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生”不堪重压跳楼：过高的期望酿悲剧

维维

2018年8月19日，天津市河西区发生一起血案：一名高三复读生从家中9楼纵身跳下，当场身亡，父母悲痛欲绝。经警方调查，这起跳楼悲剧，竟是妈妈两次逼儿子复读所致……

培养儿子不计成本

2013年7月2日，邓玉敏在电脑中查询儿子董韬的中考成绩：6门课仅考了430分，勉强上了普通高中录取分数线。邓玉敏冲进儿子卧室：“每学期都补课，光培训费不下4万元，考这样糟心的成绩，你对得起谁？”董韬也不客气地说：“我不愿补课，是你逼着我补，我尽力了！”

邓玉敏时年40岁，来自辽宁盘锦，在天津某开发区从事管理工作。丈夫董旺来自山东潍坊，大邓玉敏1岁的他在软件开发公司从事研发工作。独生儿子董韬1998年出生。夫妇俩都出身农村，虽是名牌高校毕业，拥有天津市户口，但在高房价、高消费的大都市，生活依然不易。因此，邓玉敏夫妇格外渴望儿子学有所成。

为了不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董韬进入初中后，邓玉敏疯狂逼儿子补课，每学期要给他报数学、英语、物理3个课外培训班。董韬每晚写作业到10点，初一他的眼睛就近视600度。尽管如此，他的学习成绩远未达到邓玉敏的预期。

邓玉敏拨通丈夫电话：“儿子中考成绩惨不忍睹，我数落几句他就出走，你快回家！”董旺忙往家跑，夫妻俩分头在小区附近的公园、街道寻找。两个小时后，邓玉敏在一处废弃铁道边找到了董韬。他坚决不回家，扬言要去流浪。邓玉敏保证不再指责他，董韬才随母亲回家。邓玉敏和丈夫商量后，缴纳3万元赞助费，将儿子送入天津一所重点中学。

邓玉敏在儿子学校附近租了套40平方米的小一居陪读，董旺周一至周五住自己家，双休日去出租屋与妻儿团聚。为了儿子的学业，两人成了“周末夫妻”，每日奔忙，疲惫不堪。

董韬升入高二后，为全面提升儿子的成绩，邓玉敏双休日给他报了4个辅导班。董韬早上6点起来学习，要到凌晨才能睡觉。2014年10月19日，董韬感冒发烧，央求道：“妈，我太累了，让我休息半天吧。”邓玉敏板着脸说：“不行，妈妈现在心软就是害你。两节课400元，钱都缴了，不上课太可惜。”邓玉敏拿着面包、酸奶，董旺背起儿子的书包，送眼泪汪汪的儿子去上补习班……

董韬升入高三，邓玉敏明确向儿子提要求：必须考上985高校。2016年6月，高考来临。为讨个好彩头，邓玉敏專门买了一件红色旗袍送考，寓意“旗开得胜”;还买来一根火腿肠和两个鸡蛋，将火腿肠折成“7”，将两个鸡蛋排在后面，让儿子全部吃下去，预祝他考700分。然而，让邓玉敏夫妇心碎的是，高考成绩公布，董韬仅考了420分，刚达上三本线。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全家人……

逼儿子两次复读

7月3日，董韬与父母商量填报志愿的事。邓玉敏告诉儿子：“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复读一年，明年再考，我们愿意陪你再苦一年。”想起高三一年来的煎熬，董韬不寒而栗，他哀求父母：“你们放过我吧，就让我上三本吧。”

邓玉敏瞬间火冒三丈，坚决不同意。叛逆的董韬牙一咬，决定与父母对抗。此后他不再跟父母交流，夜里上网白天睡觉，生活黑白颠倒。邓玉敏被气哭了。董旺给妻子支招：“儿子高三这一年太辛苦了，咱们陪他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他心情会有所好转。”2016年7月16日，邓玉敏夫妇带儿子随团赴长白山旅游。一路上，邓玉敏给儿子带了一大堆蛋挞、火腿肠等零食，背在身边给儿子加餐。董韬缺乏锻炼，登长白山时累得小腿抽筋。董旺将儿子的腿抱在怀里，轻轻揉捏。父母自然流露出的关爱，让董韬的对抗情绪大为缓解。

旅行回来后，董韬对父母说：“爸妈，我听你们的，复读一年，争取明年考重点大学。”邓玉敏喜极而泣。2016年9月1日，邓玉敏夫妇送儿子回校复读。这次，夫妇俩给儿子降低了目标，不要求他考985，只要考取211高校就行。董韬与父母击掌约定：“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

儿子在学校苦读，邓玉敏夫妇也不敢懈怠。这年11月底，邓玉敏找关系借到一份天津市高考状元的学习笔记，当晚冒着大雪拿到打印店复印，然后将它交给儿子：“小韬，这可是学习‘圣经，你得好好消化。”董旺则通过各种途径从天津各个名校，高价给儿子买所有科目的模拟试题。夫妇俩小鸟衔食般将各种学习资料往家里搬，以至于书桌上的资料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为了儿子高考，邓玉敏夫妇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他们不参加同事聚会，不逛街，不走亲戚，出租屋的电视机常年不开。担心走路声音大影响儿子休息，邓玉敏和丈夫在出租屋不穿鞋子，一年四季穿着袜子走路……家有高考生，邓玉敏和董旺有太多的痛和泪。

2017年3月16日，董旺的父亲肝癌去世，想带儿子回老家奔丧，邓玉敏当即反对：“董韬快高考了，回一趟山东起码得四五天，时间耽误不起。”董旺的母亲见儿子一个人回来，儿媳和唯一的孙子缺席，伤心不已，指责道：“什么事大得过生死？请几天假就不行吗？”一帮亲戚也指责邓玉敏冷酷无情。董旺无言以对，默默承受丧父悲痛和责难……

2017年6月，高考来临，邓玉敏夫妇在考点附近定了宾馆。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次董韬考了490分，上了二本分数线。看着垂头丧气的妻子，董旺担心她继续给儿子施压，小心与她商量：“就让小韬读二本吧，再复读一家人都太累了。”想到这些年为全力培养儿子，自己连双鞋子都舍不得买，邓玉敏也心灰意冷，默许了。

然而没过几天，邓玉敏就告诉丈夫和儿子：“我同事的儿子去年二本毕业，始终找不到理想工作，被人骗去做传销。两天前孩子被警方解救出来，瘦成了皮包骨，还有了心理障碍。如果他能考上好大学找到满意工作，怎么会这样？”

接着，邓玉敏就对儿子说：“我也不要求你考什么985或211，只要考个一本就行，这是底线！”董韬坚决不肯复读，又要离家出走。董旺将儿子紧紧抱住。邓玉敏拧开电源插板：“你要是敢走，我就摸电门死在你面前！”望着妈妈偏执得近乎变形的面孔，董韬哭吼道：“我听你们的，我复读！”

高楼一跳留痛人间

2017年9月1日，董韬第二次回校复读，成了一名“高五生”。经历这一次，他与父母的关系彻底恶化。为发泄愤懑，董韬经常将邓玉敏气哭。鄧玉敏拿儿子没办法，便将丈夫当出气筒，指责董旺不管儿子，让她一个人受累受罪。几年的陪读生涯，夫妻俩心中都郁积了太多的怨气和委屈，两人针尖对麦芒。董旺冷漠地看父母争吵，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两年的复读，让董韬厌倦了试卷试题，一进教室就莫名抵触。为排遣烦恼，入学不久，他与同班女生卢芳恋爱了。卢芳小他1岁，也是复读生。共同的遭遇让他们互相取暖。10月中旬，两人在小旅馆发生了性关系，此后多次逃晚自习出去约会。

为麻痹妈妈，董韬不再与她斗气，每次与女友约会后都赶在邓玉敏下班回家之前回到出租屋，还自觉复习。邓玉敏以为儿子终于懂事了，谁知2017年12月17日，邓玉敏一家正在出租屋里吃中饭，卢家父母带着卢芳闯了进来。卢父指着董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流氓，我女儿被你毁了！”邓玉敏蒙了。卢父气愤地说：“我女儿怀孕两个月了，都是你儿子造的孽！”邓玉敏不敢相信，问儿子：“这是真的吗？要是别人瞎说，妈跟他们没完！”董韬喃喃地说：“妈，对不起，我错了。”

儿子怎么闯下了这么大的祸！邓玉敏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几乎昏厥。冷静下来后，双方父母都不想将事情闹大，卢父最终同意不报警。两天后，卢芳做了人流手术，邓玉敏将8万元打到卢父的银行卡上。一个星期后，卢芳被父母转学走了，邓玉敏夫妇每天在家里教训儿子，勒令他谨言慎行。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18年3月11日，邓玉敏突然接到一家借贷平台打来的催款电话，说董韬在他们公司借款2万元，3个月过去连本带息已滚成7万元。邓玉敏揪着儿子的耳朵吼道：“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董韬小声说：“与卢芳恋爱，给她买礼物花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为了你读书，家里所有积蓄都花光了。你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我陪你一起去死！”歇斯底里的邓玉敏抱着儿子要跳楼，被董旺拉住。

被借贷平台威胁的邓玉敏夫妇四处借钱，终于将7万元还清。想起这些年为儿子的付出，所有希望都化成了绝望，邓玉敏天天在家骂儿子，骂着骂着就骂到丈夫身上。夫妇俩互相指责，由争吵到打斗，闹起了离婚。董韬成了妈妈发泄情绪的对象，巨大压力下，他出现严重心理障碍，悲观厌世。

2018年8月19日，邓玉敏心情不佳，又将儿子吼了一通。当天下午4点，绝望的董韬从家中9楼纵身跳下，当场身亡。接到小区保安打来的电话，邓玉敏与董旺失魂落魄往家赶，见到的却是儿子血肉模糊的遗体，邓玉敏两腿一软晕倒在地。

送别儿子，邓玉敏从董韬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封遗书，是儿子写给她和董旺的：“爸爸妈妈，对不起，我走了。我知道你们爱我，可你们过高的期望，给我带来巨大心理和精神压力。一次次复读，摧毁了我可怜的自信，消极悲观中更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给你们带来巨大伤害，欠你们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没有颜面再面对你们，死是最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