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怪
2019-01-24猫主义
@猫主义
安利年间,我在楚地读书,闲暇时喜欢阅读公案小说,尤其喜欢英吉利女作家阿加莎夫人的“波洛公案”丛书。有一天,我在图书馆看到丛书中的《五豚疑案》,非常高兴,借回寝室阅读,台灯下刚翻一页,只见扉页正中赫然一行黑色手写字:凶手是某某某。
我愤怒极了,大骂并诅咒剧透者,竟然达到一炷香之久。后来转念一想,这是剧透吗?还是反剧透?莫非恶作剧者故意误导,凶手其实另有其人?带着这样的侥幸念头,我匆匆读完全书,发现自己想多了,混蛋没有欺骗我,凶手确实是那个人。
还书之前,我用修正液覆盖了那行字,以免将来的看官和我一样被剧透。事情本来可以这样过去,不料一个多月后,我逛图书馆,偶然又看见《五豚疑案》,随手翻开一看,登时痛骂出声,原来修正液上又写道“凶手是某某某”,仍旧是黑字,笔迹也和以前的一样,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要不是该页还贴着借阅条形码,我一定会撕掉它,不过后来想想即使撕掉,那个家伙也会在别处写,除非把书撕光。我喃喃咒骂良久,突然想起西洋童书《打火匣》中的情节,有了一个好办法。
我又把书借回去,召集室友,如此这般说明情况。我们每个人用不同的笔、不同的笔迹,在扉页上写下“凶手是某甲”“凶手是某乙”……总之,书中所有人物都被我们“剧透”为凶手,这样真正的剧透就好像沙漠里的一粒沙、汪洋中的一滴水。
我们还在别的一些地方也涂了修正液,为一些剧透加上批注用来混淆视听,诸如“凶手不是他”“此人是帮凶”“凶手不是她但和她有血亲关系”之类。最后我们击掌相庆,自诩做了一件大功德。
时光荏苒,又过了一个月,我在图书馆第三次看到《五豚疑案》,不安地打开一看,剧透者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这次每个字长宽都一寸有余,除了条形码,整张扉页被六个大字占满,再也无法掩盖。
我把书带回去给大家看,没有不痛骂的。适逢隔壁室友李生来串门,李生是齐鲁人,性格一向豪莽,听说之后大怒,当即用墨水将整页除条形码外全部涂黑,并在书中夹了一张纸条写道:剧透死全家!
此后,我们但凡有人去图书馆,总会特意去检查该书,虽然也遇到过两三次书被借出去的事情,书上却再也没有出现剧透的话语。就这样到了六月上旬,寝室三郎去图书馆自习,短信传书让我们快过去,说六字凶言又出现了。
我们齐聚图书馆,商量一番,再也没有办法,只得报官。图书馆吏听说了始末,调出该书借阅记录,发现书籍并未出借。也就是说剧透者是在馆内涂写的,无法通过借阅记录找出他的身份。
后来李生来了,从怀中掏出一本新书,竟是同样版本的《五豚疑案》。原来李生听到消息,立即跑遍学校周边的书店,幸运地买到了相同的书。李生说,可以用这本新书当诱饵,引诱剧透者现身。
几天后,图书馆吏看到我们,神色惊恐慌张,再三逼问,才秘密地告诉我们剧透者居然不是人类。
电子目摄取的红外影像显示,子时三刻,一团人形黑雾从书架中现身,取出《五豚疑案》翻开,用右手食指在书页上点画,仿佛在写字,然后把书放回架上,就消失了。
图书馆吏既惊又怕,去看那本书,黑字剧透又出现了。报告给上级,紧急请了退休的老馆长回来驱邪。
戌时三刻,图书馆提前清场闭馆,几个官吏簇拥着一位老人来了。老人鹤发童颜,气度像青松一样疏朗,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我们都不由得垂下手臂,恭敬站立。
老馆长让人准备一杯清水和一本没有用的旧书,不论什么书都可以,但必须是至少三十年前印刷的,东西很快就备齐了。于是熄灭了灯,人人屏住呼吸,唯有老馆长气定神闲,把旧书的一页细细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密密撒在怪物出没的书架前,又把清水弹在上面,从袖中取出一根不足一尺长的桃木教鞭,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星斗一样的阵法,忽然喝道“呔”,一鞭打在书脊上。
书架震得越来越厉害,黑雾从中涌出,人们都害怕地后退、缩起身体。震动停止了,黑雾汇聚成人形,半透明,人形趴伏在地板上,发出蚊蚋般的声音,哀求饶恕。
老馆长道:“咄咄精怪,何等放肆!敢在圣人门下书香阁里作乱!”
那东西辩称不曾害人,只是被城隍拘到这里还孽债的。
问他还的什么孽债,他自称是平阳年间人,生前最喜欢剧透,以获取自己一时片刻的快乐,因此大损阴德,死后不得超生,化作剧透怪,被发配到书中,专门在书前写剧透。只有当读书人在剧透旁写下赞赏剧透的话语,孽债才能还清,剧透怪才能被超度。
李生不由得嗤笑:“难道还有被剧透,反而感谢剧透者的吗?”
剧透怪只是俯伏在地,哀求老馆长救拔。
老馆长看着我和李生,说:“听说事情是从你们开始的,就由你们了结吧。”
李生不为所动,说恶有恶报,实属活该。我却不忍心,便鼓起勇气上前,问要怎么写才能救他。
“不管是‘说得好’还是‘说得妙’,有这样的意思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写:示我真相,解我迷茫。剧透遗风,山高水长。
停下笔,只见那东西一边连连拜谢,一边迅速缩小,一眨眼小如犬猫,再眨眼小如蛤蟆、小如苍耳,很快不见了。再看手里的书,剧透和我刚才写的字都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