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文渊阁书目》与明代政府藏书目之编纂
2019-01-20温庆新扬州大学文学院
温庆新(扬州大学文学院)
明代编纂了数量众多的政府藏书目,如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张萱《内阁藏书目录》、钱溥《秘阁书目》、黄佐《南雍志经籍志》、徐图《行人司重刻书目》、刘若愚《内板经书纪略》等。在这些政府藏书目中,不仅有官方主持编撰,亦有私人编录;不仅有内府藏书目录,亦有地方儒学藏书目,可谓多类型、多样化。其中,《文渊阁书目》因卷数繁多、内容丰富,对了解明代前期的政府藏书情形与彼时的文治走向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治目录学史者一般以之为明代政府藏书目的开山之作,对其后的政府藏书目编纂有着深远影响,故此书向为学者所重视,已有不少论著专门探讨。相关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将此书目纳入明代目录学史之中,考察其不守“四部之法”及对后世目录学著述的影响等方面。然而,对《文渊阁书目》的评价与不守“四部之法”的缘由,学界认识分歧颇大,仍有深入讨论之必要。
1 政府藏书目与《文渊阁书目》的编纂方式
今存《文渊阁书目》卷首曾载杨士奇著《文渊阁书目题本》一文,云:“为书籍查,事照本朝御制及古今经史子集之书,自永乐十九年(1421),南京取回来,一向于左顺门北廊收贮,未有完整书目。近奉圣旨,移贮于文渊阁东阁。臣等逐一打点清切,编置字号,写完一本,总名《文渊阁书目》。合请用广运之宝钤识,仍藏于文渊阁,永远备照,庶无遗失,未敢擅便”。[1]2知此书目仅系明初文渊阁藏书的一部登记书目,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类的目录学著述有所区别,故钱大昕称之为“内阁之簿账”。[2]
据史载,明太祖朱元璋于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攻克南京时,即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3]10后命征虏大将军徐达将元大都(北京)的藏书运回南京。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下诏征求遗书,建“大本堂”收贮。[3]27“大本堂”原系为太子、诸王读书而设的宫廷藏书之处,来源多自元大都带回的宋、金、元三朝旧藏与民间购求(如杭州等处)而得。洪武十年(1377),再下征书令,至建文帝、明成祖,朝廷仍苛意搜求。永乐元年(1403),朱棣命解缙等编《永乐大典》时因感于文渊阁藏书残缺不全而命礼部尚书郑旸收罗民间藏书,[4]2243并言于解缙曰:“置书不难,须常阅乃有益。凡人积金玉欲遗子孙,朕积书亦欲遗子孙,金玉之利有限,书籍之利岂穷也?”[3]116尔后将收罗之书悉数藏于南京。永乐十九年(1421),明朝迁都北京,南京藏书北迁,命陈循等人收贮于“左顺门北廊”,[4]2243并持续增补。[5]正如清人朱彝尊《文渊阁书目跋》所言:“文渊阁藏书,乃合宋、金、元所储而汇于一。加以明永乐间南都所运百柜,正统编定目录”。[6]至此,明初的政府藏书多达两万余部、上百万卷。可见,彼时的政府藏书不仅来源多,且历时较长、经手者众。而明初的政府藏书机构主要是内府机构,如大本堂、华盖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等,尤以文渊阁为重。如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访求遗书”条,言:“祖宗以来,藏书在文渊阁”。[7]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十二“文渊阁”条,亦称:“文渊阁系中秘藏书之所”。[8]100这些机构与帝王、群臣的联系紧密,往往成为帝王与群臣议论政事、宴会读书的场所,上引“大本堂”即是明证。明太祖朱元璋就常御临于此,批阅典籍、谈经论史。而明初对于这些藏书的管理是:洪武三年(1370)三月,置秘书监,设令、丞、直长等官职,掌管内府书籍;洪武十三年(1380)七月,取消秘书监,由翰林院掌管文渊阁藏书,直至明末。这种参与机构多头、管理权力渐被削弱的管理模式,导致明代文渊阁藏书的管理较为混乱,致使文渊阁数量繁多的藏书入库收贮时,往往缺乏整理与编校。[1]2
面对这种来源多方、数量繁众、版本有别、存佚复杂、管理混乱、价值不一的藏书情况,杨士奇奉命清理文渊阁藏书并编目。杨士奇采取将文渊阁藏书橱柜编号对所藏之书进行清理著录,即依据文渊阁藏书橱的“千字文”编号顺序,对文渊阁藏书如实地逐一著录;尔后以此为编目的主要依据,其根本目的是为便于查询,而非“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这点杨士奇在《文渊阁书目题本》中已明言之,所谓“永远备照”即证。以“千字文”序列政府档案之法,早于宋仁宗庆历年间就已存在,学名“千文架阁法”。这种方法简短易记、使用简单,广泛用于彼时的“官府文书”“地籍”“交易凭证”“贡举试卷”“度牒印造”等方面的档案管理。元、明、清时期进行政府档案储存时,多沿用之。[9]《文渊阁书目》以“橱柜”“字号”为著录顺序,不仅是对文渊阁藏书情形的如实记录,且说明该书目具有一定程度的档案意义,即“账簿”特征。而这种做法导致杨士奇无法逐一判断文渊阁所藏之书的书籍形态并加以考订,也无承继“四部之法”的必要,这是明代“账簿式”书目的共同之处。可以说,《文渊阁书目》因彼时文渊阁所藏之书的复杂情形,故而难以置于“四部之法”中予以有效考察,由是杨士奇不得已变换著录方式。学者多未注意此中缘由,以清代四库馆臣为代表的批评,即:“士奇等承诏编录,不能考订撰次,勒为成书,而徒草率以塞责。较刘向之编《七略》、荀勖之叙《中经》,诚为有愧”。[1]1而杨士奇对藏书逐一清点并加以著录进而编目的编纂方式,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的部类划分,仅仅是文渊阁所藏之书的档案编排。今人所编各类目录学史著述往往将此纳入不守“四部之法”的范围内考察,恐有本末倒置之嫌。
2 明初文治教化与《文渊阁书目》的书籍著录顺序
文渊阁图书收贮时的位置放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朝廷对某一或某类书籍的基本定位与价值判断,这也是明代政府藏书目所共有的特征。故而,判断明代政府藏书目所录某一或某类书籍的价值,应首先分析此类书籍的收贮位置,而不应仅仅着眼于此类书籍的书籍形态。杨士奇等编《文渊阁书目》时,依据文渊阁藏书的“千字文”编号顺序对收贮图书逐一进行著录,代表了《文渊阁书目》所录之书背后的政府行为及蕴含的文治意义。何况《文渊阁书目题本》曾谓“为书籍查事照本朝御制及古今经史子集之书”,这里的“事照本朝御制”,除了明初几朝皇帝征诏、清查文渊阁藏书情形等相关政令外,怕另与明初的统治政策与现实需求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是因为只有了解“本朝御制”的内涵及奉命编纂之目的、流程,并有效实践,杨士奇等才能迅速、正确地推进藏书目的编纂。
据《文渊阁书目》所载,共分五十橱柜二十字号收贮图书。
天字五橱,收藏“国朝”之书;地字四橱,收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礼记等书;玄字一橱,收礼书、乐书、诸经总类等书;黄字三橱,收四书、性理(附奏议)、经济等书;宇字六橱,收史部等书;宙字二橱,收史附、史杂等书;洪字一橱,收子部等书;荒字一橱,收子杂、杂附等书;日字三橱,收文集等书;月字二橱,收诗词等书;盈字六橱,收类书等书;昃字一橱,收韵书、姓氏等书;辰字二橱,收法帖、画谱等书;宿字一橱,收政书、刑书、兵法、算法等书;列字二橱,收阴阳、医书、农圃等书;张字一橱,收道书等;寒字二橱,收佛书等;来字一橱,收古今志(附杂志)等书;署字三橱,收旧志等;往字三橱,收新志等。
其中,“天”字号首列“国朝”,收御制、敕撰、政书、实录等书;“地”“玄”“黄”三橱,收贮六经、性理、经济等书。这种将与明代朝廷有关的书籍置于儒家经典之前的尊崇本朝的做法,首开明代藏书目先河。后之《宝文堂书目》以“御制”为首,《内阁藏书目录》《菉竹堂书目》以“圣制”为首,《秘阁书目》以“本朝”为首等做法,即承此余绪。
而《文渊阁书目》首列“国朝”、次列六经性理之因,罕见学者析之。戴长江《杨士奇与〈文渊阁书目〉》一文将杨士奇“首创国朝类目”“打破四部分类法”的主要原因归于杨士奇的为官经历、与当时阉党的斗争,[10]忽略了该书目的编纂与文渊阁藏书时的收贮位置、明初的文治教化有关等事实。现结合明初的文治教化背景试作阐析如下。
据载,明初曾编纂、刊刻大量以帝王或中央政府名义颁发给各省地方、诸王、中外群臣、国子监及全国州县学生、庶民百姓等的“制书”,这些书籍又称“本朝书”“颁降书”“国朝颁降官书”。明人梁桥《皇明圣制策要》一书中曾列《历朝制书》48部,清初傅维麟编《明书·经籍志》亦列有《制书》167部。这些“制书”或系帝王“御制”“御注”,或为明代群臣奉敕编修而以帝王或中央政府名义颁布。在明代历朝所编纂的各类“制书”中,以明太祖朱元璋时期的70余种为最。[11]据《皇明圣制策要》等载,朱元璋时颁布的“制书”主要有《昭鉴录》《永鉴录》《纪非录》等(以上赐诸王以警示)、《辨奸录》等(赐太子)、《稽制录》《稽古定制》等(以上训功臣戒侈)、《臣戒录》《武臣敕谕》等(以上戒群臣)、《御制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等(以上颁天下以制民心)、《大明律》《大明令》《大明官制》《大明集礼》《洪武礼制》等(以上言明代律令、礼制)、《御制道德经》《御制诗集》《御注洪范》《御制文集》等(以上赐国子监及全国州县学生)。明成祖朱棣时,曾命胡广等撰修颁布《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并御制《孝顺事实》、《圣学心法》(赐太子)、《务本之训》(训太孙)。后黄淮等又奉敕纂《历代名臣奏议》赐皇太子、皇太孙及群臣。[12]据此,明代前期颁布的“制书”,其训诫对象涵盖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尤其是针对统治阶级内部成员,且大多由内府、司礼监、礼部、国子监等政府机构刊行,后允许各府、藩王府乃至书坊翻刻,但须严肃待之,不得随意更改(参见叶德辉《明时官刻书只准翻刻不准另刻》)。[13]应该说,明人对“制书”是十分尊重的。如万历年间的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御制文集”条言:“本朝唯太祖高皇帝、宣宗章皇帝,御集裒刻,尊藏禁中。窃谓亦宜特设一阁,以奉云汉之章。令词臣久待次者充之,以寓后圣宪章遗意,亦圣朝盛举也。至若累朝列圣,俱留神翰墨,以至世宗之制礼乐,更祀典,其时高文大册,布在人间,即下而诗余小技,……亦可多方蒐辑,各成一集。建阁备官,以待文学近臣寓直其中。庶乎礼乐明备之朝,无缺典之恨耳”。[7]3知时人尊崇目的是为知“后圣宪章遗意”及促使“礼乐明备”。据此,则可想见杨士奇对文渊阁首贮“制书”进行著录时的虔诚心态。
明洪武六年(1373)成《祖训录》,朱元璋曾序言:“朕著《祖训录》,所以垂训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不知所守,故为此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绎六年,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苟作聪明,乱旧章,是违祖训矣”。[14]朱棣于《圣学心法·序》中说得更为直接:“朕常欲立言以训子孙,顾所闻者不越乎六经圣贤之道,舍是则无以为教,尚何舍哉!故于几务之隙,采古圣贤嘉言,编为是书”。[15]4从朱元璋“垂训子孙”以“永保天禄”到朱棣“凡人积金玉欲遗子孙,朕积书亦欲遗子孙,金玉之利有限,书籍之利岂穷也”“训子孙,顾所闻者不越乎六经圣贤之道,舍是则无以为教”,这些记载清楚表明明初“制书”的编刊有着直接、现实的政治需求——明初统治者希冀以书籍彰显明朝政权的合理性,寻求以“道统”维护“政统”之举,以此一方面禁锢庶民思想、另一方面训诫统治阶级内部成员,从而达到钳制异端思想以维护政权之目的。因此,明代初期从御制“文集”、政书、实录到敕撰六经、性理等不同书籍的编纂,从“制书”的编纂到刊行,其根本目的是为延续政权。由于此类“制书”是以帝王或中央政府名义颁发,且事关政权人心,故在文渊阁的收贮位置必居首位,突出强调。杨士奇“逐一打点清切,编置字号”时,势必只能遵照文渊阁的收贮位置加以著录,故而《文渊阁书目》首列“国朝”。这从该书目之“天”字号第一橱书目“国朝”依次收录《皇明祖训》(2部)、《祖训录》(3部)、《祖训条章》(3部)、《大明宝训》(1部)、《皇明宝训》(2部)、《大明宗谱》(2部)、《大明谱系》(1部)、《大明帝妃》(1部)等书及其排序,即可知晓文渊阁藏书首先强调明朝建立之本、次及明朝帝王谱系的做法,与朱元璋、朱棣的说法相和,可见杨士奇对文渊阁收贮之书著录时的严谨。虽说杨士奇打破“四部之法”的原因或与正统时期的政治环境有一定关联(即宦官专权、君臣不交等情形),然将此部分归结为杨士奇与司礼监王振的矛盾,非本质之言。
朱棣所言治国之本“不越乎六经圣贤之道,舍是则无以为教”,表明明初的帝王较为重视修身治国方面的书籍,故文渊阁藏书在收贮“国朝”后紧接收贮六经、四书、性理(附奏议)、经济等书。据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十二“文渊阁”条所言:“永乐中,(朱棣)命儒臣集宋儒‘五经’、‘四书’传注纂修之。其诸儒论说于传注互发足其所未备者,分注其下;不合者不取。《周官》《仪礼》不课士置科不列。书成,赐名《四书五经大全》。书诸儒语录足羽翼圣经者,汇为一编,赐名《性理大全书》”。[8]102知此类书籍编纂目的是希冀“羽翼圣经”以维护统治。故而,文渊阁收贮的“性理”图书,主要是历代修身与宋代理学诸书,如《先圣大训》(3部)、《孔子家语》(2部)、《程氏遗书》(2部)等;“经济”主要收贮历代名臣奏议,如《唐太宗帝范》(5部)、《魏郑公谏录》(1部)等。此类书籍多与修身治国有关。值得注意的是,在历代帝王中,朱棣最称许唐太宗,《圣学心法·序》曾言:“若唐文皇帝,倡义靖难,定天下于一,躬怀甲胄,至履弘堂而登睿极。其思患也,不可谓不周;其虑后也,不可谓不远。作《帝范》十二篇以训其子,曰饬躬阐政之道在其中。详其所言,虽未底于精一执中之蕴,要皆切实著明,使其子孙能守之亦可保为治,终无闺门藩镇之祸”。[15]2-3则文渊阁所藏 5部《唐太宗帝范》清楚表明文渊阁的藏书与明代前期几任帝王的文治教化思想紧密相关,目的亦为维护政权。后解缙、陈循等人奉命搜访并贮于文渊阁之书,很大程度上当系与此相关的书籍。
可见,文渊阁收贮图书的位置是以尊“国朝”与维护政权统治作用大小的原则进行放置的。杨士奇以虔诚心态对文渊阁藏书进行客观著录,表明《文渊阁书目》所分“国朝”“六经”等并非首先基于目录学视域下的部类划分而言,它只是对文渊阁藏书进行详细的档案记录。文渊阁所藏之书及收贮位置、杨士奇等编《文渊阁书目》,二者皆是明初文治教化的具体体现。可以说,《文渊阁书目》著录书籍时重点突出所录之书的文化价值与社会功用。至于《文渊阁书目》紧接“黄”字号的自“宇”“宙”“洪”“荒”至“寒”“来”“署”“往”等字号所录之书,仅是对彼时文渊阁藏书的进一步细致著录。
3 明代政府藏书目的编纂方式与分类特征概述
据上所述,《文渊阁书目》是一部以明初文渊阁所藏之书为著录对象,对文渊阁藏书情形进行细致地“账簿式”著录(类似档案记载)的政府藏书目。杨士奇所谓“逐一打点清切,编置字号”是对文渊阁藏书收贮位置与顺序的记录,并以之为该书目著录顺序的依据,而非以文渊阁所藏之书的书籍形态为基准。此书目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字号进行排序,是为便于对文渊阁藏书的查阅,并非目录学视域下的部类划分。故《文渊阁书目》不可避免地要恪守文渊阁以“国朝”为尊与维护政权统治作用为搜访、收贮图书的原则,是对明初钳制异端维护政权统治等思想的直接反映。
其实,明代所编的政府藏书目,不论奉敕编纂抑或是私人著录,大多只是对编纂之时的内府藏书的直接著录,并删繁剔重。上引杨士奇所谓“逐一打点清切,编置字号”“永远备照,庶无遗失”即证。如,张萱等撰《内阁藏书目录》末叶“题记”所谓“奉中堂谕校理编纂辑”,[16]钱溥撰《秘阁书目》“自序”所谓“自进入东阁为史官,日阅中秘书凡五十余大厨,因录其目,藏以待考。近儿子山自京授职回,又录未收书目,芟其重复,并为一集”。[17]这种编纂方式虽或含有编纂者适当归并、进一步加工的成分,然必致此类书目的著录内容与该书目编纂之时的政府藏书情形、文治教化背景紧密相关。如《内阁藏书目录》以“圣制”为首,《秘阁书目》以“本朝”为首,《明太学经籍志》首“中红橱”亦列有《大明会典》《历代名臣奏议》等“制书”,[18]这种以“制书”为先的做法就是对明代政府藏书以“国朝”为尊与维护政权统治作用大小为收贮图书原则的有效保留,也就使得此类政府藏书目大多存在不守“四部之法”的现象。
这种以“国朝”“圣制”“本朝”为先的著录方式,深受时人认可。如,徐图等撰《行人司重刻书目》卷首“序”言:“经史家传而户诵之,至国朝典章无论,其他即会典律令,未必家藏有之也。即欲熟典故而通国体”。该书卷首“叙分部”亦言:“有典有则,昭代鸿编;安上谐民,遵法罔愆;便宜时变,条奏翩翩;谏行言听,仰止先贤。叙典部第一,凡诸典故诸奏疏入焉”。[19]最终落脚点是为“熟典故而通国体”。又如,祁承爜《庚申整书略例》批评《江东藏书目》《玩易楼藏书目录》时,云:“虽各出新裁,别立义例。然而王制之书,不能当史之一”。[20]意即强调应单列“王制之书”以突出书籍的政教意义。从明代政府藏书目的编纂情形与时人的评价两方面看,明代政府藏书目以政教作用大小为编纂的指导思想,则可无疑。此类政府藏书目虽非“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流,但与《汉书·艺文志》从“时君世主”的统治需要出发、以政教作用大小评论各家学说的做法相类。[21]故就明代政府藏书目与历代史志目录相较而言,二者在编纂指导与最终意图等方面,并无本质之别。至于此类政府藏书目将“国朝”(或名之“圣制”“本朝”)、六经、性理、经济、史附、史杂、子杂、诗词、阴阳、医书等类目平行并列的做法,难免存在逻辑不严、归类不精、著录不正等问题,与“四部之法”相比也显冗杂,对此,学界已有诸多讨论,然大可不必苛责。毕竟,此类政府藏书目编纂时的指导思想与首要意图,主要是通过对该书目编纂之时政府藏书的清理、档案记载以维护政权统治,这种做法已深植于彼时政府藏书目编纂者的思想中,使其自觉为之。“奉敕”编纂则从政治行政约束力方面,进一步敦促编纂者严肃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