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
2019-01-13芥子康
芥子康
同车旅客
群山环抱的火车站台上，一辆列车缓缓从远处驶来。
叶警官和小李排队上了车。他们两人刚执行完任务，没有买到返程的机票，只能坐火车慢悠悠地回去了。
叶警官推开软卧车厢的门，里面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看见来人了，这位旅客连忙起身，把自己桌上的东西收拢了一些。
“没关系，我们没什么行李。”小李迅速脱鞋上了上铺。比起飞机来他更喜欢坐火车，尤其是这种普快列车，因为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软卧车厢不同于其他车厢，空间较为封闭。和陌生的人共处一室，即便是叶警官这样的人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主动搭话道：“您是去西虹市吗？”
中年人摇摇头：“不是，我下一站下车。你们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忙了好几天了？”
叶警官不禁挑了挑眉毛。面前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而且他说话都带着引导性，似乎是想让对方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你们当过兵？或许是警察？”中年人一句话让小李也翻身坐了起来。
中年人见他俩如此警惕，讪笑起来，摆摆手说：“我是猜的。看你们鞋子摆放得那么整齐，还把被角也掖出来了。”
“没错，我们是刑警。”叶警官坦诚地说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叫是李涵，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小李听到这个职业来了兴趣，“是不是经常遇到非常奇怪的人？”
李涵笑笑说：“除了普通的精神障碍疾病以外，我的确遇到过各种各样奇怪的病人。有人觉得自己被人操纵了大脑，每时每刻通过计算机向外传输信息。他还听得见、看得见，就像真实存在的生活一样。试想如果真的如此，你怎么证明你是一个思维自主的人，而不是一个大脑处在如此困境中的傀儡？就好比我们现在这样聊天，你们确定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李听完，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未免也太恐怖了。他咂咂嘴说：“那你有让你印象最深刻的病人吗？”
李涵双手一拍：“当然有了！你们是警察，推理能力肯定很强。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到背后的故事。”他沉思片刻，缓缓道来，“我要说的这个病人，是一个作家，名叫马雷……”
作家的故事
马雷第一次来找李涵时，精神状态还算正常。
“我女友说我为了写书压力太大了，让我来做一下心理疏导。我的这本书马上要结尾了，可是却出现了一些状况。”马雷说道，“小说设定的结尾是世界毁灭，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最近，突然有个奇怪的人联系到我，让我不要这么做。”
李涵问道：“怎么奇怪了？”
马雷表情凝重：“他说他叫‘汪泽，是我小说里的人物。”
“是你小说的主角吗？”李涵猜测马雷由于写作压力大，有了妄想症的倾向。
“不是，我的小说里并没有写他。但是他却说，他就生活在我创造的那个世界里。因为他具有特殊能力，能预知未来并和我直接对话。对他们的世界而言，我就是上帝，能够主宰他们的一切。”
“既然小说里都不存在这个人物，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李涵觉得自己似乎遇到了新的病例。
“因为汪泽说了很多小说里发生的事件，这本书我还没给任何人看过。”马雷说道，“汪泽说，我所写的不只是主角一个人的人生片段。在主线之外，还存在着其他人，他们同样井井有条地生活着。他们的世界早在我动笔之前就已经形成了，但是现在毁灭的权力却掌握在我的手里。”
李涵点点头，他对马雷的病情基本有了谱。他在药单上写了几种稳定情绪、舒缓压力的调理药剂，让马雷按时吃。
第二次再见到马雷时，李涵却觉得他已经不太对劲了。
“我女朋友让我再来找你，她说我已经疯了。”马雷绝望地捂着脸说，“李医生，没有人相信我。汪泽确实是存在的，他千方百计地阻止我将他们的世界毁灭。先是毁坏了我电脑的主板，里面所有故事都取不出来了。不过还好我有备份。我去网吧准备继续写，可是网吧却停电了，回家的路上连包带备份用的U盘都被人抢走了。”
李涵问道：“小说里的人还能来到现实世界吗？”
马雷点点头：“汪泽说他已经穿越了维度，必要时会亲自现身阻止我毁灭他们的世界。”
“就像科幻小说一样。”李涵说，“按汪泽的理论，他如果找到你修改了世界的命运线，那么他不就成了上帝？”
马雷深吸了一口气说：“汪泽说，高维度的生物，就是上帝。”
故事讲到这里，李涵不再继续了。小李听得百爪挠心，追问着后面的故事。
“这段时间我一直认为马雷有妄想症。直到有一天，一则新闻报道说，当红作家某某在家中杀害了一位姓江的男性。”
真实案例
叶警官有个职业习惯，就是上公安局的内网查看各地比较受关注的案件。听李涵一说，他大概就想起是什么案子了。
马雷，网络文学作家，在一年前杀害了自己的好朋友汪泽。但是由于鉴定出精神异常，没有接受法律的制裁。
“不能算是推理了，因为这个案子我还了解一点。”叶警官说，“马雷把自己的行为全都推到了女友身上，说是女友不相信有汪泽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然而警方经过调查，发现马雷并没有女友。他长期一个人生活，每天没日没夜地写稿子。由于壓力过大，马雷的精神方面出了些问题。他幻想出一个同他一起生活、共度无聊时光的另一半。”叶警官接着说，“汪泽是马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见马雷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就千方百计地阻挠马雷继续写作，想让他多去外面走走、散散心。没想到最后却被马雷用毒蛋糕杀死在家里。”
小李感慨道：“这个好朋友的结局未免也太惨了一点儿。”
“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吗？”李涵笑眯眯地问道。
叶警官想了想说：“并不是。关于这个案件，我后来又跟进了一次，所以才会印象深刻。以下的故事仅代表个人的主观推测，不代表公检法对案件的判定过程。
“汪泽财务上出现了问题，欠了巨额赌债，经常有债主上门讨债，甚至拳脚相向。为了妻儿以后的生活，他给自己买了一份意外保险，如果自己意外丢了性命，家人就可以拿到一笔赔偿金……汪泽没有办法，只能祈求马雷帮自己实现意外死亡。
“汪泽带着事先下好毒的蛋糕去了马雷家。他知道，如果是自杀，保险公司肯定不会出钱赔偿。他走投无路，只好制造了自己被人毒杀的假象，而好朋友马雷成了他的最佳人选。因为精神的原因，马雷即使真的杀了他，也不会接受法律的制裁。”
“叶队，这么说的话，就是一个关于好朋友之间救赎的故事了？”小李已经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叶警官摇摇头：“我可没说。只是后来我了解到，被判定为他杀的汪泽收到一笔巨额的保险赔偿金，再加上今天李医生讲的这段故事，便推断了故事的真相。”
真实的故事
听完叶警官的推理，李涵笑了笑说：“真实的故事，不是这样的。”
马雷认识汪泽很久了。汪泽这个人很爱赌，很久之前就欠过马雷一大笔钱，一直没还，甚至动了邪恶的念头。他伪造了一份马雷的遗嘱，想让马雷死后将财产全部转给自己。并且他知道马雷的精神早就出了问题，对于警方的调查，汪泽可以用马雷压力太大所以自杀的借口来搪塞掉。
谁知马雷早就对汪泽有了防备。那天汪泽带着蛋糕来，他就觉察出不对劲儿，于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换了两个装着蛋糕的盘子。
汪泽死在了自己家中，警方没找到汪泽自杀的证据，只能把案件判定为他杀，作为凶手的马雷并不在乎这一点。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书中的人来找你是吧？你之前说的那一切都是编造的。”李涵问马雷，他甚至怀疑马雷是不是在装病。
没想到马雷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果然还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小说里的人确实找到我了，他来阻止自己世界的末日也是真的，不过他并不叫汪泽而已。当时我的故事正写到可以力挽狂澜的主角被反派暗杀，进入了假死状态。如果主角不醒过来，他们的世界真的就徹底完了。”
马雷接着说：“我决定着小说世界的命运，可是现在有人想要杀我，这不就等同于世界毁灭吗？小说里的人告诉了我汪泽的计划，他救我，就是拯救他们自己的命运。”
李涵看着眼前的人，出现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缥缈感，似乎他并不属于这个真实世界。
说到这里，叶警官已经开始怀疑对面这个李涵医生的真实身份了。他更像是一个小说作家，创造着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吸引着软卧包间里的听众。
火车到站了，李涵起身准备离开。
“你这次不是去找马雷吧？”小李在李涵出车厢时问道。
李涵看了看表说：“不是，我这次是去出诊。有病人得了很严重的妄想症，他认为我们的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只是小说里的人物。他的家人请我过去看看。”
送走李涵，叶警官低头在手机上翻起资料来。
“叶队，你说他说的话，能是真的吗？”小李好奇地问道。
“刚才列车员查身份证时，我偷瞄了一眼，记住了李涵的身份证号，已经让人查了他的资料发过来。”叶警官边看边说，“李涵，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因为接诊大量病人，压力过大，精神出现了问题，曾经在一家精神科医院疗养过一段时间，而马雷也因为谋杀罪名被行为限制在那家医院并接受治疗。”
“那他现在还能出去接诊治疗吗？难不成他所谓的病人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小李觉得人类的精神领域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且可怕的存在。
叶警官摇摇头，笑着对小李说：“我不知道。说不定病人是真的，病人说的也是真的，我们只是虚构的人物而已。”
知道叶警官是在吓自己，小李气鼓鼓地盖上被子说：“就知道你会来这套！下车前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