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清：来自香港的首位合伙人

刘欣

40年前，香港企业家伍淑清进入内地，创办中国第一家合资企业。她曾说：“从我们这样一家企业在内地的发展，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的快速发展。”

40年前，香港企业家伍淑清进入内地，创办中国第一家合资企业—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获得了中国“001”号合资企业许可证，成为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的标志性事件。近40年过去，这家开创性的中外合资企业日益兴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更是创造出举世瞩目的发展奇迹。她曾说：“从我们这样一家企业在内地的发展，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的快速發展。”

发现商机

在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的荣誉室里，一页批准文件镶在镜框里，文件名为“外资审字（1980）第一号”。这是38年前中国外资管理委员会为首家合资企业发放的“准生证”。当年，为了获得这张“准生证”，伍淑清和她的父亲伍沾德可谓栉风沐雨。

1978年底，伍淑清和父亲伍沾德等11人获邀到内地考察。12月10日，从深圳罗湖到成都，伍淑清第一次踏上了内地的土地。时隔40年，伍淑清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到内地的每一个细节。12月23日，在从武汉到广州的火车上，她从广播里听到了邓小平的声音。火车广播说，十一届三中全会刚结束，中国决定改革开放。伍淑清回忆说：“我的普通话和四川话都不太好，具体内容记不住了，但关键的话却至今记得很清楚，邓小平说‘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欢迎外商到中国投资。”来自北京的这个声音非同一般，这是国家经济发展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信号。

正是这次破冰之旅，让伍淑清萌生了到内地投资的念头。1979年，伍淑清带了几个朋友和同事到内地具体考察。10多天的考察后，伍淑清体会到了内地交通条件和服务真是差到了非彻底改善不可的地步。回港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伍沾德讲述在内地的亲身感受，她认为与当时的香港比较，内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处于十分落后的状态，一派百业待兴的景象。但同时，她也敏锐地看到内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市场巨大，一旦发展起来，有着令人向往的潜力。她还注意到“内地的人们很好学，真的是拼命地学，一旦下了决心就坚决去做。”伍淑清说，内地改革的劲头坚定了她到内地寻找合作机会的信念。

通过考察，伍淑清对民用航空领域产生了兴趣。当时在内地坐飞机时，她从空姐手里拿到食品，没想到食品冰凉，让人很不适应，周围的乘客也是抱怨连连。伍淑清灵机一动：要不要成立一家航空食品公司？”当时，父亲经营的美心集团已经是香港最大的饮食集团，在香港餐饮业、旅游业颇有名气。

回到香港，她把想法告诉了父亲，伍沾德听后立即表示支持。但当时香港还没有回归，伍淑清还属于“外商”之列，内地也没有过此类先例。伍家父女想尽了办法，可仍然没有丝毫的进展……

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四处碰壁时，机会也在悄悄靠近。

摸着石头过河

1979年，中国政府决定开通中美直飞航线，中国需要成立一家能自己生产航空配餐的食品企业。同年6月，时任民航总局局长的沈图等人开始与伍沾德和伍淑清父女进行协商和谈判。现在看来，当时搞合资企业有点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很幸运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机，但那时国家刚刚表示要开放，合资企业还没有先例，前途未知，当时这种小心翼翼的心理很普遍。

双方虽有诚意，但由于没有先例，谈判过程非常曲折。“内地当时计划经济的氛围很浓，对现代企业制度也不熟悉，我们在具体细节上达成共识还很困难。”伍淑清说，这第一步迈得很艰难，也很可贵。

同年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完成并经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通过，成为中国第一部关于外资的法律，从此外商投资有了法律保障，外商和国内接触多了起来。

尽管有了法律上的保障，但是对于合资办公司，纯属“摸着石头过河”。面对一系列难题，伍淑清没有退缩。“国家刚提出改革开放，民航局说，只有14条文件是关于做公司的，这些对拟定合营协议远远不够，我就在香港找律师把一些英文法律和章程翻译成中文，再到内地对稿，有什么困难，就想办法解决，经常工作到深夜。”伍淑清说，“国家要开放，对我们而言就有很多机会，我们一定要‘跑进来才行。”

然而，到1979年11月份，关于公司的审批还一直没有下来。

伍淑清披露，“因为是第一家合资企业，当时国家引进外资企业管理委员会开会研究了二三十次还没有定下来，但是通航在即，民航局负责人就与父亲商量，看父亲是否能垫资订购机器设备等”。

“父亲也就想了不到一分钟，父亲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也相信国家改革开放一定可以做成。当时没有合同，没有担保，也没有任何签字，500万港币在40年前是一笔不小的钱，一句‘我们都是中国人，便一锤定音了。”伍淑清十分敬佩地说，“祖父、父亲他们都是归国华侨，非常爱国。国家有需要，他们就会尽力。”

“先有蛋 后有鸡”

1980年3月初，距离中美计划通航的日子不足两个月时间，公司的许可证仍然没有批复下来。伍淑清回忆道，沈图把准备和香港一家食品公司合资搞航空食品的事情汇报给了邓小平。小平同志对沈图说，“你要了解一下，你的合作伙伴懂不懂得做面包，做出来的面包掉不掉渣。不懂得做面包，做的面包掉渣，就不要谈了”。其理由很简单，外国人的面包就相当于中国人的米饭，是餐饮的基础、是基本功，面包做得好，其他西餐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从这一细节就可以看出，小平同志考虑问题非常务实，非常实事求是。”这样伟大的领导人直接关心合资企业的事情，让伍淑清倍感亲切，对办合资企业这件事信心满满，就接着和有关政府部门进行谈判。

在谈判的同时，伍淑清也没有坐等。她积极联系国外厂家，进口各种设备，用当时内地的话说，就是“两条腿走路”，不浪费一点时间。当时美国和西欧对中国有严格的制裁，即便你有钱，也很难从西方买进先进的设备。在这种情况下，她以香港公司的名义，拿着港币从法国、德国等地定购了面包烤炉、洗碗机等厨房设备，再用中国货轮把设备运回国内。

短短半年时间内，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完成了装修厂房、购买设备、人员培训、制定规则、开拓市场等各项准备工作。在未获审批情况下，伍淑清和她父亲当机立断决定出资90万美元下了设备订单，这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投资，的确有些冒险。等到政府批准时，航空食品的配餐厂房和机器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了。

1980年4月12日，伍淑清终于拿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外资审字（1980）第一号》许可证。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这也是中国的第一家合资企业，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注册编号是“001”，人们风趣地称其为“天字第一号”。

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投资双方分别为中国民用航空北京管理局、香港中国航空食品有限公司。前者出资300万元人民币，占股51%；后者出资500万港币（折合人民币288万元），占股49%。该公司的成立和运行，结束了中国民航没有航空配餐企业的历史。5月2日，中美通航后首架美国飞机飞离北京时，机上配餐就出自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

伍淑清将这家中外合资企业比喻为“先有蛋，后有鸡”，“冒了些风险，想了些办法，最终在通航时确保了合格的餐装配送。民航局负责人因此送给我们八个字‘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这体现了合资企业秉承的共同精神。”

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的成立，拉开了外资进入中国市场的序幕。那时，合资企业是中国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唯一途径。“三资企业”的另外两种形式—外商独资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在1986年、1995年以后才出现。随后，以中外合资、外商独资、中外合作形式出现的三资企业，在中国内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现在，外资规模从无到有，再到万亿级，恍如隔世的巨大反差，见证着中国对外开放的伟大历程和成就。

回望过去，伍淑清认为：“当时引进的不仅是资金和技术，还包括整个企业合作的理念和模式。”

伍淑清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与还习惯于计划经济思维的合作伙伴不断革新，从合资企业的法律条文、股份制概念、复式记账法、打卡管理制度等细节入手，一步步将“001号”合资公司塑造为行业领军企业。

40年过去了，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每天的订单从最初500份已经增至如今的10万份，占据北京首都国际机场70%的配餐市场，受到多国元首赞许。

连通中外

伍淑清不仅因为拿到第一张合资许可而出名，更凭借她连通中外的中间人角色而广受尊敬。从1979年开始，伍淑清就已频繁穿梭内地和香港，致力为内地兴办商业、教育和慈善。

30多年来，伍淑清已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在内地成功兴办几十家合资或独资企业；创设基金会、奖学金等多个公益机构，投身慈善和扶贫事业，扶助下一代的教育成长；响应“一带一路”倡议，陆续组织了100多个外商团到内地，带领他们了解内地的发展情况，并且引进投资。她尤为关注欠发达地区，曾为银川引入3亿元外资，打造了西北模板式的商务住宅社区。

伍淑清是香港企业家中的先行者。自她之后，无数港商北上，纷纷在内地投资兴业，既成就自己，也造福当地。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伍淑清认为，“内地对外开放，不仅需要资金，更需要先进的经验技术和优秀的人才。”

适值改革开放40周年，中国承诺开放大门越開越大。伍淑清尤其希望中国在引进外国核心技术人才方面迈出更快的步伐，并创造更有吸引力的邀约条件，比如提供工作和生活的充分便利。在她看来，“粤港澳大湾区就是引进人才的实验区，应该做出一个能让各方人才长期定居工作的规划。”

“香港是走向国际的极佳平台，可以为国家不同阶段的发展做好服务。”伍淑清说，“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之际，香港可以发挥‘一带一路重要节点的作用，帮助中国企业接轨沿线市场；香港还可以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中发挥国际化程度较高的优势，为湾区城市与国际接轨提供通道。”

“香港不是只为本地市民服务的城市，更应是为国家服务的城市。”伍淑清始终秉持这种信念。

随着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力度加大，伍淑清的工作有了新的重点。她说，她要利用全球世界贸易中心协会这个平台，把中国与世界300多个城市和100多个民间非官方的企业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全球联网机构，加大中国与世界的交流与对接。

伍淑清 第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全球世界贸易中心协会终身名誉理事，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创始人、名誉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