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民党人“和平协议”表态看国民党两岸立场的变与不变

■ 杨仁飞

2月中旬以来，国民党主席吴敦义频频就两岸关系接受台湾岛内及美日媒体访问，14日提出“如果国民党重回执政，有权洽签两岸和平协议”；17日在一个联谊社团强调“自己既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相关表态不仅引发民进党蔡英文当局反制，也引发蓝营内部热议。两岸要不要和平协议、能不能签署和平协议的争论已成为岛内蓝绿新一轮政治角力重要议题。

一、2017年以来吴敦义有关和平协议的相关论述

(一)曾经修改洪秀柱时代的和平协议党纲

2016年洪秀柱任国民党主席期间，曾主持修订党纲，其中最重要举措是将两岸签订和平协议写入。2017年吴敦义接任国民党主席， 8月国民党全代会通过吴敦义主导的“政策纲领”，洪秀柱任内“和平政纲”有关“和平协议”等内容被删除。对于这样的修正，当时吴敦义解释说，所谓的“和平协议”“大家都知道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唯一授权签署两岸协议是海基会，大陆就是海协会，有资格推动协议是政府授权的单位。所以2005年，国民党主席连战展开重要的破冰之旅，达成‘五项愿景’，愿景就没有问题，就是不能用协议”。吴敦义强调，政党如果不是执政党，也不能跟大陆签署“和平协议”，但在新“政纲”会增加一点，如果将来国民党重新上台，大家都有签署“和平协议”的共识，“国会”全程监督，全民透过“公投”许可，才有所谓签署“和平协议”的可能。这期间，吴敦义谈和平协议的各种条件，就是认为和平协议不须提，国民党失去执政权，没有引领两岸签订和平协议的可能。

民进党重新上台执政三年，国民党经历被民进党大清算，到2018年“九合一”选举获得15个地方县市执政权初步“胜利”，让国民党支持者从低谷看到重新执政的希望。但是这一过程中吴敦义对两岸关系的表态是保守的，始终凸显“一中各表”，强调两岸在一中原则问题上的差异性。

直到2019年年初，习近平总书记《告台湾同胞书》发表40周年纪念会讲话后，吴敦义的态度出现细微转变。1月13日，吴敦义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他不满蔡英文把“九二共识”扭曲为“一国两制”，那是完全不正确，所谓“一国两制”跟“九二共识、一中各表”完全无关，不要随便“牵拖”(闽南语：牵连)。1月24日，吴敦义接受美国之音(VOA)专访表示，“这个阶段无论‘一国两制’，或统，或独，均会对两岸掀波浪，而主张统或独都没有问题，这只是对于未来的选择。同时，也是一个现实问题，也就是如何过好日子的选择问题。此时，‘统’的时机未成熟，‘独’则是会造成严重的问题！两岸因为没有共识，现阶段不可能进行政治协商”。吴敦义还强调，国民党的原则是“和陆、友日、亲美”，并且与包括韩国、欧洲各国等建立友好关系，“美国是我们相当好的朋友，在外交上，‘亲美’是国家策略，肇因于美国一向是我们主要防御性武器的稳定来源，而且美国是讲话有力的大国。但是，‘亲中’是出于亲情，两岸同为炎黄子孙，血浓于水；亲一点，本来就是对的。两岸彼此有往来，可以确保和平发展。然而，在保持两岸关系和平发展之际，也无法忽视‘国家安全’”。吴敦义说，他们的原则就是“九二共识、一中各表”，也就是两岸各自治理，主权无法分割，因为没有共识，现阶段不可能进行政治协商。2月12日，吴敦义出席活动时表示，过去马英九在任时，在“九二共识”基础上两岸关系维持和平稳定发展，陆客赴台人数每年以一百万增长。“那么好的荣景却在最近两年多转为两岸关系停滞，对观光旅游业造成极大伤害。”他指出，国民党在2020年要重返“执政”，拨乱反正，要改正蔡英文当局两年多来所犯下的许多错误。2月14日，吴敦义接受广播节目采访被问及未来是否应与祖国大陆签署“和平协议”，他再度回应，如果未来国民党执政，经过两岸一段时间的折冲，就有权力依照“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与大陆洽谈签署“两岸和平协议”。2月18日，吴敦义指出，民进党发布新闻讯息指国民党准备用党的身份与共产党签和平协议，根本是不读书、也不读法律在胡扯蛋，《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规定很清楚，只有“政府”可以授权海基会跟大陆洽签协议，今天不更正将来积非成是。2月19日，吴敦义在指南宫上香时说，对照现在两岸状况，指南宫主神吕洞宾先祖是中华文化传统的代表，也是受到万民崇拜敬重信仰的神明，相信会庇佑海峡两岸，让“中华民国”和大陆能维持和平稳定发展，让“政府”努力拚经济，让廉能政风贯彻到底，成为公益和谐的社会，也能保住两岸和平与稳定发展，这是他向神明诚挚祈求的。

2月21日，国民党在脸书(Facebook)粉丝专页发表洽签《两岸和平协议》原则及Q＆A，第一，在确保“中华民国”主权完整、尊严的前提下，和大陆洽签和平协议，维持两岸和平。第二，依据《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仅“政府”可授权委托的法人团体与大陆洽签协议才不会违法，因此不会以党的身份与中共签订和平协议。第三，不排除洽签《两岸和平协议》事前或事后经过“公民投票”，前提是相关“公投”修正案须是具体可行的程序，并获得广大民意的认同。第四，《两岸和平协议》并非投降协议或统一协议，是民进党或其行政官员看到黑影就开枪，帮和平协议贴标签、污名化。第五，民进党害怕洽签《两岸和平协议》是为了掩饰“政府”难以维系两岸和平的无能与无力。更反问，“难道民进党不要和平，只要战争？”

回顾过去两年来吴敦义有关“九二共识”、两岸和平协议的表态、论述，以“一中各表”讲得最多，对两岸和平协议基本持否定或限定态度，可以将吴敦义有关“和平协议”的说法概括为：一个前提是国民党有可能重新执政，一个原则是“中华民国”的主权与尊严，一个洽商机构是依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规定的政府授权委托的法人团体，一个路径是事前或事后通过“公投”，获得台湾广大民意，确认法律效力。

(二)从避谈中国人到承认中国人

2017年5月6日，国民党主席选举举行第二场电视政见会，6名候选人再度登场同台竞技。洪秀柱质问吴敦义是否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吴敦义却避而不答，只答说，“我反对一切‘去蒋化’‘去中华民国化’，主张国民党当然不必改名，中国国民党的中国就是‘一中各表’的中国”。2019年2月17日，在一场蓝营军公教社团活动现场，吴敦义重新表述他的民族与国家认同：“我一方面是高雄人，我是南投出生的，也是南投人，我在台湾出生，也是台湾人。可是我知道，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也是中国人。”而此前他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也表示，“两岸民众同为炎黄子孙，都是中华儿女。很多台商在大陆做生意，已经娶了大陆太太，也有大陆女士嫁到台湾来，彼此也是有血浓于水的感情”。

对此，中评社评论称，吴敦义行事作风“非常谨慎”，尤其在两岸议题上。不过近来吴敦义的两岸论述似乎往前迈了一大步。

二、吴敦义、王金平、朱立伦等蓝营政治人物对两岸和平协议立场的差异不大

国民党主席吴敦义2月20日再度接受电台专访，针对蔡英文当局全面否定两岸和平协商与政治协议，再次重申“任何协议皆需依据《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进行，并且应该由政府委托财团法人签订”。至于民进党拟修正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增加签订两岸和平协议前需先经过“公投”的门槛，吴敦义认为，“若是修正案能得到民众广大的认同，我们就不一定要再修。签订协议以前能有民意表达支持，签订以后，也许通过公投也是全民意的表现”。

曾任国民党主席、新北市市长、已表态参选2020的朱立伦关于两岸关系问题的立场一直很谨慎。1月8日，朱立伦对外声称，“‘九二共识、一中各表’，我们坚持一中是‘中华民国’，这立场从未改变，我们当然不赞成‘一国两制’也从未支持过，这是我们坚定立场”。之后朱立伦访美期间表示，两岸之间必须“求同尊异”，国民党能够维持两岸和平及经济繁荣，也会坚持捍卫“中华民国”的立场。返台后朱立伦接受彭博社采访表示，2020年大选是重设两岸关系的契机，他若当选，将加强和对岸沟通，改善两岸关系。被问到是否同意终极统一？朱立伦说，两岸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和平”，需要这一代的努力；至于两岸最终是否统一，是未来下一世代长远的目标，不如现在建构更和平、更合作的一个环境。同样的，对于是否洽谈和平协议，“民众最重视的是和平，而不是协议”。朱立伦还提到“三个中华”主张，即所谓坚持“中华民国”的自由民主宪政体制、发扬中华文化的精髓特色、共创中华民族的经济繁荣。

至于3月7日宣布正式参选2020的前立法机构负责人王金平，比吴敦义更早、更完整谈到两岸和平协议，但是作为八面玲珑的政治人物，他的立场时隐时现。2018年10月23日，王金平声称，“两岸和平协议”视为当前两岸局势下，能为台湾争取足够时间和生存空间，让台湾不卷入国际强权的纷争。认为维持现状最务实的意涵是：“台湾不被逼迫选择统或‘独’”，“在统‘独’面临选择之前，争取足够的时间，在两岸稳定的关系下，发展台湾、壮大台湾，以累积更多的筹码，取得更好的结果”。更通俗的讲法就是“运用策略，想方设法，再向历史取得更长的时间，保住现状，发展台湾，以取得最有利台湾的结果”。王金平指出，“我们这一代必须负责地签署一个协议，建构两岸一个和平稳定的架构，让下一代在安全、安定、和平的保障下，以时间、智慧、机遇解决两岸存在的问题。两岸和平协议的签署，是两岸的大事，国际的大事，更是关系台湾的大事。对内要充分的沟通、获得足够的支持、周全的配套，才有签署的可能。因此任何一个政治人物、政党或团体，若仅把和平协议当可操作取利的政治议题，不论正反、态度，绝对是不利己、不利人、更不利台湾的作为”。但到了2019年1月8日，他重提“和平协议”时，认为此为两岸大事，必须先凝聚台湾内部共识，他不需急着表态。2月16日，王金平再次表示，政治性的协议本来在“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就有规范，我们依照台湾现行条例就好。2月20日，王金平出席活动称，两岸共存共荣，这样台湾才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逢甲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马彦彬日前接受中评社访问表示，2020大选进入倒数一年，国民党三颗“太阳”最近动作频频，彰显有意问鼎大位的野望，他们的两岸论述也备受外界关注。但观察朱立伦、吴敦义、王金平在两岸关系光谱上的差异，似乎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他们的立场都很近似、一样模糊、没有未来。三人都标榜“一中各表”，但很少着墨“一中”是什么，而是以“各表”显示他们很坚持台湾跟大陆是不一样的。所谓“各表”，就是自说自话，而不是寻求对话、寻求两岸政治共识。他们对两岸关系的主张都是“负面表列”(不要什么)，从没有“正面表列”(要什么)。他们都希望时间冻结，永远“保持现状”。

三、为什么吴敦义会在2月中接连打两岸议题

2019年年初以来，两岸关系主动权已发生重大移转，祖国大陆推动统一进程的努力，与蔡英文当局抗拒统一的企图正在发生激烈对冲，如果国民党不再做出积极回应，势必导致现行吴敦义领导的国民党在两岸问题上被边缘化。这是因为，习近平总书记《告台湾同胞书》发表40周年纪念会讲话在台湾岛内引发强烈反应，尤其是邀请台湾政党与团体共同协商“一国两制”台湾方案等五点主张引发以新党为首的统派团体呼应。蔡英文、民进党敏感地觉得两岸已开启走向统一的进程，这对“台独”政权将是致命打击，他们不思改善两岸关系，视两岸统一进程为洪水猛兽，继续污名“九二共识”与“一国两制”，直接拒绝两岸交流对话，要求岛内所有政党不要谈“九二共识”，威胁修订“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制裁赴祖国大陆社区任职的台籍助理。大陆事务主管陈明通公然威胁曾表态愿意率先与大陆政治协商的新党主席郁慕明，以及公开向美日呼吁合作对抗中国大陆，要求美日保卫台湾。在民进党当局不断以“大陆武统”恐吓台湾人民，制定各种政策、法律限制两岸人民交流交往的情况下，一直低调的国民党主席吴敦义在两岸问题上发力，也正是看到了2018年年底、2019年春以来两岸关系正在发生激烈动荡，使国民党重新在两岸议题上找回优势。

有抢回蓝营内部两岸关系论述权的意味，是针对国民党内部重要政治人物做出区隔的一种表现。2019年初，在国民党党内，先后有王金平、朱立伦、张亚中、周锡玮宣布参选台湾地区领导人，蓝营民众拱人气王高雄市市长韩国瑜出来代表国民党选举，吴敦义当时没有表态是否正式参选2020年。王金平表示，两岸论述他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不能说，现在讲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不可能有什么答案，谁的答案提出来都会被否决。但是他的主要看法，一是蓝营内部的意见要统一，二是蓝绿的意见要有共识，既要谈两岸的历史，大家的意见要汇集起来，一定要形成共识，这个共识才是台湾真正的立场，因为回首从孙中山创造“中华民国”谈起，然后到蒋介石、蒋经国，都有他们两岸的定位。因此，表态有个人政治算计，有抢回蓝营两岸关系论述权的意味。不少学者认为，吴敦义2月以来几次发言，都意在为他的竞选路试水温，说白了，就是回头拥抱深蓝群众，缓和对岸对他的敌意，或不信任。

“九合一”选举结果，特别是韩国瑜主打经济与两岸牌且声望不降，令保守的吴敦义感到危机所在，否则党主席真的成为没有声音的“无主席”。经历2016年大败的国民党，在蔡英文当局荒腔走板的执政冲击下绝地反击，特别是韩国瑜从台湾政坛突起，不仅拿下民进党执政20年的高雄，还以这股气势影响了蓝营的支持者，使国民党一举拿下15个县市执政权。这一次选举胜利，使得吴敦义领导的国民党自信可以在两岸议题上再搏一把，但同时作为党主席的他自然担心韩国瑜这颗闪亮的政治明星将传统国民党政治人物的风头都盖过，特别是两岸关系的话语权。在韩国瑜不断创造“九二共识”“两岸一家亲”“你侬我侬”的情况下，吴敦义无须再跟风拿香，但也必须有所作为。反而是大陆事务主管陈明通亲自到高雄，警告韩国瑜不得签署政治协议，这在吴敦义看来，明在限制韩国瑜，实际上也在限制国民党与吴敦义，因而这个所谓的和平协议议题被吴敦义巧妙地拿出来打，且将镁光灯移到他的身上。当然，无论是韩国瑜挑战吴敦义们的两岸论述权，还是从2018年年底以来台湾政治与社会形势变化，吴敦义、朱立伦的论述进展到民族层面的认同，可以说国民党、吴敦义是为时势所逼，本质上拒绝和平统一、幻想不讲清楚一个中国就可以和平维持两岸现状。因此，对此发展应有的正确认识，不是高层变了，而是蓝营支持者认清并扬弃了“爱台民粹”，找回了初衷，也转而积极要求国民党重回正轨。无论真情假意，国民党面对最重要的选举，重回中华民族立场，回到推动两岸和平的道路上，即使是在蓝营舆论“三催四请五讽六批”之下，终于等到的结果，对于终结偏狭的“爱台”话语权，有积极作用。今后仍需要观察吴敦义后续的动向，是否在两岸问题上有更积极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