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父亲
2019-01-14程丽芬
■ 文 程丽芬
我曾问父亲:“当了一辈子医生,可曾后悔过?”父亲听罢,微笑地说:“做一行,怨一行。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它的不易。当乡村医生固然是辛苦的,也怨过,也悔过,但当自己能救人,为患者消除了病痛,那份荣誉感就会油然而生,那便是医生的价值所在吧。”
父亲是位乡村医生。在我的祖父那一辈人中,兄弟五个,就有四个是医生,还有一位当过医院院长,到我父亲这辈,从医的更多,我的二姑在内科,三叔在外科,四婶在骨科,五叔在儿科。总之,程氏家族成为了本地医院的主力军。
于我而言,最初的启蒙教育不是儿歌与认字,而是背医书和看药草的图片,书也是那种线装的很古老的药书,有“汤头歌决”和“药性赋”。因为父亲诊所的墙上贴着正反两张人体图,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心肝脾肺肾”在什么位置,且印象颇深。药草图,起初只会看,后来就学着记药效。小时候玩得最多的地方便是父亲的储药室,我可以说是闻着药味长大的,经过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就知道一些小病该吃什么药了,比如感冒、发烧或咳嗽,自己会总结一下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然后对症下药。即使现在不经常在父亲身边,如感到身体不适,我便自己去药店配药,也能药到病除,这便是从小学了一点医药皮毛之效吧。
我的父亲,是那个年代的高材生,上初中时,爷爷就开始教他背医书口决,他现在常常说,人的记忆力还是年轻时候好,那时记熟的东西到现在都忘不了。他长得既威武又高大,玉树临风,由于职业的缘故,颇注意形象,而且懂得如何保养身体,所以比同龄人看起来精神。
听奶奶说,父亲小时候很调皮,一不听话就会被罚,要么背医学口决,要么就去找药草回来磨药,也正因为如此,父亲经常去江边找药草,看形状,闻气味,然后采回来制药方子。他研制的许多方子副作用小,而且比西药效果好一些,成本又低。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父亲经常在夜里熬药,研磨粉末,有的制成药丸状,一般用玻璃瓶装着,在顶部揉一团纸,再用木塞塞好,用医用橡皮膏在瓶壁上绕一圈,再用圆珠笔在橡皮膏上写上药名,相当于现在的标签。
记得有人问我,你父亲属中医还是西医?我便回去问父亲,他笑着回答说:“中西医结合。”的确,要根据病人的病症来决定用中药还是西药。父亲从19岁开始学医,如今已有50余年,也有自己的一套看病方式,那就是“察颜观色”。一位病人从迈进诊所的那一刻起,从他脸上的气色和走路的姿态,一般就可以大致看出他哪里不舒服,然后再询问病情,确认什么原因引起的,再对症下药。
乡村医生的职业是辛苦的,吃不到定心的饭,睡不到舒心的觉。经常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家里看病,因为圩上的或住得近的人一般都知道,父亲平时在诊所,只有中午吃饭时和晚上在家,一些年纪大的或走路不方便的,都是赶着吃饭这个点来看病。每每这时父亲便会放下碗筷,我印象中父亲很少有几顿饭是认真吃完的。除此之外,和衣而眠已成为了父亲的习惯,夜里,经常在我刚刚入眠时,就听见楼下有人扯着嗓门喊:“程医生,程医生,开门啊,看病呢。”其实有人到家里来看病还是小事,关键有时父亲还要出诊。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大雨瓢泼,只要有人来喊他去看病,父亲总会背上药箱,骑上那辆斑驳的凤凰牌自行车出诊。有一次,是个大雪封门的夜晚,一位老人病了,父亲去给他挂水,到半夜回家时,他发现车子上的雪已经冻上了,而路上的雪已经到了膝盖的地方,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车子暂且搁在那里,再徒步回家,他说背着药箱走了好长时间,摔了好几次跤,才回到了家。
村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户人家,他都不陌生。更重要的是,他为人谦和,非常讲究,深受村里人的尊敬。当我渐渐长大,父亲让姐姐学医,却没有强制要求我当个医生,也许是他觉得我的性格不适合,也许是他觉得当医生太辛苦了。
现在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仍有人来找他看病,他便在家附近的地方开了个诊所。他闲时约人下棋,偶尔也去钓鱼,但他仍愿为生命保驾护航,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奉献,发挥自己的光和热。我曾问父亲:“当了一辈子医生,可曾后悔过?”父亲听罢,微笑地说:“做一行,怨一行。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它的不易。当乡村医生固然是辛苦的,也怨过,也悔过,但当自己能救人,为患者消除了病痛,那份荣誉感就会油然而生,那便是医生的价值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