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的意义
2019-01-18姜海婷
文/姜海婷
“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年10月1日呢!”
办公室里背过身去倒茶的吴老先生反复问了好几遍,我亦回复了好几遍,直到他转过头,笑盈盈又满是期待地看着我,才听清了我在说什么。吴老先生年逾古稀,女儿定居国外,老两口相依为命,近年来,吴老先生身体每况愈下,五月份的一次检查,发现鼻咽癌发生肝转移,八月做了介入手术。
“好啊,出去深造一年回来。很难得的机会啊!我会撑到你回来的。”他在说到“撑”字的时候,忍不住顿了一顿,红了眼眶,“没关系的,我的病不要紧,每天都规律作息,多读书,心情也很好。我们老两口还计划12月份坐游轮去日本玩一趟呢。”吴老先生是我们唐仲英爱心社南京五所高校的指导老师,退休后仍从事着高校学生工作和慈善公益,对我们这群学生很是照顾,为人也极其谦逊,加上同为老乡,并热爱读书,我与他的关系,比其他学生也更亲近些。赴瑞典Karolinska Institutet博士联合培养前,我再次去了一趟南京大学唐仲英楼,看望了老先生,他双手递上一个笔记本,展开第一页便是一张中国地图,“想家的时候,就可以看看这个地图。”
2018年10月1日傍晚,我抵达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温暖,这里的公交车到站后近门侧会下降,以方便乘客上下车,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一旁的小伙子扶着她下了车,转身自己上车入座,全程司机一直很耐心地等待。秋日是斯京最美的时候,我每天记录着在这里的点滴,并认真地写邮件给国内的师友们。可是,一封、二封、三封……十五封发过去了,平日里每收到邮件都会在12个小时内回复的吴老先生却毫无音讯,内心不由牵挂起来,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便紧急联系了爱心社的学弟。
“吴老师住院了,正手术,师母接了电话。可电话那头除了哽咽地说谢谢关心,其他什么也没有多说,连在哪家医院都没问出来。”次日,斯京的凌晨两点,我收到了学弟的回复。裹着吴老先生送的绒毯,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望家乡,去路远。别君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我心悬。”又日,电话接通了,传来虚弱的声音,“没事的,放心啊,日常的检查,过几天就能出院啦!不要告诉其他人啊,也不要告诉我女儿啊!”吴老先生依旧是那样地替别人考虑,总怕打扰了别人。曾有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刻,虽自己父母康健,但遇到恩师受苦,整个心还是揪起来的,也恨自己远水难救近火。逐一问询着朋友们时,接到了学弟的消息——“吴老师在省肿瘤,情况不太好。目前还有低热,胸腔积液还没引流完。我今天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走了问的。只有师母陪着他。”
病房里的同一首歌 摄影/陈泳伟 浙江省丽水市中心医院
不由想起,在国内时常去医院参加志愿者活动,每每看到独自就医的他们,不禁想:那是谁的父母?
还记得大四在老校区实习时候,地铁遇到一对老夫妇,踟蹰在车厢前,犹豫该坐哪一班,一问,得知是去省眼科,正好同道,告知他们我正好回学校,便帮忙拎起了行李。行李很沉,老两口也都一头银发,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
“去省眼科看病啊?”
“是啊,给老爷子约了青光眼的手术。”
“没有人陪你们吗?”
“子女都忙啊!”
“从哪里来啊?”
“马鞍山呢,坐大巴要1个多小时呢!再转地铁。”
到了省眼科,忙不迭又要办住院手续。老奶奶早已满头大汗,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姑娘,帮忙去办一下好吗?我走不动了。”说着,便把所有的证件和钱款都给了我。我很快办好了手续,入了院,不放心,我又联系了省眼科的师兄帮忙关照,随后匆匆和老两口告别。临走时,老奶奶拉着我拍了照,并留了联系方式。再见已是两月后,刚上完课,接到一个电话,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姑娘,我们来复诊啦!给你带了马鞍山的特产茶干。”我跑到省眼科,看老两口精神状态不错,问了医生,恢复得也很好,便心安了许多。老奶奶硬是把茶干塞到我的书包里,并执意蹒跚着要送我到电梯口:“谢谢姑娘啊,有空来马鞍山玩啊!”电梯门缓缓合上,我心底却又已是无数次责备老两口的家人:“怎么放心让他们独自跑那么远来看病的。”他们俩大概又要缓慢地踱步到公交站,晃晃悠悠颠簸地坐着大巴,辛苦地爬楼梯转地铁……类似的事情我遇到过很多次,相信所有医生都曾碰到过。作为医者,在完成我们治病救人的职责之余,内心也常常被这样的老人深深触动。
生命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个体的生命对他自己、对他的家人朋友来说有着很重要的不可替代的意义。在宛如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城市,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已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充满着诸多不完美的世界,如意与不如意总是相伴,痛苦和快乐时刻夹杂在一起。我们渴望完美,渴望尽是如意,渴望尽是快乐,渴望周围充满着温暖。来或者不来,是我们无法决定的,来了,如何面对,却是我们可以选择的。
爸爸妈妈们、爷爷奶奶们会说:“他们上班忙!”“他们要带孩子没有空!”“我们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不想麻烦小孩!”身体不舒服他们总是忍着不说也不去医院,常到夜不能寐、滴水难进或是昏迷不醒才被家人送到医院。遇到些急症需要联系子女的,好一点的在本市能数十分钟赶来,有的却在遥远的外地甚至国外。
多希望当他们病了,别用抱歉的表情对他们说:“爸(妈),我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有重要的合同要签、有重要的客户要见……不能陪您去医院了。”
也许他们会笑嘻嘻地说:“你忙吧!爸(妈)小毛病,可以自己去。”
可是,打拼事业,就是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然而,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呢?父母需要的,绝不仅仅是那一寸寸目光,绝不仅仅是那一张张钞票,而是像他们不愿缺席我们的成长一样,我们也不应该缺席他们的衰老。
斯京的冬天,已经到了。寒冷会毫无分别出现在每一个人身边,路过小火车站口,看到一位老者头埋在两膝间,独自坐在站口的外面,身上挎了一个灰色布包,脚下放着他的拐杖,黑色的棉袄有些破旧,脚下一双不怎么干净的黑色布鞋。我怔怔地看着,他孤独的身影在人潮中显得那么落寞,虽然他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但除了此刻罕见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他的身上,他周围没有一丝温度。
望着暖阳,不禁想,家里的亲人们,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