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同里遗珍
2019-01-24雷虎
潘爱国的老宅里放满了各种杂物:墙角堆了一堆旧门板,这些门板是从邻居们家里维修后丢弃的垃圾里捡出来,在上面刻了整本的古书;仓库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窗,都是从附近村庄新农村建设淘汰后收回来的;更多的是拆下来的破砖烂瓦,废弃的桌椅板凳,不用的锅瓦瓢盆……潘爱国把它们收集到一起,只是想让游客看看,原汁原味的同里味道。
就像终南山归隐着各种奇人异士,同里也吸引着各色“闲杂人等”。潘爱国就是这些闲杂人等中为同里痴狂的典型:只因为来同里的一次旅行,被同里吸引,这位上海建筑设计师就做了个决定——到同里隐居,开了一家“解忧杂货铺”般的“古建筑遗珍馆”,收藏同里最平常的物件。如今,这里保存着水乡同里大大小小的记忆。
用了十几年时间,才慢慢将这破败的古宅逐步拓展成一座小小的博物馆,潘爱国给这个私人博物馆取了个名字——古建筑遗珍馆。这些老物件,在别人眼中都是破烂。但在潘爱国眼中,却是遗珍。
2000年的一天,记不得是哪个季节。潘爱国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以前,他都是在世界各地行走。他是建筑设计师,行走对他来说,是工作也是兴趣。他一直在行走过程中采集建筑图样,收集各种老木雕,是个无法安定的精神流浪者。
但到同里的一刹那,看到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潘爱国突然觉得很安定。没想到距离上海咫尺、与周庄毗邻的地方,还有如此安静的水乡。
“同里看着舒服,心里喜欢,那就留下来啰!”在世界各地行走了三十年,同里是第一个让潘爱国有留下来的冲动,并最终付诸行动的地方。他在同里富观街租下了一座老宅,老宅毫不起眼,甚至有点破败。潘爱国没有对老宅做任何装修,把背包往床上一放,就住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他就在古镇里边到处转。看到谁家窗户开着,就往里边瞟一瞟;看见谁家门虚掩,就推开找人聊一聊……
同里每一座桥,每一栋宅子,少则有二三十年,多则有二三百年历史。推开每一扇门就像打开一个宝藏。每一个老物件都准备好了故事,就看宝藏猎人有几斤几两。
潘爱国因为是学建筑出身,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又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从大门前铺砖的排列、门上雕花的图案、宅院的风水布局,就能猜出这户人家的家庭背景,然后反推这里可能发生的故事——其它游客,通过现在同里的风貌,看到的是当下的同里,但潘爱国就像能时空穿越一般给同里做透视,看到三十年,甚至三百年前古镇的风情。
潘爱国的老宅里放满了各种杂物:墙角堆了一堆旧门板,这些门板是邻居们家里维修后丢弃的垃圾,潘爱国就推着板车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在上面刻了整本的古书;仓库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窗,都是附近村庄新农村建设淘汰的,潘爱国就骑着三轮车各家各户地收了回来,先每一扇窗都编好号,再把窗户上的图案都画下来;更多的是拆下来的破砖烂瓦,废弃的桌椅板凳,不用的锅瓦瓢盆……
“这里每一件藏品都是我在同里镇上淘回来的,它们都是同里历史的见证,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我收了一辈子的老货,还添了一副老骨头。其它地方跑不动了,现在就驻扎在同里,当高级搬运工,义务仓库保管员,我把它们收集到一起,只想让游客看看,原汁原味的同里味道。”潘爱国指着老宅门边上的另一块老木板说,现在有很多人到同里古镇租老宅,花几个月时间爆改。有的改成民宿,有的做成茶楼,但自己用了十几年时间,才慢慢将这破败的古宅逐步拓展成一座小小的博物馆。潘爱国给这个私人博物馆取了个名字——古建筑遗珍馆。这些老物件,在别人眼中都是破烂。但在潘爱国眼中,却是遗珍。
潘爱国雕刻的古典园林花窗,在他的小店里是最受欢迎的单品。 摄影/阮传菊
这些老木雕在别人眼里是破木头,在潘爱国眼里是珍宝。 摄影/阮传菊
为了收集这些遗珍,潘爱国特地购置了三套车——一辆自行车,一辆板车,一辆三轮车。自行车走村串巷,收集古镇中的遗珍情报,板车拉近处的物件,三轮车收稍远处的“破烂”。三套车,潘爱国花了70元钱买下,但它们却替潘爱国收集了满馆的遗珍。
潘木匠不但用这些工具做出了微缩的退思园,更制作出了无数可以带走的花窗。因为那些虚掩的门,半开的窗,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到同里之后,潘爱国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起,写三百个蝇头小楷。写小楷是最修身养性的事情。古有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今有老潘,日书小楷三百字,不辞长作同里汉。但写蝇头小楷还是太一蹴而就了,生活得更慢才行。那就以刀代笔,以木代纸。如果说写小楷让自己获得了内心的宁静,那么做木工,却意外地让他博得了巨大的荣誉——潘爱国用了三年的时间,雕刻了一个微缩的退思园,这退思园如今已经成为了潘爱国的标签。
“来同里定居后,就一直想为同里做点事情。就像是追求心仪的女孩,想做件让她心动的礼物。但怎么样才能让同里心动呢?不可能拿芡实糕、袜底酥、猪膀蹄代表同里。因为这些东西其它地方都有。世界的同里,不属于同里。同里的世界,才属于同里。
那什么东西才能代表同里,是同里独有的世界呢?退思园!潘爱国站在错落有致的木雕群前,向我们展示他的代表作——以退思园为模版,以1:1000等比例雕刻的微缩景观。园中的亭台楼榭,假山人物一应俱全,连地砖都是用红木片镂空成,甚至每一扇门窗,都可以自由开关。
潘爱国雕刻的微型退思园 摄影/阮传菊
潘爱国把木匠工具放在整面墙上,又形成了一个装置艺术。 摄影/阮传菊
“到同里生活后,才真正懂得享受生活。体会一下同里的建筑布局,品味一下退思园的建筑风水后,就会发现,宏观布局有章法,细节处理有艺术——古人太懂得生活了。”潘爱国视同里的生活,为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在这里,他把古人的生活艺术,变成了自己的艺术生活:在这里,他是位有多重艺术人格的新同里人。
“在上海,我可能会像一朵浪花,泛起涟漪,但很快就会被埋没。但在同里,我对同里念念不忘,同里很快就给我回响。我以为我的古镇遗珍的遗珍只是敝帚自珍,但却没想到遗珍馆却成为了古镇的标签之一;我以为我的退思园模型只是我写给退思园的情书,但没想到它反而化身敲门砖为我敲开了更大的舞台的大门!”再一次见到潘爱国时,是在上海中国非遗城,潘爱国带着他的退思园模型以及他的“遗珍”在做展览。
此时,潘爱国是以他在同里的“潘木匠”而非上海建筑师“潘老师”的身份和众人交流。他站在一面木工工具组成的工具墙面前,让摄影师拍照。工具墙上,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就像艺术品一般被贴在墙壁上展示:刻刀、锯条、刨子、墨斗、卡尺……每一把工具上,都有潘木匠在同里生活的印记。
潘木匠不但用这些工具做出了微缩的退思园,更制作出了无数可以带走的花窗。因为那些虚掩的门,半开的窗,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为了探寻门里的历史,窗里的故事,上海建筑设计师潘老师最终变成了同里的潘木匠。在成为潘木匠后,他把做微缩模型时用的红木边角料收集起来,按同里的门窗样式,设计了无数小窗户做成书签。窗户有梅兰竹菊,有春夏秋冬,都是潘木匠在同里生活的十七年,对同里的念想。每个收到这礼物的人,拿起这书签,就像推开了同里的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