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主党进入“后佩洛西时代”

张业亮

2018年11月6日，美国中期选举结果出炉，众议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右）与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主席本·雷·卢扬宣布，民主党重新夺回对众议院的控制权。

美国第116届国会将于2019年1月开会，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赢得众议院的民主党成为新一届国会的多数党。新国会的第一个议题将是召开全院大会选举议长。但自胜选以来，民主党内围绕是否推选南希·佩洛西出任议长一直争议不断，不少民主党议员公开表示反对。在2018年11月28日举行的党内众议院议长选举中，南希·佩洛西以绝对优势获得民主党候选人提名。12月12日，她与党内反对派达成妥协，同意对众议院民主党领导人的任期作出限制，以换取部分反对派的支持，从而为其在2019年1月3日举行的全院选举中获胜扫清了障碍。围绕是否支持佩洛西再次执掌众议院大权的争议表明，民主党正在进入“后佩洛西时代”。

佩洛西再任议长：民主党的一个分裂性议题

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在众议院净增42个席位，比共和党多出860万张选民票，赢得了自1974年水门事件以来最大的选民票，夺回了失去八年之久的众议院主导权。另外，民主党还在州长选举中，净获得7个州长席位，夺取了323个州议会议席，同时占据了全国51个总检察长席位中的27个，扩大了民主党在州和地方政府的影响力。尽管此前民主党预期的和美国媒体大肆渲染的“蓝色浪潮”并没有出现，但民主党仍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为其在2020年大选赢得参议院和总统选举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民主党在2018年中期选举取得胜利，佩洛西的助选功不可没。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佩洛西为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一共募集了1290万美元，在竞选的最后几周，她奔走于好些州，为民主党候选人、特别是女性候选人助选。她在医疗保健问题上的主张，使民主党近30年来第一次夺取亚利桑那州参议员选举的胜利。

现年78岁的佩洛西曾在2007～ 2010年间担任众议院议长，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议长。她在2010年中期选举共和党赢得众议院多数地位后，失去议长之职，担任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如果佩洛西再次当选的话，她将是近63年来第一位两次担任议长的人。此外，担任议长还使她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女性：她将是位列副总统彭斯之后美国总统第二顺位继承人;她将在今后两年领导众议院，担当起与总统和参议院领袖对话时的众议院发言人，掌控众议院大会的议程、并在众议院各委员会主席和成员的任命中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作用。在2020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出现之前，她还是民主党的最高领导人和民主党首席战略家，承担聚焦党的优先议程、避免失误的责任。

尽管佩洛西为民主党夺回众议院控制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但她争取再次擔任众议院议长，却遭到不少民主党人的反对，成为2018年中期选举中一个全国性议题和民主党内的一个分裂性问题。正如“反特朗普”成为民主党动员选民踊跃投票的因素一样，佩洛西作为共和党的一个长期主要对手，也是共和党国会候选人攻击的主要对象。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共和党有6.1万个广告针对她。特别是在竞选的最后两个月，针对佩洛西的广告占共和党竞选广告的7%（而民主党针对特朗普的广告为10%）。民主党内也有不少人反对她。在2016年举行的众议院民主党内选举中，有63名民主党议员反对佩洛西担任少数党领袖，尽管几乎所有人后来在全院选举中都投了支持票。在本次中期选举中，又有20多个民主党候选人以反对佩洛西为议题进行竞选。在全国性的出口民调中，只有31%的选民对佩洛西持肯定的态度，而高达56%的选民持否定的态度。在民主党取得众议院选举胜利后，一些民主党议员又发起“反佩洛西运动”（the never Nancy movement），至少有17名民主党众议员签署了一个声明，反对佩洛西再次担任议长，还有十多名民主党议员虽没有签名，但表示了反对佩洛西担任议长。

实质是争夺众议院议程控制权

要成为众议院议长，首先要经过党内提名，再进行全院投票。一位候选人传统上必须获得众议院435票中的简单多数，即218票才能当选。在11月28日举行的众议院民主党推选议长候选人大会上，佩洛西在与党内温和派达成交易后，以203票比32票轻松获得提名，但这一票数说明，佩洛西并没有赢得在1月3日提名的218票的绝对多数，佩洛西仍需要说服32名反对她担任议长的民主党议员中的一半才能当选。形势所迫，佩洛西不得不于12月12日再次与本党内反对派作出重大妥协，同意再担任两届议长后不再谋求连任，以此换取了十多名反对者和先前投弃权票的议员的支持，从而保障在1月3日的全院选举中获得当选议长的足够选票。

一些民主党议员之所以反对佩洛西再次担任众议院议长，一是出于兑现竞选承诺的需要。民主党不少新当选众议员来自在2016年总统选举中投特朗普选票的竞争异常激烈的红色和紫色选区，为了胜选他们在竞选中作出反对佩洛西担任议长的承诺。当选后，尽管受到佩洛西一派的压力，但为了以后竞选连任的需要，他们不得不恪守承诺。二是一些民主党议员认为民主党领导层年龄结构过于老化。在目前的国会众议院民主党领导人中，佩洛西78岁，众议院多数党领袖斯坦尼·霍耶（Steny H. Hoyer）79岁，作为第三号人物的众议院民主党督导詹姆斯·克莱伯恩（James E. Clyburn）78岁。因此，不少新当选的民主党议员和在任议员认为如果不实行任期限制，将阻塞他们晋升的通道。三是一些对主流建制派不满的议员，希望众议院民主党领导人在弹劾特朗普、移民、医保、联邦政府开支等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因此，民主党内围绕佩洛西再次出任众议院议长的争议，从实质上来说是在民主党选民构成更年轻化和更多元化的情况下，党内不同派别之间为争夺今后两年内众议院议程控制权的斗争。

民主党构成更加年轻和多元化

无论是与民主党的过去相比较，还是相较于共和党，2018年中期选举后的民主党都呈现出更年轻和更多元化的特点。

从性别来看，民主党新当选的议员多数是妇女。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破天荒地有107名女性当选为国会众议员，打破了先前84名的历史记录，其中多数是民主党人，这使2018年中期选举当之无愧地被称作美国政治的“妇女年”。在种族族裔上，在第116届国会中，共和党新当选议员的89%是白人，而在民主党新当选议员中白人只占38%。此外，民主党众议院新成员还创造了许多新的第一：第一位穆斯林女议员、第一位土著女议员、 还有好几个州都产生了第一位非洲裔女议员。从年龄上来看，在新一届国会中，众议院新当选议员是历史上最年轻的一届：有18名新当选的民主党众议员不满40岁，其中，前餐馆服务员、现年29岁的奥卡西奥—考泰兹（Alexandria Ocasio-Cortez）是美国历史上当选的最年轻的女议员。因此，第116届国会的民主党新议员堪称美国历史上最多元化的一届。

民主党的这些新特点，加上党内在政策主张上的意识形态分歧，构成了围绕佩洛西担任议长争议的背景。新当选的民主党众议员的多元化及其所持的进步主义和极左主张将起着重塑民主党的作用，迫使民主党直面党内的种族和性别问题，也必然对今后两年国会民主党议程产生重要的影响。

拯救美国民主的一次投票

在民主党赢得众议院选举后，佩洛西宣布开启了“美国新的明天”。 民主党认为，夺回众议院是美国人在本次选举中发出的一个有力信息，即它不仅是对共和党把持的国会忽视美国在医保和工资上权益的有力裁决，也是拯救美国民主的一次投票。因此，在众议院民主党提出的庞大的议程中，首先是在政治上要清除腐败、推翻最高法院在“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委员会” （Citizens United v. 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案作出的裁决，以减少金钱在政治中的作用，恢复政府的道德和诚实，强化选举法律。其次是在社会问题上，降低医疗保健的费用和失控的药品价格，重建美国的基础设施，提高最低工资，防止枪支暴力。

在具体的议程上，一是行使国会对行政机构的监督权和调查权，重点对特朗普个人纳税情况、特朗普在国外的生意关系和与俄罗斯可能的利益冲突、通俄门事件、干涉穆勒调查、特朗普与外国领导人私下谈话等问题进行调查。众议院民主党人还拟举行质询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的听证会，对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废除奥巴马应对气候变化的行政令和相关立法，特别是废除对煤炭发电厂排放温室气体的限制等政策行动进行调查，发誓要深挖环保署、内务部、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官员的渎职和腐败行为。二是把最低工资、非法移民、医保、环境和气候变化、财政赤字和联邦债务、开支和税收、刑事司法改革等作为新一届国会众议院立法的重点。三是修改众议院议事规则。

众议院民主党议程面临挑战

但上述议程要付诸实施也将面临严峻的挑战。

首先是共和党占多数的参议院的阻挠和特朗普否决的挑战。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虽然夺回了众议院，但共和党保持并扩大了在参议院的多数地位（53比47），从而形成了分裂国会的政治格局，这必然加剧两党在一些关键立法上的冲突，同时对众议院民主党通过的立法形成掣肘。特朗普也将运用总统对立法的否决权，否决民主党的一些立法。近期，特朗普与民主党领导人在增加美墨边境筑墙费用上的公开争吵就说明这点。此外，在本次参议院选举中，共和党有六名参议员是首次当选，他们中的多数是在特朗普的强力助选下胜选的，这使得新一届国会的参议院较上届更支持特朗普，从而构成了反对民主党弹劾特朗普的最后一道防线。而且，国会民主党对特朗普的调查也将遭到共和党阵营的反对。特朗普发出警告，声称任何对他的政府的调查将导致一场“战争样的态势”，对两党合作的前景造成威胁。

其次是来自党内分歧的挑战。民主党自2016年大选失败以来，内部分裂为三个主要派别：一是以佩洛西为代表的民主党主流建制派，二是以伯尼·桑德斯和伊丽莎白·沃伦为代表的进步主义极左派，三是温和派。极左派和建制派除了在反对和抵制特朗普并在政策的大方向上一致外，在许多重要政策议题的优先顺序上存在分歧，温和派则主张与特朗普合作。从政党意识形态来看，与过去相比，民主党内目前自认为自由派的人数在增加，温和派的人数在下降，加上本次中期选举使各派之间的力量消长发生了变化，这些都将加剧各派之间在关键政策议题上的分歧。

2018年中期选举后，民主党内就今后两年的前进方向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极左派希望民主党领导层推进更激进的议程，主张强化美国的进步主义运动，强调种族平等和社会正义、收入平等、竞选资金改革，“终结制度种族主义”，实行 “全民医保”、免费大学教育和15美元最低时薪;但主流派和温和派则担心，“一个太激进的议程将吓跑一些独立选民，使得2020年在倒向特朗普选区的民主党总统竞选人和许多寻求竞选连任议员身处险境”。本次中期选举，许多民主党新当选议员是在偏右的郊区摇摆选区以中间派面目竞选而当选的，因此对民主党来说，要保持并扩大民主党在众议院的优势，并在2020年夺取参议院和总统选举的胜利，就必须制定一个具有广泛吸引力的议程。

具体议题也是如此。在反特朗普问题上，极左派主张弹劾特朗普，佩洛西则淡化弹劾特朗普的主张，称“这不是民主党目前要做的事”，任何弹劾特朗普的努力都“必须有两党合作和证据确凿”。46名新当选议员在写给民主党领导层的一封信中称，新一届国会的优先议程应放在医保、移民、枪支管制和其他问题上，而不是对特朗普政府进行调查。在能源和气候变化问题上，极左派主张“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即采取更大胆的措施，实现百分百的可替代能源。拥有100多名积极分子的“阳光升起运动”（“the Sunrise Movement”）要求佩洛西实施一个像“马歇尔计划”那样规模的经济蓝图，使美国能源消费结构从石化燃料向可再生能源转变，而不仅仅是主流派提出的对特朗普政府能源和气候变化政策进行调查和在众议院重新设立“气候变化委员会”（ the select committee on climate change）。在醫保问题上，极左派与主流派的观点也存在明显差异。

由此可见，如何平衡党内各派的利益和诉求，将是民主党立法议程能否顺利实施的关键，也是佩洛西新一届议长任期面临的一个艰巨挑战。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