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方国家面临的本土恐怖主义威胁:特征、成因与防范

2019-01-26郭才华

浙江警察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极端化圣战恐怖分子

郭才华

(浙江大学,浙江 杭州 310058)

一、本土恐怖主义的含义

本土恐怖主义(Homegrown Terrorism)主要是指发生在西方国家内部,通常由本土成长起来的第二代、第三代移民群体在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鼓吹宣传的影响下所实施的恐怖主义行为。本土恐怖主义的实施主体不限于人数,可能是一两个人的少数,也可能是10人以上的群体,他们包括出生于、成长于西方社会的个体,也包括那些来到西方国家生活过较长一段时间的外籍人员。加拿大安全情报局将国内恐怖主义解释为西方国家“个体受到基地组织的宣传灌输而走向极端化,对西方政府、社会和生活方式不满,怀疑穆斯林世界处于攻击之下,需要利用暴力手段进行防卫”的思想和行为。[1]纽约大学法学院法律与安全中心则认为,本土恐怖主义的实施者是那些已经在美国或案件发生国居住生活10年以上的被告。[2]2004年马德里爆炸案、2005年伦敦爆炸案、2006年多伦多爆炸案都是典型的本土恐怖主义行为。本土恐怖主义行为大多是由生于斯、长于斯的西方移民群体在西方国家实施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与国外没有联系和接触,他们的恐怖主义行为和个人极端化过程需要一定的触媒和外在环境激发,这其中就包括基地组织高层人士的积极支持。大多数本土恐怖主义案例都存在国际接触、出国外访以获得意识形态鼓励,甚至有在国外参加过训练营的情况。[3]西方国家境内从事本土恐怖主义的个体和境外组织之间存在一定的从属与独立的关系,这种关系通常有一个渐进的发展过程,表现为境内个体随着自身在技术、资金、实力各方面的成长壮大,对境外组织的依附关系逐渐变弱,自身的独立活动能力逐渐增强,开始以自己的名义活动,而且还可以在国内将这种关系链传递给其他后来者。

为了将其与那些发生在西方国家的本国人利用本国意识形态来反对本国政府的相关恐怖行为相区别,西方一些学者用“本国成长的恐怖主义”即“本土恐怖主义”(Homegrown Terrorism)和“国内恐怖主义”(Domestic terrorism)对二者进行区分。美国联邦调查局将国内恐怖主义定义为“美国人基于源于美国传统的极端意识形态对美国人发动的袭击”,[4]包括反政府武装、白人至上主义者、经济及环保方面的恐怖主义者。“本土恐怖主义”是更加规范和专业的用语,而在中文语境中不影响交流和阅读的情况下,也可以称其为“国内恐怖主义”。中国学者所指的“国内恐怖主义”和“本土恐怖主义”指的都是英文“Homegrown Terrorism”;中国大众传媒约定俗成、没有太过详细地加以区分,而将“Homegrown Terrorism”直译为“国内恐怖主义”;一些学者研究成果的对象和内容是“本土恐怖主义”而标题却是“国内恐怖主义”;更加专业、规范的学者和期刊通常采用“本土恐怖主义”的称谓。[5][6][7]从西方国家的视角看,这里的“本土”是特指反恐战争中与发生在和恐怖组织直接面对面的诸如阿富汗战争中这样的正面战场相区别的另一个不同地点,是直接发生在西方国家的本国国内。而从恐怖主义组织的视角来看,“本土”又是其所使用的专业术语“伊斯兰国土”和“异教徒国土”两者对立之中的等待被征服的敌人土地。因此,“本土”指的既是西方人眼中的本国,也是恐怖组织眼中的“异教徒国土”。可以说,“本土”更加形象、贴切地反映了其本来的内在含义。恐怖组织从自己的教义中寻找根据,选择判断那些等待被征服的“异教徒国土”。这是西方国家“本土恐怖主义”发生的重要原因,也是苏里①号召对西方国家发动“本土恐怖主义”袭击的理论根据和重要出处。

二、本土恐怖主义的极端化环境和极端化过程

(一)恐怖组织对实行本土恐怖主义的号召

在基地组织的极端思想影响下,西方国家发生的国内恐怖主义现象日益增多。苏里对他的信徒号召,“抵抗敌人的占领应该通过在每一个地点打击对方的方式,而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战场上,全球都已经成为了战场”,欧美招募者应回国进行圣战,“任何一个想要参加圣战和抵抗的穆斯林都可以在他的国内或者任何其他地方参与这场反抗美国的战争,这样做可能要比来到公开对抗的地点有效几百倍”。他还要求信徒“基于你的个人能力在你的国内选择目标,你的可选范围很大,一个当地化、便捷高效的案例是攻击招募中心、夜总会、高速公路或者购物商场”。[8]特别是那些从伊拉克、叙利亚战场回国的具有多年丰富的实战技术经验的外国战士,与那些土生土长受到特殊环境因素激发的本土恐怖分子相比,具有更大的危害性。[9]

基地组织在西方国家内部招募或者派遣了许多“潜伏者”来实施本土恐怖主义,他们要求派往美国的“潜伏者”熟悉当地语言、口音,外表没有阿拉伯或伊斯兰特征,最好能扮做西班牙人,学会西班牙语并使用西班牙式的化名;要谨慎选择居住地点,最好选在多元文化社区居住;要有假身份证件用来购买枪支、军火和夜视设备,要会武术,保持强身健体,熟练使用计算机和互联网、狙击步枪、无声手枪尤其是各种美制武器,并且成为侦查和反侦察专家;[10]要“根据牺牲小恶阻止大恶的原则,潜入西方社会的‘潜伏者’可以按非伊斯兰方式生活,以避免被安全机构的检查发现其根深蒂固、无法摆脱的习惯”。[11]

派遣人员到西方国家内部进行渗透颠覆活动的组织除了以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为主的这类暴力恐怖组织之外,各国的穆兄会也是其中的重要角色。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埃及、沙特、巴基斯坦、巴勒斯坦和索马里等国的穆兄会组织成员不断登陆西方国家,在一系列庞大的伞形机构的掩护下运作,隐蔽地实现自己的意图:在西方国家建立各种组织,进行宣教活动,试图从内部渗透、颠覆西方国家。[12]

(二)恐怖分子生长的极端化环境

自一战开始至今,欧美等西方国家就出于招募劳工、留学、移民以及政治避难等各种原因而引进了大批中东、北非的穆斯林移民。这些来到西方的穆斯林移民群体在西方国家至少已经繁衍出第三代、第四代后裔,然而出于文化、教育、社会、宗教以及群体心理背景等各种因素,两种不同文化群体之间的有效融合仍然十分困难,移民群体最初“由于受教育程度较低和语言不通等原因,只能从事较为低端的工作,并聚居在条件较差的贫民区,这使他们与主流社会的接触非常有限,而其原有宗教文化生活方式却得到较好保持”。[13]英国的穆斯林人口普遍面临着失业、健康恶化、教育水平低下、与警方关系较差、入狱率高、不乐观的未来前景等共同的问题,[14]他们频繁遇到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和不适应,进而寻求基于自己宗教上的“乌玛”认同,导致他们向着暴力犯罪的极端化方向发展。对许多穆斯林来讲,“反恐战就是向伊斯兰宣战”。他们认为,“必须以我们的言行和智慧来捍卫伊斯兰”。[15]

各种不利的外在社会环境对本土恐怖分子的成长产生了重要影响。本土恐怖分子并不是孤立地成长起来的,而是从具体的、即时的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种环境被称为极端化的环境。由熟人、朋友和家庭影响组成的私人网络引导他们进一步走向外在的暴力环境。清真寺、青年活动中心、伊斯兰图书商店、监狱、难民中心都成为激进分子被招募的地点。[16]当代的传播交流手段使得发生在各国本土的“独狼”分子并不是坐在计算机前独自完成极端化的,他们都是更广大的志同道合的个体的一部分。[17]受到社会疏远和隔离的个人很有可能会滑向网络极端主义,被恐怖组织招募利用而结束一生,或者独自走向激进、暴力的道路而导致校园杀戮事件。[18]人们对极端化发展的具体过程在概念上还难以达成一致意见,有的学者提出了“极端化前期、转化与认同、教义灌输和圣战行动”四个发展阶段,这是一个不断深化参与的过程。[19]经过外部恐怖组织的教义灌输等各种外在环境因素综合作用下的“引诱、灌输、选择、臣服、专业化和接受任务”六个阶段之后,他们就完成了最终的极端化阶段。[20]进入网络时代以后,极端化过程发生的速度更快了。有学者详细描述了这个转变过程:“在极端化前期阶段,一些有着共同的身份认同和心理创伤危机的个体在清真寺、学校、青年俱乐部或者工作场所、监狱、体育运动、家庭朋友之间等各种地点和人群进行接触,分享一些共同的想法和信息;在转化认同阶段,他们继续此前的接触,开始美化圣战,想要实现一份‘事业’,质疑西方国家对穆斯林世界的外交政策,并受到具有克里斯玛型气质魅力的领导人的影响;在怀疑和教义灌输阶段,他们开始与从前的生活隔离,不断训练,接受任务安排并准备行动,此阶段开始有海外旅行经历,参加宗教或营地训练;直至第四个阶段,开始准备策划和实施行动。”[21]

(三)网络恐怖主义对恐怖分子的影响

一些极端化网站发布的内容资料是导致边缘群体走向极端化和被招募的一个重要原因。西方各国发生的本土恐怖主义从另一面来看可以说是他们正在践行着基地组织所号召的“远敌”战略。在基地组织领导人扎瓦希里看来,从拿破仑到帕默斯顿、迪斯累利、艾伦比,再到历任美国总统,都一直在预谋建立以色列国并分割“伊斯兰民族”,西方强权通过在穆斯林民族的心脏地带建立以色列国分开了埃及和叙利亚,因为这两个地区大国多年来一直是抵抗十字军和鞑靼入侵者的坚定“城墙”。[22]然而,扎瓦希里的这一系列看法都是有悖于事实的,由于相关国际政治基本史料的欠缺和固有的宗教偏执导致他得出了错误的结论。约翰尼·瑞恩在自己的文章中用详实的资料有理有据地逐条批驳了扎瓦希里的论断。然而,扎瓦希里这些基于猜测、怀疑而得出的站不住脚的结论却非常具有市场,在伊斯兰世界具有极其强大的煽动性和误导性。许多极端分子常去的论坛、网站到处充斥着扎瓦希里和班纳、库特卜、毛杜迪等各种狂热主义说教者的煽动观点,这种缺乏根据和事实的口号性宣传反而更容易得到大批追随者的响应。各国青少年群体在缺乏辨别能力的情况下更是不加选择地听从他们的煽动、蛊惑,从而走向极端化的道路。基地组织受到打击后,开始鼓励采用去中心化的组织结构和发展战略,并且愈加重视网络招募和宣传的作用。各国激进分子在他们网络教义的影响下,在各自国内以小组的方式独立地进行一场全球性、“无领导”的圣战运动。[23]

三、当前本土恐怖主义的演化特点

(一)本土恐怖分子重视医学、工程等专业训练

有些人“将伊斯兰恐怖主义分子视为‘疯狂的精神病患者’,在精神失调的影响下行动,是由于社会、政治或者宗教问题而失去了理性和逻辑”,[24]一些观点经常把恐怖分子当成精神上有问题的人,将他们当做疯子。但是,这不过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惰行为,“精神错乱”的说法与他们所精心策划的恐怖袭击计划二者根本无法兼容,而精心策划是大多数恐怖主义行为的一项核心内容。[25]本土恐怖主义与西方国家发生的其他类型的非政治因素促发的暴力犯罪不同的一点是,受到基地组织激励的暴力恐怖分子许多都受过良好的教育。[26]相关研究表明,恐怖主义群体常常是由社会中经济更富有和教育程度更高的人所组成,[27]他们尤其喜欢学习医学、机械工程等各种实用专业技术②,甚至有专业医生和科学家加入到极端主义组织中。[28]边缘化和经济较差的社会阶层只是当今激进的伊斯兰运动中的一部分力量,激进的伊斯兰运动常常由处于社会中上阶层的知识分子、学术界、政经各界成功人士所推动。激进的教授阶层所形成的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已经成为伊斯兰运动和极端组织招募的重要推动力量。[29]

很多恐怖袭击者出身于优越的家庭,并具有收入丰厚的工作,却仍然投入到他们所认为的宗教和精神事业。伊斯兰极端主义产生的原因不仅仅是出于经济剥夺,许多高收入、教育良好、受过当代科学技术训练的人也参加了圣战。[30]东南亚的“伊斯兰祈祷团”也招募了许多技术院校毕业的人员,包括建筑师、工程师、地球物理学家、化学家和机器人工程师。许多恐怖组织都需要借用慈善组织、非政府组织等各种正规的名义和方式作为掩护,来实现自己的真正目的。医学、机械、新闻传播等各专业的毕业生都是他们急需的人才,而许多人在报名学习这些专业时就已经想好了自己今后的打算。

(二)本土恐怖主义向西方各国全面渗透

“激进化是个体支持、接受恐怖主义及导致恐怖主义的极端主义的过程”,[31]表现为个体或群体在外部观念影响下在思想和行动上的变化。在“基地”等恐怖组织舆论宣传的影响下,西方各国内部形成了一大批对他们的同情者,这些人不需要去国外接受恐怖组织的任何军事训练,就自动成为了他们的潜在支持者和潜在的本土恐怖分子。[32]有些个体的极端化过程发生于极其隐秘的家庭、朋友的聚会和私人住宅,因此难以被发现。[33]他们走向极端化的过程大都可以归结为思想上的激进化和将圣战付诸实践的行动上的激进化这样两个过程。[34]由于难以被主流社会认同以及自身遇到的社会疏离感,这些都进一步加剧了他们走向激进化的过程。[35]

根据自身的发展特点和所处国家的政策环境,虽然本土恐怖主义在西方各国的表现不同,但在西方各国已经普遍存在。在丹麦,由于长期推行沙里亚法等原因而表现为一种“平民圣战主义”。[36]在荷兰,第二代、第三代来自摩洛哥的穆斯林移民群体更容易被招募去参与暴力圣战。[37]瑞士的伊斯兰主义和圣战主义经过了几十年的演化,埃及穆兄会来到瑞士的那些早期避难者,现在已形成许多本土恐怖主义组织网络和个体,并且还和国外的恐怖组织存在着资金等方面的往来。[38]“9·11”事件之后,意大利很快也开始面临恐怖主义的威胁。从2001年11月5日发生在西西里的煤气爆炸事件开始,恐袭事件不断增多。在从激进化到行动实施的整个过程中,网络都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39]而英国的恐怖主义活动则受到来自巴基斯坦基地组织的很大影响。[40]从2014年开始,加拿大也开始发生本土恐怖主义袭击事件,打破了加拿大免于恐怖主义袭击的幻象。[41]相对于其他西方国家,美国国内发生的本土恐怖主义事件要早得多,自1977年3月9日发生华盛顿人质劫持事件之后,美国国内不断发生类似事件。[42]“伊斯兰国”组织崛起之后,其强大的舆论宣传能力更是极大地影响了在西方各国的支持者,[43]使得西方各国不断发生被称为“在圣战主义意识形态影响之下史无前例的恐怖主义袭击浪潮”。[44]从西方各国来到中东参加“迁徙圣战”的各国外籍战士回到其本国之后,成为了当前西方国家安全稳定的头号威胁。[45]

(三)本土恐怖主义向生态恐怖主义和高科技方向演化

当代伊斯兰恐怖主义活动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非常重视对机械工程、自然科学技术、信息科学等各方面科技的研发运用,一直不断试图通过掌握最尖端、最前沿的科学技术来反制自己的对手,甚至试图通过掌握并运用生化武器与对方同归于尽。当代恐怖主义活动极大地受到互联网的影响,网络和新媒体技术受到恐怖分子的高度重视,将其作为“宣传战和信息战的平台”。[46]恐怖分子还非常重视运用神经性毒气等化学武器来实施对敌袭击,以给敌方造成大规模的恐怖性打击。“伊斯兰国”组织曾从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中获得了大批芥子气,在叙利亚政府军基地得到了氯气和沙林毒气,最终将其运用到对美军和伊拉克军队的作战中。他们还试图培养自己的化学武器专家,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生产化学武器。[47]生化恐怖主义已经成为对国家安全的持续威胁,因为它难以防范,可以影响到社会各部门、各领域,并成为整个国家的公众健康的巨大负担。[48]今后恐怖分子将越来越趋向于选择“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不是传统的枪支或者爆炸物”。[49]

四、本土恐怖主义的预防

(一)从意识形态上防范本土恐怖主义

很多时候人们所假设的恐怖分子形成的原因很可能是过于压抑、精神创伤后的心理障碍症或者过于自恋的个性,但这些假设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有证据表明,各种极端意识形态和萨拉菲圣战主义信念体系所需要的行为变革和适应导致了可预期的激进化过程结构。[50]各国对本土恐怖主义都有一些防范措施,然而多数也都仍然处于表面,难以对其进行根治。人们出于善良的想法而主动地为恐怖袭击的发生寻找了各种各样的外在理由,而没有从意识形态的根源入手去解决隐患,这是本土恐怖主义始终难以禁绝的一个重要原因。“所有的去极端化项目实质上都是旨在打击引诱青年人的极端主义意识形态。”[51]

很多本土恐怖主义的发生恰恰是因为人们善良的意愿没有正确表达,相关做法不甚合理所导致的。社会倾向于按照文化群体以特殊对待,然而,“特殊权利很可能只会导致受害者心理、被疏离感和一种不属于社会一部分的感觉”的产生。[52]一些学者借助于社会学中的社会运动理论来分析极端化的形成,却忽视了两者存在的根本差异,据此而产生的一些去极端化的研究观点——认为极端主义实施者是出于对社会不满和争取社会的承认而进行的“正义”斗争,这在理论和现实中都很难自洽。去极端化工作一方面要做到对正处于转变过程中的激进个体的事前防范,另一方面还要在事后做到“对激进个体世界观的彻底改变,转变其极端思想的信仰的错误思想根源”,[53]这在实践中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甚至常常难以达成。有许多国家的案例显示,本来应该成为教育和思想观念转变场所的监狱,在运作过程中最后却成了进一步犯罪的温床和“保温箱”,成了类似细菌孵化器一样的“催化剂”。监狱常常成为“犯罪分子的学校,它也是一所罪犯中的佼佼者毕业后得以发展成有组织犯罪的影子大学。”[54]

(二)运用有效的去极端化政策

鉴于去极端化工作的重要性,各国已经赋予其与在国外打击恐怖主义同样的重要性。[55]各国都开展了各具特色的去极端化工作。欧盟的反激进化策略比较倾向于注重“教育促进自由、宽容和非歧视等基本价值”。[56]这虽然对缓解激进分子向激进化道路迈进上有一定的效用,但是,对于那些自始至终无法被感化的死硬、顽固的极端分子却束手无策。另外,欧盟数量众多的成员国的低效行事对恐怖主义的预防也有一定的负面影响。西班牙和意大利提出的监视“暴力激进团体”和激进分子网络的建议都未能及时被欧盟采纳。[57]而美国采取的是“大政府”和社区全民参与的反极端化策略,并注意在外交上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和协作,取得了一些成绩。[58]美国意识到自己无法避免本土恐怖主义的威胁,采取了很多措施来防范极端主义的传播,提议成立一个由国会授权的预防暴力极端化和本土恐怖主义的国家委员会。[59]欧盟和美国去极端化政策的缺陷都在于,对极端化形成的意识形态根源仍然认识不清,难以彻底解决。

东南亚的印尼、菲律宾等国甚至还在监狱中派遣伊斯兰教士安抚极端分子,试图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所理解的是被篡改的伊斯兰教义。然而,实践中许多被改造人员回到社会后又重新走上了老路,这似乎可以说明这种做法的失败。而与政府合作的英国穆斯林协会实际却利用自己官方身份来“强化对于当地穆斯林社群的影响和控制”,[60]完全背离了政府的最初用意。当英国等国家还在争论是否应该像监控极端化行为一样去监控极端化的思想时,荷兰国家安全局明确提出,同样要监控可能导致极端化暴力的其他各类行为,如“创建带有自我定义的正义的平行社区结构,以及宣扬可能导致两极分化、族际和宗教间冲突和严重社会不稳定的反民主言行”,因为正是认知上的极端主义才导致了随后的行为上的极端主义,所有的暴力极端分子在形成之前都首先是认知上的极端分子。[61]一些学者所认识到的欧洲反恐模式所存在的“对目标对象界定不清晰的认识论困境”,[62]实际上正是民主制政体针对恐怖主义这样的特殊问题所存在的固有漏洞,而他们又身处其中且由于特殊的“政治正确”而无法提出对症下药的解决办法。这种反恐模式本质上就是在自缚手足的同时去应对对方的进攻。去极端化项目需要强有力的政府支持来实现政治意志和国家资源、能力的分配,并在安全和司法之间做出有效的平衡,[63]欧洲国家政策中的“多元文化主义本身无法直接处理安全问题”。[64]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最初的去极端化模式误解了两类问题的成因与适用的社会边界,英、法两国前往“伊斯兰国”参战的外国战士在欧洲各国人数最多,足以证明这种去极端化模式基本是无效的。这些国家最后也不得不宣告这种政策的失败并进行调整。

(三)加强国际合作和社会动员

2005年之后,国际社会才真正开始注意到本土恐怖分子的极端化问题。世界各国已经普遍开设针对伊斯兰极端分子的去极端化和再融合项目。[65]2005年7月伦敦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后,西方国家意识到本土极端分子的威胁,并开始提出去极端化政策。世界各国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安全战略来应对去极端化问题。欧洲各国设立了“暴力极端主义风险评估协议”以及“极端主义风险指南”,对每个个体的意识形态、能力、人际关系、政治和社会环境、监护行为和情感因素等各项要素都设立了评价指标;对每个激进个体安排了个人导师,对极端分子进行职业训练和教育帮助,以便他们能够重返社会;为他们开展了具有针对性的心理咨询,教他们学会批判地看待事物,养成开放的心智;[66]还就此成立了专家小组,建立了一些专门研究机构,其中2008年在伦敦国王学院成立的“极端化国际研究中心”最具代表性。欧洲各国强调要加强反恐协调,增强信息共享;欧盟各国2007年签署了反恐协调协议,有效地阻止了多起恐怖主义袭击事件的发生。2005年欧盟制定了统一的反恐战略,建立在“防范、保护、追寻和应对”四个支柱之上,具体目标是:防范恐怖分子的招募,更好地保护潜在目标,追寻调查现存网络成员,提高欧洲对恐怖主义袭击效应的应对管理能力。[67]

五、余论

反恐战争存在着“非对称对抗”特征,“独狼”恐怖分子和本土恐怖主义给传统的反恐策略带来了新的挑战。[68]人类社会对伊斯兰恐怖主义本质的全面认识还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恐怖主义具有极大的复杂性,由于受到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各种意识形态的影响,未经长期设身处地的观察体悟和认真细致的专业研究,难以深刻认识其本质。一些学者基于自己的学科知识体系而提出了看似中肯的建议,但未能认识到不同学科知识的适用边界,于是这些建议常常导致出现相反的结果。只有在全球化的网络时代到来之后,人类社会才有可能洞察这一问题的全貌,而在此之前,人们对它的认识是破碎的、不全面的,或者存在时间线上的断裂,或者存在地理空间上的断裂,人们只是从特殊时期的特定国家、特定地区的个体案例来看待。打击本土恐怖主义是一项需要全社会参与的浩大工程,必须加强对清真寺伊玛目、伊斯兰教经学院宗教教职人员的监管,强化其在意识形态上与本国文化相适应,并加强对沙特等国家清真寺外来资金流向的监管。要依靠社会各界群众对恐怖主义的识别和防范,并加强政府部门对网络恐怖行为的监管和治理,依靠现代网络技术加强对“在线极端主义信息和网络舆情的监控”。[69]此外,还要从意识形态上加强对恐怖主义话语的反叙事宣传。

注释:

①叙利亚人穆斯塔法·塞特马里阿姆·纳赛尔(Mustafa Setmariam Naser)1958年出生于阿勒颇,又名阿布·穆萨布·苏里(Abu Mus’ab al-Suri)。他曾拥有两位数以上的化名,在基地等恐怖主义组织圈内和外界新闻报道中,他以“苏里”这个化名而为人所熟知。他是基地组织中的重要人物,然而,直到西班牙马德里爆炸案发生后所进行的调查中,他才被外界所了解。苏里1976年在阿勒颇大学注册学习了四年机械工程专业。1980年加入叙利亚穆兄会极端派别“伊斯兰战斗先锋组织”,参加了叙利亚穆兄会推翻哈菲兹·阿萨德政权的革命。1982年哈马暴动被镇压后,侥幸生存的苏里移居法国后又定居西班牙。1987—1992年来到阿富汗,期间参加了抗苏战争,加入基地组织,成为基地组织最高权力机构成员。1998年再次来到阿富汗创办“古拉巴训练营”(Al-Ghuraba),培养新生代恐怖分子。美国入侵阿富汗后,他开始逃亡,直到2005年11月在巴基斯坦奎达被抓获。他曾经是穆兄会、阿尔及利亚“伊斯兰武装集团”(GIA Armed Islamic Group of Algeria)、塔利班、基地组织的成员,并与阿卜杜勒·阿查姆(Abdullah Azzam)、本·拉登、扎瓦希里、毛拉·奥马尔、扎卡维等人过从甚密。2001—2005年流亡期间,他曾在2003年来到伊拉克与“伊斯兰国”的扎卡维会面,并进行经验交流。苏里提出了圣战主义的第四代战争理论,也就是他所强调的第三种圣战模式:个体恐怖主义型圣战。他提出了圣战运动原子化的概念,号称“新生代圣战者首席战略家”,是欧洲恐怖小组和阿尔及利亚反政府恐怖主义圣战的设计者,比较全面阐述反西方“个体圣战”理论的第一人。2004年马德里“3·11”爆炸案和2005年伦敦“7·7”爆炸案的实施者都在人员训练方面接受过他的建议。他甚至就是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主谋,其策划的马德里爆炸案导致西班牙政府倒台并在伊拉克撤军。2006年,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他为“可能是你所听到过的最危险的恐怖分子”。方金英:《穆斯林与激进主义》,北京.时事出版社2015年版,第227-233页;Steven Stalinsky: “Al-Qaeda Military Strategist Abu Mus’ab Al-Suri’s Teachings on Fourth-Generation Warfare(4GW),Individual Jihad and the Future of Al-Qaeda”, https://www.memri.org/reports/al-qaeda-military-strategist-abu-musab-al-suris-teachings-fourth-generation-warfare-4gw,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Brynjar Lia: “Architect of Global Jihad:The Life of Al-Qaeda Strategist Abu Mus’ab Al-Suri”, London. C. Hurst & Co Publishers Ltd, 2007:P32。

②迪哥·加姆贝塔(Diego Gambetta)和斯蒂芬·贺拖格(Steffen Hertog)经过统计分析后发现,绝大多数恐怖主义实施者和策划者都是出自于理工或者医学专业。基地组织的领导人扎瓦希里和他的父亲以及穆兄会总督导穆罕默德·马赫迪·阿克夫都来自于开罗的艾因·夏姆斯大学(Ain Shams University)医学院;摩洛哥精神病学家阿布·哈菲扎(Abu Hafiza)博士也是基地主谋策划者、摩洛哥分支的负责人,为“9·11”袭击提供了后勤支持;儿科医生兰蒂斯(Dr Abd Al-Aziz Al-Rantissi)博士是哈马斯后期领导人;穆罕默德·扎哈尔(Mahmoud Al-Zahar)博士,是哈马斯组织联合创始人和领导人,也是一名外科医生和加沙伊斯兰大学的讲师;法赛·阿卜杜·阿齐兹·史卡奇(Fathi Abd’ Al-Aziz Shiqaqi)博士,是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的后期领导人、内科医生。哈马斯、穆兄会等组织常常利用职业医护人员的身份为自己从事的暴力恐怖活动进行掩护,并开展各种慈善救济活动以获得社会下层人员的信赖支持。详见Centre For Islamic Pluralism(CIP): “Scientific Training and Radical Islam Understanding and Healing the Divided Mind”, A REPORT. Washington DC., 2008:P5,P9。

除了医学专业之外,机械工程专业也是许多恐怖分子的首选专业。2009年在荷兰、意大利和德国连续发生的三起恐怖事件中的当事人都是机械工程、电子工程或激光技术专业的毕业生。“9·11”事件的主谋之一、埃及人默罕默德·阿塔在德国汉堡学习的是城市规划专业,科威特人哈立德·谢赫·默罕默德在美国学习的是机械工程专业。而参与“9·11”事件的25人中有8人都是工程师。参与刺杀埃及政府部长的“定叛与迁徙组织”的创立者苏克里·穆斯塔法(Shukri Mustafa)学习的是农业工程专业。1974年试图攻占埃及军事技术学院并策划夺取执政党总部未遂的军事学院组织,其创立者巴勒斯坦人萨利赫·希里亚(Salih Siriyya)获得了科学博士学位。个体恐怖主义理论重要代表人物法拉吉(Muhammad Abd al-Salam Faraj)是一个电子工程师,他推动创立了“伊斯兰圣战”组织,并试图刺杀萨达特。详见Diego gambett,Steffen Hertog: “Engineers of Jihad The Curious Connection between Violent Extremism and Educa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P4。

猜你喜欢

极端化圣战恐怖分子
《未知的恐怖分子》中的媒体、政府与话语权力
谈诗词格律的极端化
如何探测到城市里的恐怖分子
AK—47为何成为恐怖分子的杀人利器
试论政治伊斯兰:中亚“伊扎布特”问题
极端化事件难题破解
《纽约时报》有关“本土恐怖分子”报道分析
中文风暴,经典版图游戏巨著《魔戒圣战》中文版消息公布
朝鲜举行实弹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