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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现代陶艺风格特质论

2019-01-19韩祥翠

中国陶瓷工业 2019年2期
关键词:陶艺家陶艺陶瓷

韩祥翠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0 引 言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陶瓷的发展出现了较大的转变,以日本“走泥社”和美国“奥蒂斯陶泥革命”为肇始,陶艺摆脱了以往功能主义与装饰语义的桎梏,以区别于传统陶瓷的形式语言、审美观念和创作态度,陶艺成为艺术家表达个人情感关照、人性关怀以及价值取向的一种媒介与手段,现代陶艺的发展序幕由此拉开。现代陶艺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本文倾向于狭义的表述。它是以日本走泥社和美国奥蒂斯陶泥革命为起始的,具有自觉和反思意识的艺术家;以“土”为媒材,运用暗示、隐喻、象征等手法,在“火”的洗礼之下,创作的不以实用为目的。旨在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审美理想、价值取向乃至对社会现象进行反思和关照的现代艺术作品。在此概念下,本文力求阐述日本现代陶艺多元风格中所展现出的风格特质,并探寻其生成原因。

1 日本现代陶艺的多元风格

日本陶瓷呈现“双轨制”并行的发展态势,除传统陶瓷得到很好地保护之外,现代陶艺也呈现出多元并行自由发展的面貌。当下,日本现代陶艺的风格蔚为大观,异彩纷呈却又各具特色:装饰风格、容器风格同传统陶瓷的关系相对密切。在传统造型和装饰的诸多限制下,陶艺家在造型的线形变化以及形态的重构中,在釉色的变幻之间,在特殊肌理的创造性表现和营造之中进行了不懈探索,并呈现出自己的个性特征与审美关照。这在传统陶瓷之中是我们所不能追寻的;而象征表现和理性象征风格,均基于艺术家对陶艺本体语言的探索,尤其对泥性的探寻,借泥土来抒情寓意,或严谨或抒情,具有强烈的表现主义色彩。基于后现代艺术的混杂与多元,波普风格、环境风格、装置风格等在日本现代陶艺中往往是混合使用,很难将一种风格单独抽离出来。陶艺慢慢摆脱本体语言的限制,以装置的形式走向多元化空间,走向建筑、走向环境、乃至走向更为广阔的大地。或许“多元并行”并不能很恰如其分得体现出日本现代陶艺的特征,但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它作为一个陶艺大国呈现出的丰富面貌。无论传统陶瓷还是现代陶艺,日本均拥有一批风格卓越的世界级艺术家,还有许多日裔陶艺家也在持续影响着世界陶艺的发展;还有许多大师级艺术家,如八木一夫、寄神宗美、中岛晴美等,我们很难用特定的风格去描述。

2 日本现代陶艺的文化特质

作为东方现代陶艺的发源地,作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日本现代陶艺呈现出多元并行发展的丰富格局。这其间体现出何种文化特质?这种特质隐藏于丰富的陶艺表象之后,并推动陶艺持续向前发展。

2.1 “物性的隐喻”

陶瓷是土水火的艺术。《天工开物》亦云:“水火既济而土合”[1]。土来源于我们生存的大地,人类与土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而现代人对土的敏感却伴随着工业化进程急剧消褪,人工合成材料成为世界的主导,直到近现代陶艺家的出现人们才有意识地重新去关注和感受泥土。八木一夫曾言,“从沥青走到土上,足底触觉的变化,让泥生动地感受到步行的实感,对土的亲切感进一步增加”[2]。从历史上看,尤其是在桃山时代,相比华丽工整的唐物,人们更喜欢典雅古朴的茶陶,因为相比瓷土的细腻与光致茂美,陶土充满了质朴的原始气息,体现了一种本质的回归,也更能体现茶道悠然闲适的哲学思想。在人与泥土的关系中,走泥社陶艺家从本源出发认识泥土的物性,将自己的情感与热忱融入其中进行创作,这种对物的尊重,也贯穿于东方哲学之中,尤其是禅宗思想对物的关照。

日本现代陶艺家中,有相当一部分采用了陶土来进行创作,如会田雄亮、星晓野、加藤清之、秋山阳等。基于对陶土的深切情感,很多陶艺家致力于对陶土材料特性与审美品格的探索。荒木高子以写实的手法将世人熟悉的圣经用陶土配合以丝网印刷物化成各种残缺形态,犹如被火焚烧后的残片,或被水浸泡后的海底遗书,作品中弥漫的牺牲精神与对材料的探索密不可分。《砂之圣经》是以精心粉碎的耐火粘土和她出生地取来的河沙做成,圣经的红色是由近东和中东砂子中的高铁含量所致。她在粘土选择、形体创造和烧制过程中都尽可能地展现陶土本质的美感,虽质朴荒芜但极具力量。

火是陶艺最本质的因素。也正是在火的洗礼中,泥土得以物化成永恒的姿态,与古代陶工受限于器物的功能性不同,现代艺术家更注重与火的交流,窑火对作品的熔融折射出陶艺家的情感体验。火的强弱与氛围也充满着某种神秘性,也正是这种不可预知性,赋予了陶艺漫长的审美期待。而这与在严格的温度与气氛下烧制的陶瓷产品的机械性是相对立的。对烧成的探索与实验也成为日本现代陶艺的一个显著特征。兴盛于桃山时代的乐烧茶陶就已显示出日本对烧成的探索,这一直延续到了现代陶艺。寄神宗美的《解构与重构》系列,在烧制之前先将作品进行敲碎分解,而后放入三种不同的窑炉烧制,黑色并非黑釉,而是将坯体用鹅卵石磨光之后入窑在800 ℃左右投入新鲜松枝封闭窑门熏烧而成;红橙部分,是用盐水和蛭石粉末喷洒烧制;而白色是未经任何处理入窑烧制,之后将所有残片以树脂胶粘合而成,作品充分展示了不同烧制方式的魅力以及陶艺的多种可能性,泥性之美、烧造之美以及人性之美,而正是在这种过程中,艺术家更加明晰了土、火与人之间的关系。

2.2 禅意的审美境界

明治维新以前的日本陶艺,受中国影响颇深,相比中国陶瓷的精致和完美,日本陶瓷更倾向于质朴自然的美学意蕴。桃山时代的茶陶,注重泥土之韵味,肌理之微妙,注重火赋予器物表面的偶然效果。它崇尚自然、简素之审美,剔除一切的人为修饰,追求枯淡的意趣。这种“禅”的精神追求在日本国民生活中深入人心。禅的思想与现代思潮中的许多观念有相通之处,它超越了现实生活,从而使陶艺这种土与火的聚凝物成为一种冷静关照自然与世界的智慧载体[3]。

禅的无分别观催生了日本的残缺美学,即通过残缺与不足审美化以帮助人们接受生命的短暂和缺憾,接受生命如它所是。这也是大多日本陶艺家倾向于倾听材料的声音并听从其指引来创作,肯定各种偶然与意外不可控因素的哲学根源。[4]对烧成过程中偶然效果的欣赏,如偶然天成的肌理,甚至坯体的开裂乃至坍塌,釉色的涩缩乃至剥落等在传统陶瓷中被认为是工艺缺陷的效果,都得到肯定,而这种改变正是欣赏自然变化如它所是的体现。日本现代陶艺家受“禅”的影响颇深。秋山阳深深迷恋朴实单纯的黑陶,并将其形式语言推向极致,通过烧成的急速加热使黑陶的表面形成龟裂效果,打磨过的表层和自然状的泥土形成鲜明的视觉差,形态的单纯同龟裂的丰满之间形成的巨大张力,这些无一不使作品充满禅意的表达,并显示出对作品敏锐的整体把握能力。

2.3 趋于极致的匠人精神

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体现在日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传统的手工制品到现代化的家电汽车,无一不以制作优良品质精湛著称。就陶艺而言,无论是传统陶瓷,还是现代陶艺,均显示出他们在工艺技术方面的严谨,一方面这体现于其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另一方面体现在精益求精的创作技巧。而决定这种工作态度和创作技巧的是思想,追求极致,惜物爱物的思想决定了日本人对造物的认识与态度。从原料的选择、工艺的处理、窑炉的建设乃至烧成制度的设计,作品的展示,无一不是精心设计后的结果。不管是荒木高子对陶土的细致处理,还是久谷莺之对成型的严谨要求,还是星晓野貌似随意的馄饨壁画,还是三岛喜美代对于印刷品效果的极致呈现,亦或是寄神宗美对烧成的严格把控,亦或是藤原郁三壁画中的完美拼贴,均为匠人精神的绝佳诠释。

3 日本现代陶艺多元风格的形成因素

日本现代陶艺多元风格的形成原因是多样的,一方面,它离不开岛国环境的根基意识,这是其民族特性得以形成的基础;同时,现代陶艺的发展离不开其深厚的文化传统,这是它得以生长与发展的深厚土壤;同时,它的发展离不开对异质文明的融汇,在此西方现代艺术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促进作用。

3.1 岛国的根基意识

岛国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对日本大和民族生活习俗、思想情感以及民族性格的形成,乃至对陶瓷文化的发展都有深刻的影响。岛国的自然灾难明显多于内陆,面对自然巨大的破坏,人们时常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这一方面使日本人敬畏自然,同时也使他们自古以来就缺少依赖性,为了生存就必须努力奋斗。同样是海洋文明,希腊民族与大陆相连,因而有足够的自信去引领文明的风骚;日本民族因其孤悬海外,处于文明的边缘,而难免自卑,自卑带来了正反两面,正面是皈依,反面是征服。对这种矛盾性本尼迪克特有精彩的论述:“日本人的性格是矛盾的,日本人生性极其好斗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梗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怯懦;保守而又十分欢迎新的生活方式。”[5]而这种民族矛盾性的根源很难说与地理环境没有关系。反观日本的陶瓷艺术,一方面,日本非常注重对传统工艺技术的保护,人间国宝是从制度层面上对工艺技术人才的表彰,以此鼓励在继承传统工艺技术方面取得卓越成就的人,这在复兴传统地方窑口特色,继承发挥传统技艺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果;另一方面,日本并未因对传统制瓷技艺的保护而限制现代陶艺的发展,它呈现自由发展的良性发展态势,对世界现代陶艺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3.2 对文化传统的尊重

虽然现代陶艺发端于对传统陶瓷实用功能和装饰趣味的突破与反叛,但其发展同样离不开文化传统的深厚土壤。传统是一个处在人类文化演化时间和空间中的动态流程。在这一动态流程中,既包括过去的给定,也包括现实对其的超越,还包括未来对传统可能性的创造。因此,传统并非一成不变的,杜威强调创新基于对文化传统精神的吸收,熟悉的东西被吸收而成为沉淀物,在其中,新条件的种子或火花造成了一场骚动[6]。日本作为一个拥有丰厚传统陶瓷文明的国家,在近现代社会转型中陷入衰弱,陶瓷日渐失去活力日渐僵化;另外,西方文明的涌入也加剧了传统文化的瓦解。面对这种困境,一些来自陶瓷世家的艺人重新审视陶瓷传统,并对比东西方物质文明的差异,认识到本民族陶瓷艺术的独特魅力以及当下困境所在。他们对陶瓷文化传统的深刻认知为现代陶艺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所谓的现代并不是凭空出世,而文化传统正是现代陶艺背后那片深沉且静默的大地。

3.3 对异质文明的吸纳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日本一直在积极吸纳其他国家和民族的优良成果为己所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从中国文化中汲取营养,之后,它学习欧洲先进的工业技术;二战之后,它又向美国学习企业管理经验和科技。但是,这些因素在日本并未引起思想上的混乱,反而融会贯通。叶渭渠先生曾言:“日本文明创造性的发展,坚持两个基本点:一是坚持本土文明的主体作用;二是坚持多层次引进消化外来文明。可以说,在世界文明史上,没有任何一种文明像日本文明如此热烈执着本土文明的传统,如此广泛摄取外来的文明;如此曲折和反复,又如此艺术地调适和保持两者的平衡,从而确立了对外交流的“冲突·并存·融合”的文化模式,创造出具有自己民族特质的文明体系。”[7]

走泥社陶泥革命,一方面源于成员对文化传统的吸纳;另一方面,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也不可或缺。现代许多艺术大师都参与过陶瓷创作,罗丹创作了大量陶瓷雕塑,米罗、毕加索、雷诺阿等以画入陶,他们的创作为陶瓷现代发展提供了多样视角,并创造了更多艺术功能和价值上的可能性。走泥社陶艺家从现代主义绘画、雕塑以及陶艺的探索中,汲取了从形式到内涵,从观念到审美等多方面的因素,并融入自觉地实践。从而促进了陶艺新的认知观念与审美价值的产生,为开启现代陶艺的新篇章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同时,这对于以后日本现代陶艺的蓬勃发展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4 结 语

世界现代陶艺的东方发源肇始于日本,但它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从大正时期现代思想意识的萌芽,再到赤土社和柳宗悦的民艺运动,直至走泥社的成立,带动了很多陶艺家的探索。但走泥社成员前期的实验依旧集中于器物的变形以及装饰的折衷风格上,尚未触动现代陶艺的本质,直至《萨姆萨先生的散步》,才正式开启了现代陶艺的新篇章。当下,日本的现代陶艺呈现出多元并行的发展态势,装饰风格、容器风格、象征表现风格、理性象征风格、波普风格、环境风格、装置风格等等,每种风格都出现了世界级别的陶艺家。其文化特质反映出陶艺物性的关照,在土与火的隐喻之中显示出深沉的民族性。作品朴实自然并呈现出禅意的美学意蕴,并体现出趋于极致的匠人精神。而这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源于岛国的根基意识,这对其民族性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二是离不开对文化传统的尊重以及对异质文化的吸纳。我们有理由相信,日本的陶艺会继续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并行发展,一方面传统陶瓷会继续发挥其文化传统的优势;另一方面,现代陶艺会在与其他艺术与文明的交汇之中继续拓展自己的空间。如何在保持民族性的同时又能吸纳其他文明的有益成果为己所用,在此方面,日本陶艺乃至日本文化做出了典范,于此对我们有着较大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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