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战略稳定:中美军事领域的重大课题
2019-01-21罗曦
罗曦
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军事力量不断增强,美国国内对华强硬的呼声日益高涨,中国在美国眼中已成为“战略竞争对手”,中美关系处于历史拐点之上,两国如何在军事领域构建战略稳定成为更具挑战性的难题。有舆论认为,在经贸合作“压舱石”作用有所弱化的情况下,两国关系不能再因两军间的摩擦发生剧烈動荡,否则将直坠“修昔底德陷阱”。考虑到大规模冲突的后果、国家的理性选择、中美之间的历史纽带,以及国际秩序转型的“非战化”特征,中美在军事领域构建战略稳定的紧迫性日益突出。
在军事领域构建战略稳定极具挑战性
国际政治权力此消彼长,使得崛起国与守成国均陷于“自信”和“恐惧”交织的复杂心态,战略互疑与误判极难根除。如果焦虑情绪得不到有效沟通和疏解,国家极易摆脱对战争成本与收益的理性计算,滑向本可避免的战争状态。对崛起国而言,如何在军事领域与守成国构建一种稳定的军事关系,避免“修昔底德陷阱”魔咒,难上加难。
在传统的国家间关系中,军事领域互动最具对抗性和零和性。一般来说,国家依照四种模式来进行军力建设和军事斗争准备,即“基于最坏情况”“基于威胁判断”“基于能力判断”和“基于军事学说”。不同国家选择不同模式来推动军事战略演变、作战概念更新、武器装备研发和战争动员准备。
21世纪以来,美国的防务规划由“基于威胁判断”模式向“基于能力判断”模式转变,旨在维持军事领域的全方位优势。相对而言,中国长期奉行“基于军事学说”的模式,国家战略与军事规划没有发生大的变动。“基于最坏情况”模式往往发生在陷入安全困境的国家之间。由于难以明确和把握对方国家的战略意图,一国为防止遭受敌对国家的“先发制人”式攻击,倾向基于可能的“最坏结果”来进行战略规划,主观上加深了战略互疑,客观上加剧了战略关系的不稳定性。
而从技术上看,武器装备的攻防界限一向模糊难辨。即使是主要用于防御性的武器系统,也易被其他国家解读为进攻性。随着军事技术的不断进步,现代武器的攻防和侦打界限变得越来越难明确划分。美国导弹防御系统中的陆基“宙斯盾”系统用于防御性拦截,经调整后也可用于主动攻击,这是美国威胁退出《中导条约》后中国对其未来中程导弹发展的主要关切点。而中国用于本土和近岸防御的反舰弹道导弹、静音潜艇、航母和第五代战机等,在美国看来足以对上千公里以外的海上力量及陆上纵深进行主动打击,严重挑战了美军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力量投送和“行动自由”,这是美国近年热炒“反介入/区域拒止”威胁和推出“空海一体战”的主因。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自主武器系统研发进一步模糊了攻防界限,降低了战争冲突门槛。
中美在军事领域实现战略稳定是可能的
尽管困难很大,中美在军事领域构建战略稳定并非没有可能。就国家规模而言,中美都是地缘政治意义上的洲际大国,兼具广阔的陆海纵深,双方均对长期战争具有承受力和耐受性。就军力规模而言,无论是从军费开支、战斗人员、武器装备等硬性条件看,还是从国家意志、作战概念、战斗经验等软性资源看,中美如发生战争,双方都难快速决胜。从理性程度看,战争的高成本和高风险使中美在避免相互一战方面均具底线意识。习近平主席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理论,美方对该理念“不冲突、不对抗”要素的认可,均表明双方不希望两国局部摩擦“外延”至其他领域,两国关系的底线是“不爆发全面冲突”。
中美建交40年来,两国关系多次经历重大安全危机,每次都能在高层互动中化险为夷,这一方面要归因于中方对美方行为表现出的冷静和克制,另一方面也表明中美关系存在韧性和弹性,中美沟通机制能够发挥作用。历经演变,在首脑会晤机制引领下,这套机制如今包含三个层面:一是稳定、频繁的高层专业对话,2017年6月、2018年11月两轮中美外交安全对话以及2018年下半年两国防长三次正式会晤的举行便是例证。二是两军关系仍在扩展,在“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机制”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基础上,定期举行“防务磋商”和“防务政策协调磋商”,并先后建立国防部、战略规划部门和军种之间的对话平台。三是文化、社会、经济等领域交流相当活跃,两国内在联系不断加深的趋势不可逆转。
而从国际环境看,当前的国际秩序转型具有“非战化”特征。1945年《联合国宪章》的签订使国家主权首次成为全球普遍共识,征服他国、侵占他国领土已成为国际社会中“不合法”的内容。在当前国际秩序中,战争已不再是永恒的主题,这一方面来源于主权规范的不断深化和领土不得兼并规范的确立;另一方面来源于核武器的出现以及核威慑的建立。
基本路径
为在军事领域实现战略稳定,中美不仅要在观念上控制战略竞争的强度和烈度,防止竞争失控,还要在实力上形成包含核力量和常规力量在内的战略威慑状态,更要在制度上达成共识的协调落实机制,共同管控危机和风险。
首先需要回归更为平衡、理性的竞争战略,避免敌化意识在各自内部不断发酵。两军关系的稳定首先取决于在观念层面有相对一致的认知,主动克服守成大国与崛起大国在心理层面的天然情绪。针对在军事领域已展开的中美战略竞争,中国需保持底线和常态思维,避免直接摊牌,尽可能延长国家发展的外部机遇。同时努力控制竞争的广度和烈度,避免陷入全面军备竞赛。美国抛出的各类新型作战构想或尖端装备,有些是实锤,有些是幌子,应加强研判,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中国空军英雄王伟在杭州半山公墓安贤园的衣冠墓。2001年4月1日,王伟在中美“撞机事件”中牺牲。
核领域的相互威慑与克制十分重要。根据传统定义,战略稳定是由于敌对双方均持有决定性的核报复能力,任何一方都没有发动首轮攻击的动力,从而形成的基于相互威慑的稳定状态。与冷战时期美苏基于“相互确保摧毁”的战略稳定不同,中美之间的战略稳定更具“非对称性”,不确定因素更多。美国多数学者认为,不应公开承认对华战略脆弱性,因为这将导致中国更具进攻性,并削弱美国对盟国的安全承诺。特朗普政府2018年底出台的《核态势评估报告》和《弹道导弹防御评估报告》表明,美国已把战略稳定的重要性置于“追求核优势地位”之后。对美国而言,应摒弃“美国主导地位必须拓展至核领域”危险观念,不寻求针对中国核武器的侦察能力、不寻求减损中国的核报复能力。对中国而言,在建设核力量过程中,应主要坚持“质量优先”而非“数量优先”原则。
在此基础上,可适时拓宽“战略稳定”概念的实施范畴。当前,中美针对对方的安全关切更多是在核以外领域。例如中国很关切美国在西太部署的導弹侦察和拦截能力,美国很关切中国不断壮大的常规军事领域的所谓“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以及网络攻防和反太空能力。因此,适当扩大中美战略稳定的概念、范畴、定义和适用范围,避免常规冲突升级为核冲突,应成为两军对话的重要内容。与此相应,两国外交与防务部门应进一步完善相关安全对话和危机管理机制,加强安全信任措施建设。双方可在2014年“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信任措施机制”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基础上,陆续增加网络、太空及其他战略空间的新附件,就某些关键、敏感目标达成“互不首先使用”网络与太空武器实施攻击的协定。
(作者为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中美建交40年的40件大事
1.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2. 1979年1月29日,应卡特总统邀请,邓小平副总理开始对美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
3. 1979年3月26日,美国国会通过《与台湾关系法》。
4. 1980年2月1日,《中美贸易协定》正式生效,该协定订立于1979年7月。
5. 1982年7月,中美就中国网球运动员胡娜在美出走发生外交摩擦。
6. 1982年8月17日,中美发表有关美国对台军售问题的联合公报,即“八一七公报”。
7. 1985年7月22日至31日,中国国家主席李先念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中国国家元首第一次访美。此前,美国总统里根于1984年4月访华。
8. 1987年6月,美国国会通过关于“中国在西藏侵犯人权”的修正案,公然干涉中国内政。
9. 1989年6月,美国总统布什宣布对华制裁措施,干涉中国内政。
10. 1989年7月至12月,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两次访华,美国总统布什两次秘密致函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中美以坦率方式开始修复两国关系。
11. 1991年4月26日,中国被美国列为“特别301条款”重点调查国家,此事催生了《中美知识产权保护协议》。
12. 1993年4月27日,美国总统克林顿以“路过”方式在白宫副总统戈尔办公室会见达赖。此后,每届美国总统都会以“偶遇”或专门方式会见赴美活动的达赖。
13. 1993年7月,美国借口截获有中国船只向伊朗运送制造化学武器原料的情报,制造了拦截并登检中国货船的“银河号事件”,但一无所获。
14. 1993年8月,美国借口中国向巴基斯坦出售M-11导弹技术,对中、巴实施制裁。
15. 1993年11月19日,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在西雅图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与美国总统克林顿举行自1989年2月布什总统访华以来的中美首次元首会晤。
16. 1995年6月,台湾地方领导人李登辉赴美进行“私人访问”并在康奈尔大学发表演讲,事件引发“台海危机”。
17. 1997年10月、1998年6月,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与美国总统克林顿实现互访,确定“致力于建立面向21世纪的战略伙伴关系”定位。
18. 1999年3月,美国华裔科学家李文和因“为中国窃取美国核武库机密”在美被捕,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19. 1999年5月8日,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发射的制导炸弹“误炸”,事件演变成重大外交危机。
20. 1999年11月15日,中美签署“中国入世双边协定”。2000年5月18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表演讲,劝说国会同意授予中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地位”(PNTR)。国会最终以压倒多数通过该议案。
21. 2000年2月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通过《加强台湾安全法》法案,企图为向台出售先进武器及技术提供法律依据。
22. 2001年4月1日,一架中国战斗机与美军EP3侦察机在南海上空相撞,美国军机未经允许迫降在海南凌水机场,事件演变成外交危机。
23. 2001年9月11日,美国遭受恐怖袭击,直接导致对外战略长期聚焦反恐,对中美关系产生深远影响。
24. 2001年12月11日,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同年12月27日,美国总统小布什宣布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
25. 2003年12月9日,美国总统小布什在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访美期间公开批评台湾地方领导人陈水扁试图单方面改变现状的举动,表示美国反对“台独”。
26. 2005年9月21日,美国常务副国务卿佐立克发表演讲,提出希望中国作“负责任的利益相关方”。
27. 2005年11月、2006年4月,美国总统小布什、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实现互访。
28. 2009年9月,美国常务副国务卿斯坦伯格就中美关系发表演讲,提出“战略再保证”概念。
29. 2009年1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当选上任后首年即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双方同意共建21世纪积极合作全面的中美关系。此前,胡锦涛与奥巴马在伦敦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举行双边会晤,宣布建立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同年12月,中美领导人共同推动丹麦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大会达成协议。
30. 2010年1月29日,美国国防部一次性公布总额63.94亿美元的对台军售计划。此后,奥巴马政府又分别在2011年9月、2014年12月、2015年12月三次实施对台军售。
31. 2011年10至11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总统奥巴马相继发表文章和演讲,宣示美国决意“重返亚洲”,正式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
32. 2012年1月,美军以所谓“海空一体战”为标靶,提出针对中俄的“联合作战介入”概念,后升级为“全球公域介入与机动联合”概念。
33. 2013年6月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加利福尼亚州安纳伯格庄园举行会晤,中方提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理念。
34. 2013年12月起,美国加强在南海“航行自由”宣示行动,中美两军舰只多次在南海海域近距离“相遇”。
35. 2017年4月6日至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举行会晤。双方宣布建立外交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及网络安全对话、社会和人文对话等四个高级别对话机制。
36. 2017年11月8日至10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
37. 2017年12月18日,白宫发布特朗普总统上任后的首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次将中国定位为头号“竞争对手”。
38. 2018年7月,特朗普政府开始对进口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导致中美经贸摩擦不断升级。
39. 2018年10月4日,美国副总统彭斯在哈德逊学院发表对华政策演讲,罗列对中国的种种指责。
40. 2018年12月1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二十国集团布宜诺斯艾利斯峰会期间举行双边会晤,决定停止加征新的关税,以推动双边贸易关系尽快回到正常轨道,实现双赢。
(资料整理:任远喆,外交学院外交学与外事管理系副教授;王戴林,外交学院硕士研究生。感谢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樊吉社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