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艺人经济来源
2019-01-16丁一
丁一
〔摘 要〕元杂剧演出市场繁盛而成熟,艺人或在宫廷官府承应,或于青楼勾栏卖艺,兹根据史料梳理出元杂剧艺人经济来源的不同形式。其中除了官方的御赐之外,主要收入来自于戏班的分成,还有一部分收入来自以丝织物为代表的小费。文人巨公为元杂剧艺人所题诗画无形中发挥了广而告之的作用,提高了元杂剧艺人的声誉价值和市场价格。
〔关键词〕元杂剧演出市场;元杂剧艺人 ;经济收入
元杂剧繁盛时期,艺人高度市场化,他们以元杂剧演出为安身立命之本,出没于御前、宫廷、官府、勾栏,其生活经济来源也十分多元,分为官方御赐、与戏班分成、自入小费、文人爱赏等不同的形式。
一、御赐大宴“赏缠头”
每年巡幸上都之时也是蒙元贵族充分回归草原文化之日,诈马宴开,盛陈奇兽,魔术与角力俱进,奇伎与杂耍并陈,赛马与斗驼兼施,百戏赏心悦目,奇巧目不暇接,宴享之乐登峰造极。关于赛马大宴之诈马宴的盛大情形,周伯琦曾记载:“国家之制,乘舆北幸上京,岁以六月吉日,命宿卫大臣及近侍,服所赐只孙珠翠金宝衣冠、腰带,盛饰名马,清晨自城外,各持綵仗,列队驰入禁中。于是上盛服御殿临观,乃大张宴为乐。……诸坊奏大乐,陈百戏,如是者三日而罢。”杨维桢有诗志之:“十六天魔教已成,背反莲掌若嫌生。深夜不管俳场歇,尚向灯前踏影行。”又有诗云:“北幸和林幄殿宽,钩丽女侍婕妤官。君王自赋昭君曲,来赐琵琶马上弹。”
有理由相信元杂剧演出,至少元曲的演唱一定在元廷大宴中出现。除了上文援引的部分史料隐约提及之外,蒙古统治在艺术文化方面极为宽容,除了蒙古族特有的歌舞,宴席之上会出现多民族多国家的歌舞百戏,自然也包含汉族歌舞杂剧在内。杨允孚有诗云:“仪凤伶官乐既成,仙风送吹下蓬瀛。花冠簇簇停新舞,独善萧韶奏太平”注谓:“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青楼集》记载元杂剧艺人时又有“教坊女乐顺时秀,岂独歌传天下,意态由来看不足,揭帘半面已倾城。”可见熟悉杂剧演出的教坊优伶是承担演艺活动的主力军,她们集演、歌、舞多种才华为一体,是最合适的演出人选,又有汉族文官如狄君厚这样的杂剧作家陪奉在侧,席间搬演元杂剧可谓顺理成章。连明代朱有燉在《元宫词》中也写道:“初调音律是关卿,伊尹扶汤杂剧呈。传入禁垣官里悦,一时咸听唱新声。”,更有“尸谏灵公演传奇,一朝传到九重知。奉宣赍与中书省,诸路都教唱此词”,推测很有可能有些杂剧会在上京行宫首演,继而由宫中传播至民间,并因其曾御前表演而名声大噪。
大宴之上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便是宴飨与演艺。酒池肉林,千杯不醉,美女侍奉在側,夜夜笙歌不息,热烈而奢靡。尽管如此,宴会依然有着极为严格的礼仪程序和席位安排,所有人必须按照自己的品级坐在指定位置,演艺活动也自有章程。《马可·波罗游记》以元旦的“白色节”为例记载了大宴的基本程序:首先清晨宴席未开始之前,“一切王公、贵族、其实、占星家、医生、放鹰者以及官员,……都要走进大殿朝见皇帝”,觐见仪式完毕之后,众人回归位置,“大汗治下的各省和各王国中拥有封土或掌有大权的官员都纷纷向大汗进贡金银、宝石等珍贵礼物”“所有王侯、平民互相赠送白色礼物”,互相道贺,并相继入席。宴席散后是演艺时间,“由乐师和梨园弟子表演节目”,所有演出结束大家才尽兴散去。
艺人演出过程中可以直接从天子得御赐珠宝、织锦,作为演出的酬劳,一般称为“缠头”。如“按舞婵娟十六人,内园乐部每承恩。缠头例是宫中赏,妙乐文殊锦最新”,又有“千花织步幛,百宝贴仙衣。”
二、青楼名伶“酒价高”
鼎盛时期的元大都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商贾咸至,百货云集,人潮摩肩接踵,车马川流不息,市场上酒馆招子用金字书写,青楼歌坊的帘帷以精致文绣装饰,琳琅满目,富丽堂皇,以至于纯白斋稿卷二《京华杂兴诗二十首》从一位江南人士的视角审视繁盛大都,并表达了内心的震撼,目骇其繁华,心惊其富丽,虽不知是否真有江南人士如此感发,但字里行间透出极为优越的姿态:“久安诚富庶,豪华恣奢淫。优坊饰文绣,酒馆书填金。市中商贾集,万货列名琛。驰骋贵游子,车尘如海深。翩翩江南士,骇目还惊心。”又有“通门十有二,万雉雄都城。崇天壮宫阙,朝贺临大明(按:殿名)。礼乐参古今,郊庙荐德馨。中书总庶务,比屋皆公卿。时有能赋者,扬扬颂休声”彼时元大都演出市场需求旺盛,对艺人需求数量庞大,种类繁多,要求也很高,既要能歌善舞又要演奏杂耍,面对公卿贵族不怯场,要求艺人极为敬业,到了晚上还会有长时间的演出,以满足恩客的需求。贵族阶层极尽声色之娱,入夜更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管弦和鸣,丝竹悠扬,贵族宴席之间珍馐美味所费不赀,代表了元大都鼎盛时期最奢华的消费水平,与宫廷奢华的大宴一脉相承。正如霞外诗集卷五《至节即事》写道:“店舍喧哗彻夜开,萤煌灯火映楼台。欢游未晓不归去,早有元宵气象来。”又有“已有纱笼照舞儿,喧喧鼓蓫自相随。谁家院落来呼唤,门外天明也未知。”在这样的万方会聚之所,各方英豪沽酒会饮,酒酣耳热之时请名伶艺伎人助兴,被当时的社会环境所认可、认同的生活方式,更是一种时尚的奢华消费。
三、收丝织物做小费
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京城的艺人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安排紧凑,日夜颠倒,技艺优秀的艺人十分紧俏,深受欢迎,价格水涨船高,在许多诗文中都有体现。如玉筍集卷八《大都即事六首》:“红雪点锦袍,青楼酒价高。朱丝红罗沙,玉斗紫葡萄。春餤行绫卷,秋醃割佩刀。簾钩风不定,触损鷅翎毛。”其中,“鷅翎毛”是蒙古贵族的指代之物,元代军官除盔式帽以外,一般必在帽上插上雉尾。联系上下文,可知其中的“青楼酒价高”包含了艺伎人的消费,直接支付给酒楼,并由酒楼按照之前约定的份额转给艺伎人。
除此以外,艺伎人有可能有类似小费的赏钱,以“朱丝”的方式收取。据《元史·食货志·科差》载:“每二户出丝一斤,并随路丝线、颜色输于官;五户出丝一斤,并随路丝线、颜色输于本位”,其中“官”指朝廷,“本位”指领有分地的诸王贵族,“丝”的地位几乎是与银等同的一般等价物,又被称为“丝钞”,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元史》卷九三《食货志.钞法》有“诸物之直,并从丝例”之说。又根据《元典章》卷五十八工部卷之一可以看出,元代社会等级森严,以穿戴区分身份并诉诸法律,十分严苛细致。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得到作为赋税上缴的红紫丝织品,一般平民只允许穿褐色服装,从银灰到黝紫约十数种暗色供民间选择,不允许鲜艳的颜色,更不允许穿红着绿,故“朱丝”对于艺伎人来讲只能在演出时穿戴,平时没有穿戴实用价值,并非主动购买,而应由王公贵族赏赐方能得到。艺人得到的绫罗绸缎越精致颜色越鲜艳,则说明赏金越高,着华服应承即可自明身价。对于支付青楼艺人的赏金,史料中甚少有明确数额的记载,多为夸张的描述,如元诗选二集卷九《燕都杂题三首》:“花市东边柳市西,矮堂一笑白金挥。”这些艺人每日往返于教坊与被传唤的酒楼之间,过着表面风光却内里拘束的生活:“长川妓子早晨来,戴笠骑驴帕拥腮。总在狭斜坊里住,教坊日日听差回。”
四、文人爱重“赠诗画”
夏庭芝在为这些杂剧艺人所作的小传中,真实地记录了他们的生存状态。从这些杂剧艺人的生活经历中,几乎都与文人学士有者密切的关系,多收到文人的爱赏和眷顾,如:
张怡云,能诗词,善谈笑,艺绝流辈,名重京师。赵松雪、商正叔、高房山皆为写《怡云图》以赠,诸名公题诗殆遍。姚牧庵、阎静轩每于其家小酌。
曹秀娥,京师名妓也。赋性聪慧,色艺俱绝。一日鲜于伯机开宴,座客皆名士。
周喜哥,字悦卿。貌不甚扬,而体态温柔。赵松雪书“悦卿”二字。鲜于困学、卫山斋、都廉使公及诸名公皆赠以词,至今其家宝藏之。
于四姐,字慧卿。尤长琵琶,合唱为一时之冠,名公士夫,皆有诗增之。
樊香歌,金陵名妓也。妙歌舞,善谈谑,亦颇涉猎书史。台端虽豸角峨峨,悉皆爱赏;士夫造其庐,尽日笑谈。
珠帘秀,姓朱氏,行第四。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胡紫山宣慰尝以【沉醉东风】曲赠云。
李芝仪,淮扬名妓也。工小唱,尤善慢词,王继学中丞甚爱之,赠以诗序。……又有【塞鸿秋】四阙。今歌馆尤传之。乔梦符亦赠以诗词甚富。
名家诗文易于传播,对艺人起到了广而告之的作用,无形之中增加了艺人的声誉价值,使得更多人慕名前来。因此,诗文的赠予虽然无法以金钱衡量,却是元杂剧演出市场中不可忽略的现象,不仅为艺人演出生涯打开局面,也为成为勾栏商业文化的助推剂。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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