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我喜欢《西游记》
2019-01-25钱之俊
钱之俊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钱锺书对《西游记》情有独钟。有一次,他主动问文学所同事刘世德:“你喜欢《红楼梦》吗?”对方说:“喜欢。”而他说:“我不喜欢《红楼梦》。我也不喜欢《三国演义》。我喜欢《西游记》,喜欢《儒林外史》。”刘很意外,他因此觉得应该研究《西游记》给了钱锺书和《围城》什么影响,《围城》从《西游记》中继承了什么等问题。
钱锺书读《西游记》达十几遍(王水照、吴泰昌等都说过),对该书内容极其熟悉,《管锥编》中的引用就达五十多处,他给别人的信中也常常引用书中妙语,平时看到什么有违原著意思的地方也会及时指摘。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钱锺书翻译《毛泽东选集》,发现有段文字说孙悟空钻进庞然大物牛魔王肚子里去了,觉得不对。他坚持说“孙猴儿从来未钻入牛魔王腹中”。英译组负责人徐永煐请示上级。胡乔木从全国各地调来各种版本的《西游記》查看,结果当然是钱锺书没有错,是孙猴儿变成小虫,被铁扇公主吞进肚里的。吴学昭在《杨绛谈往事》中写道:“毛主席得把原文修改两句。锺书虽然没有错,但也够‘狂的。”
八十年代,《西游记》被拍成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钱锺书自然也看了。栾贵明曾长期近距离接触钱锺书,他说老先生喜欢《西游记》,“小说、电视剧、动漫都看”,看电视剧时,都是站在电视机前,“还经常触屏指点孙大圣什么地方违背了原作者之意。然后,走到电视后面书桌落座,大笔一挥,写出一篇又一篇小文,为《西游记》鸣冤叫屈,匿名寄往上海。大编在不知情况下,目光如炬,即时上报发表”。“一篇又一篇”,大概是作者想当然的推理。当然,小说传记家更具有想象力,张建术在《黑镜里的钱锺书》中描绘道:“钱锺书看《西游记》与众不同,边看边学边比画,口中低昂发声不住,时而孙悟空,时而猪八戒,棒打红孩儿,耙钉盘丝洞,流星赶月,举火烧天,过河跳涧,腾云遁地,‘老孙来也,‘猴哥救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咏之歌之,不一而足。”“看完电视台播的不过瘾,又四处托人搞来录像带,再沉浸个云山雾罩。”“看过了舞过了还没过足瘾,又左挑点毛病,右挑点遗憾,一连写好几篇短评,起个化名装入信封,歪歪斜斜模仿小学生字体写上投寄地址,八分钱小邮票一贴,扔进邮筒里。上海《新民晚报》编辑接信在手,莫名大惑:‘这是哪里的小孩子写来的:怎么连个发出的地址都不晓得写?稿费寄给谁?拆开来一看,文章真好,正是热点话题。‘发了。”
钱锺书是给《新民晚报》写过稿子,只是没有他们传说的这样玄乎。当年晚报的编辑沈毓刚回忆,他们报社赠送了一份晚报给钱锺书,钱老重情义,除了给他们寄去几首诗,还寄去一篇看电视剧《西游记》的观感(均不要稿酬)。这篇文章叫《也来“聒噪几句”》,发在《新民晚报》1988年3月18日“夜光杯”副刊,署名“中枢”,显然用的是名字谐音。这篇文章仅四百二十二字,开篇即言:“电视剧《西游记》是我爱看的节目,物难全美,当然也有些漏洞……”
一个令人疑惑的事是,钱锺书读《西游记》虽然次数多,但在手稿笔记中却很少见到。《容安馆札记》在最后第八百则论及《西游》,而在庞大的《中文笔记》中却未见只言片语。陆灏曾询问过吴学昭,钱锺书是否另有关于《西游记》的笔记?吴回复说,以前也曾问过杨绛先生,答曰:没有。他又询问吴学昭,钱锺书是否有一本写满批注的《西游记》?吴说:“杨先生去世后,卧室书柜所收藏两位先生经常翻阅的古典书籍(包括钱先生最喜欢的《西游记》和很不喜欢的《浮生六记》),遗物清理小组同志在遵杨先生遗嘱交付清华收藏以前,逐页翻阅过,亦未见有批注。”钱锺书曾对栾贵明说:“我记笔记在先,一写下来,就不会用脑子记了。”也就是说,凡是自己牢牢记在脑子里的,就不会再写笔记了。“如此看来,钱先生是真喜欢《西游记》,《管锥编》中五十多处引用的内容,全部是记在脑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