尽管文学与史学学者切入跨学科视野的方式不同,但他们都并非简单挪用对方学科的认识方式,而是努力在更具整体性的历史脉络中重新认识不同的学科方法在“1950年代史”研究中的认识位置及其拓展空间。

第六,精神史维度的认识能量。关注历史主体的精神维度或者说从精神史视野出发认识“1950年代史”,正是读书会持续更新这一研究领域的重要视野之一。常规的当代史研究往往将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思想、组织与制度层面,而那些理智化的认识工作不能有效处理的意识、情感与精神问题,往往被简单地视为政治、经济、文化与制度的经验后果。但读书会的日常阅读与研究,特别有意识地赋予那些不能被常规概念所化约的主体精神维度以内在的历史认知价值。这种诉求同样贯穿在这次研讨会之中。例如,前述学者对徐光耀日记的研究,不同于常规研究对事件史及其历史关联的梳理,而是特别关注他在农村工作实践中遭遇的种种“苦恼”。通过将这些“苦恼”情绪历史化,“深入生活”便不再仅仅是社会主义实践的准则,而是延展出更具丰富张力的历史构造性。也有学者在讨论画家董希文的创作时,并非按照常规的艺术史思路亦即过快地以抽象的艺术技巧分析将其创作对应为具体的社会现实,而是特别关注其作品背后的精神理想与精神探索历程,也就是从精神史的维度来理解董希文在50年代初期一系列探索的历史内涵,从而创造性地回应国画改造、民族形式等以往被僵化界定的关键议题。

综上所述,这次研讨会从以上六个方面有力地更新了“1950年代史”研究的理念、视野与方法。借助这些更加贴近实际历史的展开过程并将之相对化的方式,与会学者更为内在地把握了“1950年代史”超出具体的“党史”“国史”特定时段的思想认知意义。也就是说,只有充分探究这个时段历史实践的思想认知内涵,才有可能将其原有的实践能量从既定的“历史阶段论”视野中解放出来,从而真正面对并探究其对认识当代中国的现实、构想当代中国的未来的意义。毫无疑问,这样的历史认识使命不能一蹴而就,有待数代学者前后相续的共同努力。从这样的学术共同体意识出发,这次研讨会的探索仍然有待进一步深化,但对读书会独立而持久的学术尝试与反省而言,这是包含着跬步累积、闪烁着革新光芒的坚实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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