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姐

文/赵德铭

马兰，不是我的亲姐姐，她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我为什么称她为姐姐呢？说来话长。

1966年夏季，我们连队在北京市执行一项地下军用电缆埋设任务。在执行任务中，有几位1965年入伍的陕西省合阳县战士，表现很突出，连队党支部想发展他们入党，但翻阅了他们的档案后发现，尽管家庭成分都是贫农，但在解放初期农业合作化之前，家中都有几十亩土地。在其它地方，家里有这么多的土地，已经够上“富农”乃至“地主”成分了，可是在合阳县，怎么才是个贫农呢？我当时在连队任副指导员，为了弄清这里边的真实情况，连队指导员陈元虎决定派我到合阳县去调查此事。

我从北京乘坐火车到西安后，在西安距离火车站不远处东侧的陕西军区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翌日早上，在西安火车站广场西南侧的西安汽车站，买了一张从西安开往合阳县城的长途公共汽车票，坐上了车。那时候的长途公共汽车，都是实行“对号入座”的，但等车已经开出站，我旁边的那个座位，仍然是空着的，一直到临潼县汽车站时，才上来了一位妇女，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座位上。

尽管我出生在陕西，但我从未去过合阳县，因此当我得知这位妇女是大荔县人时，便急切地向她打听起关于合阳县的情况。在闲聊中，我才知道她叫马兰，比我长几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临潼县马额乡邮电所工作，这次是回大荔县平民镇老家探望母亲的。通过闲聊，我们很快熟稔起来。她详细地向我介绍了关于合阳县的基本情况，以及我将要去调查的黄埔庄乡应该怎么个走法。我也将自己出生在商县，12岁到临潼县读书，1960年初中毕业后，参军入伍，1964年被提为干部的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如实地向她做了介绍。

当汽车行至大荔县洛河岸边时，车突然出了毛病，司机修了大半天也未修好。当时正逢烈日盛夏，火辣辣的太阳，将车内炙烤得像个蒸笼。于是，司机让乘客们下车去找个凉快的地方等候。乘客们下车之后，便来到公路两旁田地里的大树下坐着等候。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人们纷纷打开自己的提包，拿出自带的干粮和水壶，一边吃一边喝着。

我原以为，乘车中午就可以到达合阳县城，所以早晨从西安出发时，什么吃食也没有买，现在车坏在这荒无人烟的野河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儿去买吃的东西？

就在我正处于尴尬境地的时候，朴实纯厚的马兰大姐为我解了围，她将我叫到跟前，打开了自己的提包，拿出自己烙的油饼，煮的鸡蛋，热情地让我放开肚皮吃。她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自己带着干粮，就是因为这一路上都没有卖吃食的，即就是你有钱，有粮票，也没有人家卖给你呀！

经马兰姐这么一说，我才弄明白，难怪汽车上的乘客，都自带着吃食。当我吃着那葱花油饼和煮鸡蛋的时候，对马兰姐充满了感激之情。吃完之后，她又将水壶递给我，让我解渴。吃喝完之后，我拿出1元钱和1斤粮票给她，她却坚决不收。她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收什么钱和粮票呢！再说，这都是我自家做的，能值几个钱！

大概等了两个多小时，汽车总算修好了。于是，大家急忙上车。汽车开到大荔县汽车站，在司机让乘客下车休息的1个小时中，马兰姐又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饭馆，请我吃了一顿面条，在吃面条时，她不停地用自己带的毛巾，为我擦脸上流下来的汗水，并为我留下了她大荔县老家的详细地址，让我从合阳县返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她家里去玩玩。乘客休息的时间到了，我们握手告别，我让她赶快步行回家去，但她坚持要看着我先上了车，等汽车启动之后，才和我挥手告别。

长途汽车到达终点站合阳县城之后，已经快天黑了，我便找了一个旅馆住下。因黄埔庄乡下不通公交车，翌日早晨吃完早饭，我便步行前往。翻了几道沟，走了几十里路，于天黑才赶到黄埔庄乡所在地。经向乡政府党委办公室同志了解，原来黄埔庄乡地处山区，地广人稀，所以即使贫农，家里有几十亩土地，是很平常的事，但因这儿干旱少雨，即使一家有这么多土地，收成却很差，人们还是常常饿肚子。我于第二天又从黄埔庄乡返回了合阳县城。因我公务在身，在合阳县办完事后，就直接乘长途汽车到西安，翌日早晨就返回北京了，并没有去马兰姐大荔县的老家。

我和马兰姐，尽管只有一面之交，但她那种“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情谊，却牢牢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难以忘怀。也许如今的年轻人都会笑我，几个油饼，几个鸡蛋，难道就会值得你这样去感恩戴德吗？可是你们要知道，那可是每月31天，也只有30斤定量粮票的金贵岁月啊！更何况，我们还只是路人呢。当我1979年从部队转业到西安东郊朝阳仪器厂工作之后，我先后给临潼县马额镇邮电所写信、打电话，他们均说查无此人。直到几年之后，有次西安供电局让我去为该局通讯员讲如何为报刊写稿子时，结识了临潼供电局窦正毅后，才让他打听到马兰姐已经退休，现住在华清池她爱人单位。

窦正毅打电话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后，翌日一大早，我就匆匆忙忙赶到临潼华清池，去看望马兰姐。

几十年的风刀雪剑岁月，已经使马兰姐额头多了几绺白发，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因为马兰姐已经进入了老年。只是那红润的脸上，依然显示着当年的慈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依然与当年一样闪动着善良。说起当年的那件往事，她不仅讲得历历在目，而且一直记着我的名字，只是不知我后来的人生历程。她对我说，她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赵德铭”这个名字，只要看到“赵德铭”，就会想起我，只是不敢肯定这个“赵德铭”就是我。当我说报纸上这个“赵德铭”就是我时，她高兴地说，没想到当年那么年轻纯真的农村“稼娃”，如今也能给报纸写文章了，姐姐真为你感到自豪！

马兰姐对我说，她的爱人靳清海，是华清池的老员工，如今已经退休在家，我忙和靳清海兄握手问候。他们老两口，为我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并不停地为我夹菜，谈笑风生，让我没有一点儿的生疏感觉，亲热得像一家人。临走时，靳清海兄送了我一本非常珍贵的题有“德铭老弟存鉴”的《华清池志》。

从此之后，马兰姐夫妻俩过一段时间就给我打来电话聊天，清海兄腿脚不便，马兰姐年纪大了，都不便出门，所以，让我常去他们家走走。于是，我便成为他们家的常客。每次到他们家后，不仅白吃一顿美餐，而且临走时还要白拿一些马兰姐从大荔县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不拿都不行。

我只有一个弟弟，既无姐姐，又无妹妹。但没想到在一次偶然的乘车途中，“捡”了一个姐姐，给我这个在大城市里举目无亲的寂寥家庭，增添了一份亲情。特别是我到老年之际，能有这样一位厚道质朴的姐姐无时无刻地关心着我，真是我的善缘，我的福分。