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划开襄与樊
2019-01-17谢泽
◎ 文 | 谢泽
姥爷家在樊城。吃罢一碗牛肉面,走出教民街,头顶上一条钢铁巨龙带着我的目光跨过襄江,触碰到对面依稀可见的城墙垛子。这便是我儿时寒暑假里常常经历的场景。
襄阳人太熟悉这场景了。对,那条钢铁巨龙就是襄阳全民只用八个来月建成、历史上首次连接起襄阳城和樊城的汉江大桥;那依稀的城墙垛子,就是矗立两千多年、承载无数历史典故的襄阳古城;那条被称为襄江的河,就是流淌了亿万年、为襄阳带来文化和财富的汉江。
可小时的我,关心的不是那桥、那城、那江,却是那碗牛肉面的滋味。从儿童到少年,我感叹的只是教民街在城建中湮没,欣慰的只是搬到桥下的牛肉面味道还算保持正宗。只低头吃面,不抬头看桥、看城、看江的我,小器了!
编辑“汉水襄阳”特别策划时,我又来了几次襄阳,见了一些当地的作家、摄影家、干部、商人,也带着他们讲给我听的故事,仔细走了走襄阳。
襄阳博物馆告诉我:“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襄阳城北抵汉水天堑,南枕岘山一脉,又是砖石金城,易守难攻。而樊城北望是一马平川的南襄盆地,无险可守,配上土石堆砌的“豆腐”城墙,北方铁骑破城可不正如捅纸一般么。
襄阳作家告诉我:“襄阳文人多,樊城商家多”。襄阳城在战时相对安全,也是区域治所,文人骚客多游、居此处,昭明台、习家池、古隆中等等都在襄阳城内外。而樊城与北方政经中心少了汉水间隔,“南船北马”更易通达,旧时鳞次栉比的会馆、商号炫耀着其商业的发达。
姥爷告诉我:“襄阳是南方”,奶奶告诉我:“襄阳是北方”。襄阳属湖北,秦岭淮河以南地区,还曾是荆州古治,应算南方。但外地人看来,襄阳人嘴里吐的音,是河南腔,是豫剧;口里吃的食,多面食,甚至河南胡辣汤在这里风头压过湖北热干面,还衍生出本地流派。
金庸告诉我:“襄阳人有侠气”,我的经历告诉自己:“襄阳人也是九头鸟”。就说喝酒,侠者多豪爽能饮,襄阳人这点很符合。他们喝得多,可劝酒的套路更多,他们喝八两,你得喝一斤。酒品照人品,襄阳人有豁得出去的侠气,却也有洞察你、吃定你的狡黠。
南与北、刚与柔、文与商、爽与滑……襄阳充满了冲突感、矛盾感、对立感。即使更有历史沉淀的西安、洛阳,也未曾给我这么极致的感受。襄阳人是怎么把这些冲突、矛盾、对立揉进这座城市里的?
昭明台上,一位保安大爷走近我,亲切地问:“老乡,你从哪里来啊?”我觉得不解——不知我从哪来,怎么称得上老乡?若识得是老乡,还问什么从哪来?
大爷等候答案的微笑让我突然明白:无论我来自南北、性情柔刚、崇文尚武、是官是商,之于襄阳又有什么区别。伟大如诸葛亮、萧统、孟浩然、米芾者,管你生在这里,来到这里还是离开这里,曾经站在这里的就是襄阳人,不就是老乡?更莫说渺小如我者。这一声“老乡”,正是襄阳和襄阳人的容量。
此所谓“天下襄阳”!只看到“汉水划开襄与樊”的我,小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