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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父子的“工虫”

2019-01-15唐吟方北京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19年2期
关键词:北京画院画工草虫

◆唐吟方(北京)

当故宫的“石渠宝笈”展成为时续性新闻话题时,同一个城市还有一个值得看的展览,团结湖畔的北京画院展览馆此刻正在展出“草间偷活——齐白石工笔草虫展”。由于新闻媒体的渲染,四面八方的观众涌向故宫,争睹据说要回库十年才能重新面世的《清明上河图》,上演故宫观展从未有过的“跑步拼速度,排队熬时长”的纪录。

相对于故宫的人山人海,北京画院展厅的白石草虫展显得安静更适合静心观展。北京画院是国内藏白石真迹最多的机构,大多数作品来自白石后人的捐助。这几年“齐白石”是北京画院展览馆的“常客”,之所以这样,除开白石在艺坛尊崇的地位,也与他的丰富人生经历有关,关于他人生艺术的点滴,经过发酵,均能成为饶有趣味的话题。不过,眼下在北京画院的这个白石草虫展,并不是普通的白石画作陈列,而是白石去世后,第一次以工笔草虫为名的专题展。除馆藏外,许多作品借自中国美术馆、辽宁省博物馆和荣宝斋等公立机构,还有一些作品是国内重要的私人收藏,如著名的如成交价过亿的“可惜无声”册。可以说在白石诸多展览中,这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展事。

艺术史界对于白石的“工虫”(这是白石自己对工笔草虫的称呼)是这样看的:白石存世的工虫,大多创作于早中年,有些题作七八十后的作品,实际上是拿早中年存下来的作品,添加上阔笔花卉而成,并不能完全看成是晚年的作品。这是白石创作中非常奇特的现象。最近十多年来,艺术史界对此又有一些新看法,如指出传世的白石工笔草虫中,有部分作品出于白石三子齐子如之手。展览中有一本册页,白石阔笔写花卉,画面还有工笔草虫,册页钤有“子如画虫”一印,大概就是证据。

最早指出子如替白石代笔“工虫”的是马璧。这位民国时期的文化记者,1946年曾追随白石赴南京、上海办展,一路同行获得白石创作上的许多辛秘,在他后来撰写的文章里披露了这个秘密。缘于马璧在艺术圈的影响有限,加上他后来赴台,他的说法传播不广。当代艺术史家郎绍君可能受到马璧启发,曾就此展开做过研究,但也只限于理论层面的探讨,并未针对具体作品指出工虫在父子创作中的差异,只强调署名白石的工虫,包含了齐子如的贡献。这种说法符合事实,但无法在实例上作更进一步作论证。

齐子如是白石的第三子(1902—1955)。徐悲鸿评介:子如在白石子女中画得最好。白石也看重子如的才能,曾正面评说:如儿同居燕京七年,知画者无不知儿名。

子如承家学,画风绝似其父,他又是陈半丁的弟子。当年白石与陈半丁有约,把各自的孩子送到对方门下学画。子如就此拜半丁为师,陈则把长子送到白石门下,结果子如学出来了,陈半丁的长子负名师弟子之名却未学成。齐子如一副好身手,可惜天不怜才,五十稍过一点就离开人世。

白石对自家笔下的工虫,言语间常带相惜之意。一生作画,有许多画工虫的心得记录在题跋文字里。北京画院展出的展品中,至少有十来则与工虫有关的文字,现录出数则,以见其态度。

此册计有二十开,皆白石所画,未曾加花草,往后千万不必添加。即此一开一虫,最宜西厢词作者,谓不必续作,竟有好事者偏续之,果丑齐来。甲申秋八十四岁白石记。

余自少至老,不喜画工致,以为匠家作,非大叶尘枝,糊涂乱抹,不足怅意。学画五十年,唯四十岁时戏捉活虫写照,共得七虫,年将六十,宝辰先生见之欲余临,只可供知者一骂。弟璜记。

此虫须对物写生,不谨形似,无论名家匠家,不得大骂。熙二先生笑存。庚申三月十二日。弟齐璜白石老人并记。

画贝叶其细(甬力)之细,宜画得欲寻觅。老眼所为,只言大略耳。白石翁。此虫乃樊樊山先生所藏古月轩所画烟壶上之本。

历来画家所谓画人莫画手,余谓画虫之脚亦不易为,非提虫写生,不能有如此之工。白石。

客有求画工致虫者众,余昏隔雾,从今封笔矣。白石。

余往时喜旧纸,或得不洁之纸,愿画工虫藏之,今妙如女弟求画工虫,共寻六小页为赠,画后三十年二,庚午白石。

这些无心写出的文字,细细梳理,有这样几点值得注意。

白石明确指出工虫有独立的审美价值。他的工虫从写生观察而来,重视细节的表达。晚年示人的工虫,是早中年留下来的,补写花草并题款。六十以后“目昏隔雾,从今封笔矣”。从题跋文字还透露六十过后也画工虫,由于生理的原因,不能工,只言大略。这样,另一个问题似乎就凸显出来,白石六十后的工虫之作传世还不少,除早中年遗留来下的,还有一些工致的草虫怎么来的?齐子如的代笔就成了呼之欲出的问题。

现在,回过头再来谈的白石父子的工虫。

署名白石或由子如代笔的工虫并不影响我们的日常欣赏。在一般人眼里,画面上出现的工虫出于白石?还是子如之手,不算特别重要的问题。原因是从画面上看,父子的差别并不明显,就连专门从事白石研究的专家也难以分清,遑论普通观众。但在艺术史家那里,这的确是不能不谈的问题。画家、作品以及师承关系是整个传统艺术史研究环节中的重点,如果连作品的归属都存在问题,还谈什么艺术史?在艺术市场,则又是另外一种情状,出于白石或子如,表面上看不出端倪,本质上的区别很大,原因无外乎白石的工虫价值要高于子如。

从版权的角度,白石是工虫的原创者,别人学他或按他的路子画,都可冠名于他。这个容易分清的问题,一旦转换到具体作品,大家的认识可能就会犹豫。白石是画他那路工虫的开创者,既精于此道,也是画工虫程序的设计者;子如是他的爱子,独传他的画虫之法,如法炮制,虽非白石亲笔,实同亲笔。说得明白些,子如爰用白石发明的专利,原创是白石的,灵魂也是白石的,子如只是按规矩办事。再说子如传白石衣钵,这样的传承除子如没有第二人,而且又是白石认可的。这种情形下,把子如的工虫视同白石,于情于理,都不算过。

齐白石是20世纪画坛留给后人话题最多的画家之一。他的为人为艺乃至围绕他作品发生的话题数不胜数。白石与其子和工虫的关系只是众多话题中不太引人注目的问题,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其意义显然比问题本身的意义更大,关联的不止是国画中的原创与非原创之争,还涉及怎样认识中国画创作中的类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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