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楼：人民币与人民银行的“钱世今生”

2019-01-21余玮

中华儿女 2019年1期

关键词：董必武中国人民银行石家庄

余玮

人民币是中国国家名片，是国家经济生活的血液。中国人民银行的成立和首套人民币的发行，预示着一个全新的人民中国将要诞生。

“开国第一城”石家庄孕育了众多新中国的第一。在新中国金融史册扉页上，位于石家庄中华北大街的“小灰楼”最亮眼，因为中国人民银行在这里建立、第一套人民币在这里诞生。

在周围现代建筑的映襯下，小灰楼略显沧桑。围栏上中国人民银行行徽和古钱币的造型，表征着这里的与众不同，毕竟这里是战火时代诞生的首套人民币的见证，更是新中国金融事业起步的见证。在这里，可以寻根红色央行的诞生，破解人民币的“钱世今生”。

两块烧饼成就中国金融史上的一件大事

1948年以前，各解放区处在被敌人分割、包围、封锁的状态，互相之间几乎没有多少经济联系，财政金融基本上是分散经营，各自都有自己的银行和货币。当年，解放区的货币有东北币、关东币、长城币、晋察冀边币、冀南币、西北农民币等。

为此，1947年5月，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五大战略区财经要员齐集现在的河北武安县召开著名的华北财经会议。为统一思想，中央派遣中共中央工作委员会常委、华北财经办事处筹备处主任董必武前往指导会议。

到武安县参加华北财经会议的董必武一行从陕北一路东行，到晋察冀边区的五台县时，随身的干粮吃光了，想去买几个烧饼和烤红薯充饥，谁知付款时对方竟不接受陕甘宁根据地的边币，只收晋察冀根据地发行的边币。最后，董必武夫人只得用一块新布料，换来了两个烧饼。“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在解放区上演，让董必武深切地感受到统一货币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这年8月1日，董必武将拟定的《华北财经办事处组织章程》上报中央，于16日得到批准。如今，小灰楼内展出了一张章程文件的实物，上面写有：“第五条：筹建中央财政及银行。”

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分散在华北的各个解放区逐渐连成一片，为适应人员、物资的交流需要，解放区亟需建立起统一的财政金融机构。

这年9月14日，时任华中军区司令员的张鼎丞和中共中央华东局代理书记邓子恢致电中央工委，指出“为适应前线作战，中央应立即创办联合银行或解放银行，越快越好”。董必武在接到张鼎丞、邓子恢的电报后，立即找到时任华北财经办事处副主任南汉宸商议。南汉宸指出，钞票制版要花费很长时间，因此确定银行名称是当务之急。

当时对于张鼎丞、邓子恢提出的“联合银行”或“解放银行”的名称，董必武都不是很满意。而当时，由于普通民众对国统区的通货膨胀已是怨声载道，国民党的中央银行早已令老百姓谈虎色变，若叫“中央银行”恐怕人们很难区别此“中央银行”非彼“中央银行”。晋察冀边区银行副行长何松亭提出，既然我们的军队称“人民军队”、我们的政府称“人民政府”，何不将我们的银行也称“中国人民银行”。对此，董必武十分认可。“人民”两个字，说明了这个银行的性质，它是人民的、大众的，而不是某个官僚资本家或某个财政金融寡头的；同时，也表明了它的地位和作用，它应当是未来的人民共和国的国家银行、中央银行。

中央工作委员会书记刘少奇、常委董必武在西柏坡发电报请示中央，建议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得到了批准，并被指示组织筹备工作。

1947年深秋，在距西柏坡约1公里的夹峪村正式挂出了“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的牌子，确定曾任陕甘宁边区财政厅长的南汉宸为筹备处主任。

坐落在石家庄中华北大街55号（原中华北街11号）的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旧址，是我国第一套人民币诞生地，又称“小灰楼”。1947年11月，华北重镇石家庄解放后，小灰楼成为首届中共石家庄市委办公驻地。不久，晋察冀边区银行迁入石家庄，中共石家庄市委把这栋当时条件比较好的楼房让出来给银行，市委则搬到条件比较简陋的新华路北面的制鞋厂去办公。1948年4月12日，冀南银行总行也迁至此楼内，与晋察冀边区银行总行合署办公。同年7月22日，两行奉命合并为华北银行，仍在此楼办公。随后，停发晋察冀边币，以冀南银行币为华北解放区法定本位币。1948年秋，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从西柏坡迁至此处。

1948年11月2日沈阳解放后，东北大军入关，为使平津解放后物资交流畅通，避免金融混乱，董必武提出，赶在平津解放前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人民币。

11月18日召开的华北人民政府第三次政务会议上，董必武在主持会议时临时增加了两个议题，其中之一就是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并发行统一货币。会上，南汉宸作了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统一货币的说明。会议决定，立即成立中国人民银行，任命南汉宸为行长。

中国人民银行原计划在1949年1月1日成立，并发行人民币。但是，虑及解放战争胜利在望，因此决定提前一个月，并将各根据地8种货币统一按比价兑换为人民币。

1948年12月1日，华北人民政府和中国人民银行分别发出布告、通告，正式宣布中国人民银行成立。当人们看到布告、通告以后都特别激动，大家纷纷议论：“你看到中国人民银行的票子没有？”“这可快啦，全国快解放了！”

这一天，人民币以崭新的姿态走出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所在地小灰楼。第一批50元票面的人民币，在平山县正式对外发行；接着，又在石家庄发行10元、20元票面的人民币。为了使第一套人民币顺利发行，当地的各个公营贸易公司和商店事先都调拨来花色品种齐全的商品，让市场上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欢欣鼓舞的场面。

这是中国金融史上的一件大事，第一任行长南汉宸特地在石家庄花园饭店设宴庆祝。当时，《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了社论《庆祝中国人民银行成立》，新华社也发表社论《中国人民银行发行新币》。

首批人民币的设计与印制

自1947年10月组建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起，就开始了第一套人民币设计工作。设计任务由晋察冀边区印刷局承担。在局长王文焕的组织下，具有丰富设计雕刻经验的王益久和沈乃镛担任设计师。

在货币上印刷本国领导人头像，是国际上约定俗成的惯例。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按照惯例和出于对毛澤东主席的崇敬之情，人民币票面的最初设计方案中有毛泽东的头像。那时候，中共中央还在陕北。报请中共中央审核时，被毛泽东婉言拒绝。毛泽东说：“人民币是属于国家的，是政府发行的，不是党发行的，我现在是党的主席，不是政府主席，怎么能把我的头像印上呢？”毛泽东之所以反对印他的像，一是毛泽东平生最不爱摸的东西就是钞票，二是当时他反对宣传个人。

不在人民币上印领袖像的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打破了在票版上印领袖像的传统习惯，确立了人民币主题图案以反映劳动生产建设和各族人民形象为主的设计原则。这在新中国建立后陆续设计发行的第二、三套人民币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也是在毛泽东生前，人民币上未出现领袖像的原因所在。

1948年初，南汉宸在西柏坡村请董必武为重新设计的第一套人民币票版题写行名，起初董必武推辞说：“我写的字不好，最好请林伯渠、吴玉璋、徐特立老来写。”在南汉宸的再三请求下，董必武才答应了下来。他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特地沐浴更衣，怀着无比庄重和虔诚的心情，工工整整地书写。于是，在西柏坡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董必武写出了极不普通的6个大字“中国人民银行”，字体为柳体楷书。随后，他还书写了票版上的面额大写数字及纪年等文字，有些字还写了几种不同的写法，如“贰”字。这些字经过南汉宸反复筛选，后来就被印刷在第一套人民币上。

这年5月，毛泽东到达西柏坡。中央在西柏坡召开了第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史称“九月会议”。会议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研究发展生产、统一财经的问题。会上，毛泽东强调“金融工作，货币发行就必须先统一”。

第一套人民币的票版正面图景是由王益久设计的，背面图景是沈乃镛设计的。他们设计的首批人民币样稿完成后，8月2日华北银行总行上报中央《关于发行中国人民银行券的补充意见》，对人民币的发行比价、票版面额、发行时间、发行步骤、发行数量等都作了详细报告，并附有5个品种7种版别的人民币设计样稿。此件经毛泽东等中央五大书记圈阅批准，其中有1元、5元、10元、50元和100元券。10月3日，中共中央发布了印刷人民币的指示。此后，上述样稿立即发往各印制局制版印刷。

在中国人民银行筹建的过程中，对各解放区银行的印钞厂也进行了改组，将晋察冀边区银行印制局改为中国人民银行第一印制局，驻地在阜平县；将晋冀鲁豫边区各印刷厂合编为第二印制局，驻地在涉县；将北海银行、华中银行各印钞厂合编为第三印刷局；将华北银行直属印钞厂确定为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直属印刷厂，驻地在石家庄，开始在新华路康乐新村，后来迁至西北郊柏林庄。首批发行的人民币主要是在河北境内的阜平、涉县和石家庄印制的。

第一套人民币是在设备落后、条件艰苦、材料缺乏的困难情况下印制的。为了防止或减少伪钞出现，也采取了一定的防伪措施，主要是在钞票图案中加印防伪暗记。

1949年北平解放，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由石家庄迁至北京。同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中国人民银行成为中央人民政府的国家中央银行。各省、直辖市、自治区的中国人民银行相继成立，人民币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唯一法定本位币。

第一套人民币自1948年12月1日开始发行，到1955年3月1日国务院决定收回第一套人民币、发行第二套人民币，第一套人民币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出货币流通领域。中国人民银行成立和第一套人民币发行，在我国金融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标志着旧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极端混乱的货币制度的灭亡和新中国社会主义统一的货币制度的确立。这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所取得的胜利成果，在我国4000年货币史上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当年，《人民日报》记者夏景凡为此发表了《新币发行的头一天——石家庄街头特写》通讯。通讯详细描绘了当天人们拿到崭新的人民币时兴高采烈的情景。“银行早上一开门，就有人挤进去争着要看新币的样子，取款的人都要求给搭配一部分新币，营业员们忙得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当人们拿到新币在手时，总是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人人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地议论……”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少有人知道石家庄的小灰楼就是中国人民银行的旧址，但当年崭新的人民币就是从这里走向了全中国、全世界。

这才真正是人民当家做主

当年，董必武带着印制出来的人民币样票对在西柏坡的毛泽东说：“我们可以带着自己的票子进北平了！”毛泽东赞不绝口，兴奋地说：“人民有了自己的武装，有了自己的政权，有了自己的土地，现在又有了自己的银行货币，这才真正是人民当家做主！”

1948年12月至1953年12月陆续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共有12种面额62种版别，其中1元券2种、5元券4种、10元券4种、20元券7种、50元券7种、100元券10种、200元券5种、500元券6种、1000元券6种、5000元券5种、10000元券4种、50000元券2种。人民币的票版都是以反映解放区生产、劳动场景和文物古迹建筑等为图案。

人民币采用“固定比价，混合流通，逐步回收，负责到底”的方针回收货币。首先停止了地方边币的发行，并按固定的比例，制定合理比价逐步回收，这样既使人民币快速流通，又没有破坏各地区的经济关系。其次为了消除老百姓担心手中货币作废的疑虑，解放区政府保证，不仅对现发行的新币负责，也会对原发行的旧边币负责到底。此后“负责到底”的方针一直被贯彻执行，无论是淮海战役还是平津战役期间发行的货币，抑或是抗日战争期间发行的期票、公债。中国央行始终不忘负责到底，成功建立起了人民币的公信度，也避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各地边币闹京城的乱象。

2003年11月，南汉宸的儿子南新燕特地从海南赶到石家庄重访小灰楼。据南新燕回忆，1948年解放战争还未结束，年僅6岁的他随父亲来到小灰楼时，曾在附近捡到过一个手雷，幸亏父亲的警卫员及时发现，抢了过去，这才解除了危险。南新燕说：“这就是中国人民银行的前身，第一批人民银行的存款、发行、成立都是在这所办公楼里。”

2009年12月1日，“小灰楼”中国人民银行成立旧址纪念馆暨河北钱币博物馆开馆，这是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批准设立的国有专业博物馆。馆内陈列着不同时期的钱币，这里被称为“中国最有钱的地方”。

小灰楼院中央是董必武和中国人民银行首任行长南汉宸的全身铜像雕塑。纪念馆内还原了行长南汉宸、副行长和四个处室的办公室，展示有南汉宸等人的衣物、证件、书籍等珍贵文物。这里还原了旧有的办公环境，营造出浓厚的历史氛围，使观众身临其境如同走进历史。

第一套人民币既是战时货币，又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经济恢复时期的货币。当年，解放军打到哪里，人民币就跟到哪里。人民币的发行保证了解放战争胜利进军的需要，促进了经济的恢复与发展，最终成为统一的全国货币，结束了国民党统治下几十年币制混乱的历史。

人民币，已是中国的法定货币，也是人们衣食住行中必不可少的一种等值量化的交换工具。而对于人民币的诞生和印有大面值的第一套人民币发行，并非广为人知。小灰楼是石家庄人也感到陌生的“石家庄十大城市名片”之一，今天已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座繁华街区高楼掩映下的灰砖小楼，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见证了新中国金融事业的起步，记录着那段红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